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岔尖的墩子草

2024-01-23赵兴国

时代文学·上半月 2023年6期
关键词:墩子虾池绿草

赵兴国

旅途遥远,景色单调,难免困意滋生。然而车辆颠簸,睡又睡不踏實,就在我似睡非睡之时,窗外的一点绿意,猛然拽住了我的眼睛。我忙趴在车窗上往外看,只见在辽远平坦的渤海滩涂上,在沟岔纵横交错间,一团团绿草在向我挤眉弄眼。只可惜,车速有些快,还没有看清模样,那绿草便在我眼前一闪而过。

我心里纳闷,在海边滩涂这几乎寸草不生的盐碱之地,竟然还有葱翠的绿意,这是什么草呢,有此胆量,敢于给这单调增添几分活泼?

车辆终于停了下来,然而不是因为到达了目的地,而是被一架铁路桥拦住了去路。司机师傅拧着眉头左瞅瞅右瞅瞅,最后又从车顶的天窗爬出去看了半天,下来两手一摊,说车过不去了,只能调头返程。

我们的目的地是港口,而我们所在的地方,是滨州无棣岔尖一村。前进无望,只好下车。在古老的太阳下,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滩涂,硬硬的风从远处的海面上横掠过来。问同行的朋友,这海咋没有浪呢?朋友哑然失笑,说这不是海,是养虾池。我不禁愕然。我一直以为餐桌上的大虾是渔船在深海处用渔网打捞的,没想到是养的,并且养虾池竟然能这么大,心中不免暗自嘲笑自己刘姥姥进大观园。我往前走了几步,想看看能不在这池子里找到所养的虾。

出乎我的意料,虾我没有看到,在近旁的缓坡上竟然发现了刚才看到的绿草。我慌忙拿出手机,转着圈地一通猛拍。那绿草,是一堆聚集在一起的,面积有一两平方米,一根根直挺挺的草茎,大约一米多高,它们一堆一堆地围拢在一起,站在这个阔大的滩涂上,很像是一个个村庄。正在我兴致盎然的时候,司机喊大家上车,我也只好上车,在车上我问朋友那一堆堆的草叫什么名字,朋友说,这里的人叫它墩子草。

来到海边,空手而归,是不合乎情理的,大家一致建议,在岔尖一村暂作停留,买一点海货。我们在村边停下来,路外侧是一道石块砌成的三四米高的墙,路内侧是村庄。村庄不是很整齐,来来去去的行人和车辆倒是熙熙攘攘,这和周围荒凉的景象形成了一种对比。我们从石墙的一处豁口出去,是一条很宽大的水沟,沟坡上停着一排排的船,一艘小船从远处驶来,稍作停留,把船舱里的一兜子鱼送到岸边的电动三轮车上,不待我们说话,那三轮车一溜烟地跑了。我问船上的渔夫还有没有鱼可卖,渔夫说,没了。再问,那人说,现在是休渔期,那一点还是在这岔子里弄的。岔子?我很疑惑。同行的人说,海边这样的水沟,就叫岔子。我又问,那这岔尖呢?回答说,那就是岔子的最前端,是最靠海的地方啊。于是我恍然大悟。

刚才,就在贝壳堤那座木制的瞭望台上,登高远望,四野茫茫,没有人迹。据说近处有一个汪子村,为了保护贝壳堤,已经迁走。想到此,再回身看身后的村庄,不由得脑海中闪现出一幅画面。许多年前,一位逃荒父亲推着吱吱扭扭的木轮车,携儿带女,来到这荒无人烟的地方,点起篝火,搭起帐篷,靠着生生不息的生命力,靠着骨子里顽强的毅力,在这里活下来。故事或许可以更浪漫。一对逃婚的男女,来到这里,男人出海捕鱼,女人缝补浆洗,当新的一年到了,一声婴儿的啼哭在这海天之间嘹亮地奏响。嗬,生命就在这里扎下了根。

记得一位同学,就曾和我提到过岔尖。那时我才从他的口中知道,就在滨州的北部,有一个上百里看不到人烟的地方。然而,就是在这样艰难的地方,竟然有了滨州港,有鲁北化工,有文化素养很高的高井村,有整洁的孙家眨河村。当然还有碣石山。

小时候上学,学到鲸鱼,学到大海,老师说,海边的人天天吃鱼,于是心里便很向往。在车上对朋友说,海边人真好,天天可以吃鱼。朋友说,好?现在是好多了,可先前这里叫苦海沿边。我问,何苦之有呢?大海里有鱼,海水可以晒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朋友说,单说咱们走过的那个孙家眨河村吧,那个眨是眨眼,啥意思呢,也就是说一眨眼的工夫,村子就成了河。我问,何以如此?朋友说,因为地势低洼,海水涨潮,眨眼成河;下大雨,上游的水排下来,这里也是眨眼成河。海潮我没有见过,可下涝雨我是见过的,一场大雨下来,田野里所有的庄稼都泡在水里,日头一出,暴晒之下,水都烫手,这一季的收成也就泡汤了,一年的辛苦和希望付之东流,留下的只有绝望。那这岔尖岂不是更加艰难吗?朋友说,早前,这里说话都有禁忌的,生怕得罪了海神降下罪来。风暴潮你知道吗?风暴潮一来,这方圆上百里就汪洋一片,简直太惨了,还晒盐,啥也给你冲跑了。

朋友的喊声把我拉回到现实,他正在围着一条被抬起的船看,我也好奇地走过去。那条船被人用木块抬离了地面,朋友问,这船怎么到海里去呢?修船的师傅看看我们,说,等到下午四五点,这里就都是水了。我们又诧异地问,哪儿来的水?师傅说,潮水啊。

哦,真是一方水土一方人,不同的地域有不同生存方式、不同的生活习惯。我们这外地人,少见多怪了。

我登上石墙远望,在远处的岔子里,又看到了墩子草。

大海到底给大地带来了什么呢?是湿漉漉的海风和咸涩的海水吗?是贫瘠和苦难吗?不,大海给这块土地,给这里的人们,带来了另外一种特殊的营养。我在墩子草里看到了,我在往来的渔民身上看到了。他们就是吸收了这种营养,才长得旺盛,才活得健硕。他们和同类相比,也有粗壮的枝干,也有幸福的生活。正如修船的师傅说,现在国家富了,老百姓的日子也好了,修了宽宽的路,还搞了乡村旅游。我问他,在这儿有没有说话的禁忌?他笑着说,那都是老一辈人的事儿了,现在,没有了。

我们上车离开,透过车窗,我又看到一簇簇墩子草。我想这其中已经有一簇在我心里扎下根。那条根名叫,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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