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人|高伟

新中国成立以来，我国杂技教育从无到有，逐步形成了以中等职业教育和杂技院团“团带班”为主的杂技教育格局，为杂技事业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解决了杂技事业发展对人才的“应急”需求。但随着时代的进步和社会文化的发展，人民群众精神文化需求不断提高，目前的杂技教育已不能完全适应与满足杂技事业的高质量发展，解决杂技高层次人才短缺和杂技科学研究滞后的问题迫在眉睫。杂技界要求开展杂技高等职业教育的呼声日趋强烈。2022 年5 月1 日起施行的新修订的《中华人民共和国职业教育法》，将对杂技高等职业教育带来深远影响。为此，本刊特别采访多年倡导建立杂技高等职业教育的中国杂协顾问、中国杂技教育委员会副主任、北京杂技家协会主席、中国艺术职业教育学会副会长张红，就此问题进行专门对话。

高伟：张红顾问，您好！您一直从事教育工作，尤其在2004 年进入杂技教育领域，担任北京杂技学校（北京国际艺术学校）校长期间，您在深入调研全国杂技教育现状的基础上，多次提出了我国杂技高等职业教育的发展思路。请您介绍一下这一思路形成的背景和过程。

张红：2004 年我从北京市基础教育学校调入北京市杂技学校，其间，从北京杂技学校的实际情况出发，进行了杂技教育的科学化和规范化探索。我认为，杂技要适应社会发展需求，做到可持续发展，必须提高杂技从业人员的文化素养。因此，在北京杂技学校，我借鉴基础教育学校的成熟经验，着力提高学生的文化素养，让教师参加北京市海淀区的进修，让文化课教学质量向海淀区看齐，在学生管理方面和北京市教委的要求对标，使学校教育教学进入规范化状态，学生的状态明显改善。2009 年，学校被评选为“北京市重点学校”。2010 年，我担任中国杂技团总经理，开始展开“团校一体”办学模式的探索。通过研究学生的成长，我发现：杂技学生入学年龄早，专业训练和节目创新任务重，学历提升空间止步于中专层次。出于一个教育工作者的本能，我意识到杂技演员在职业黄金期结束后，由于文化低、学历低，第二次就业面临的挑战非常大，必须要提高他们的学历。当时，杂技演员缺乏主动学习、提升学历的意识，参与高等教育学习的人寥寥无几，我们就对他们进行职业生涯教育，并为他们开设补习班、提出奖励政策，逼着所有演员参加高考。第一年，就有7 名演员达到了专科录取线。之后，我们积极创造条件，一直为大家开拓更多的高等教育机会，我们与对外经贸大学、北京开放大学等高校合作办班，使中国杂技团的大部分演员都达到了专科以上学历，一些演员又接续本科，为其日后的转岗、评职称奠定了基础。2012 年，全国教育工作现场会在我校召开，更加坚定了我们办好特色杂技职业教育特别是高等职业教育的信心。杂技教育具有自己的特殊性，学生文化素质不高，不能离开舞台，因此，杂技教育不能唯理论，这与职业教育特点接近，杂技教育必须与杂技职业发展紧密对接，目前的高等教育模式不能满足杂技高等教育的需求，无论从专业人才培养目标上，还是课程设置及教学方式上，杂技高等教育都必须在职业教育的语境下才能得以实现。

高伟：在这种背景下，建立我国杂技高等职业教育有哪些优势，又有哪些短板需要弥补？

张红：中国杂技的技艺本体是国际一流的，这就意味着杂技高等教育在本体技艺的传承和创新发展教育层面具有绝对优势。但杂技行业也因为长期的文化基础薄弱、青春期职业特点突出等问题，在杂技高等职业教育上存在着一系列的短板或问题需要克服：

首先，杂技专业人员大多是演员出身，擅长杂技但文化基础薄弱，而杂技专业教师不足等因素成为制约杂技发展高等职业教育的瓶颈。因此，培养既深入了解杂技本体又能在文化基础上胜任杂技高等教育工作的教师迫在眉睫，这需要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努力。

其次，要着力解决各种冲突问题。在北京市杂技学校工作期间，我们就发现了学生入校时间与义务教育的冲突、学生毕业年龄与入职就业要求的冲突、学生文化课学习效果与新时代文化程度的标准的冲突、学生的学历教育时间与杂技行业特点之间的冲突等问题。这些矛盾冲突是杂技职业教育必须要解决的。北京杂技学校做了很多探究性工作，比如规范学生办理学籍时间、保证中职教育的6年学制、探索贯通培养模式，使杂技学生毕业后有接受高等教育的通道。特别是要改革6 年中职教材与课程，使教学效率和学生学习效果得到根本提升。

可喜的是，经过北京杂技学校的不懈努力，2022 年9 月7 日教育部公布的新版《职业教育专业简介》中，将中职杂技与魔术表演专业的原6 年学制调整为基本修业年限9 年，新增了9 年“小学三年级起点”等规定，这更加符合杂技艺术需要“童子功”的客观规律，也体现出了国家当前高度重视和大力发展职业教育，在政策机制层面的积极改革精神，为杂技行业的中职教育发展提供了极大的便利政策。

高伟：建立杂技高等职业教育的路径和方法是怎样的？

张红：杂技高等职业教育的关键在于“目标人才的学以适用”。目前，在行业内存在的杂技高等职业教育模式有两种：一是企业与高等院校合作开办杂技专业的高等学历教育；另一种是将目前杂技中职教育学校升格为高职院校。两种路径各有千秋，关键在于能否把握住杂技艺术职业教育的规律，为高层次杂技艺术人才的培养建设充足的条件和营造良好的氛围。

校企合作型的杂技高职教育，是企业为了满足自身的需求而与高校开展的合作育人模式，将用人需求前置到教育阶段，这种模式从创立之初就带有强烈的“人才”适用性的培养目标，中国杂技团与北京市城市学院联合开办的“杂技学院”就是这类模式，实现了杂技高等教育的突破。

中职升级型的杂技高等教育，已经具有了丰富的杂技教学经验和基础，需要进一步推进开放型的办学理念，想尽一切办法将课程设置与市场、行业和企业的需求对接起来。乌克兰马戏学院就是这种模式，该校以开放的理念办学，引入了很多具有一流市场演艺经验和创新创作能力的优质人才担任教师，把对市场和行业的认知带到了课堂上，培养了众多的杂技人才。

高伟：如何把握杂技高等职业教育的办学方向？

张红：其实杂技职业教育各个阶段的办学方向是非常明确的，那就是培养“高度适用的职业化杂技艺术人才”。杂技为什么要坚持职业教育的办学方向，这与杂技行业特点是分不开的，而且，杂技教育突出校团合作、产教融合，也是经受了多年实践验证的。

过去职业教育普教化，人才的适用度较低，2019 年《职教二十条》出台，明确了“类型教育”的概念，职业教育也随着国家发展的需要被提升到了空前的高度。近年来，我国通过在全社会范围内举办职业教育活动周、全民终身学习活动周等活动，在各级各类职业院校内开展“大国工匠进校园”“劳模进校园”等活动，全方位、多角度展示职业教育改革发展的成效、特色和亮点，广泛宣传职业院校办学的典型案例，推介高素质技术技能人才、能工巧匠和大国工匠的先进事迹，在新一代青年人中培育和传承劳模精神、劳动精神、工匠精神，增强了职业教育的吸引力和影响力，厚植了利于职业教育发展的技能型社会土壤，营造了职业教育发展的良好社会氛围。

面对新时代需求，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要深入研究职业教育培训体制机制问题，建设现代职业教育体系”，提出要“稳步发展职业本科教育，建设一批高水平职业院校和专业”。这是建设现代职业教育体系、巩固职业教育类型地位的重要举措，探索出具有鲜明职业教育类型特色的高层次技术技能人才培养模式，也打破了杂技专业办学层次“天花板”，杂技职业教育迎来了最好的发展时期，未来将形成杂技中等职业教育、高等职业教育专科和高等职业教育本科有机衔接，职业教育与普通教育、继续教育相互融通的现代杂技职业教育体系。

高伟：您对杂技高职教育在学科设置和课程设置上有怎样的考虑？

张红：杂技高职教育在学科设置和课程设置上既要符合教育规律，做到科学规范，更要切合杂技实际，做到学以致用，这是基本原则。

杂技高职教育要在中职以表演技艺为主的基础上，以服务杂技全产业发展的理念进行学科拓展，除表演外，对杂技技艺教学、杂技编导、杂技装置、杂技保健等进行学科延展。

在课程设置方面，既要依据国家有关规定、公共基础课程标准和专业教学标准，结合杂技职业教育专科、本科办学定位和办学层次，科学合理地确定专业培养目标，明确学生的知识、能力和素质要求，也要把立德树人融入思想道德教育、文化知识教育、技术技能培养、社会实践教育各环节，规范公共基础课程和专业（技能）两类课程设置。严格按照国家有关规定开齐开足公共基础课程，科学设置专业（技能）课程，加强实践环节，严格规范岗位实习管理。

高伟：在您的思路中，杂技高职教育要达到什么样的目标？办学过程如何操作？

张红：在办学目标层面：以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为指导，深入贯彻党的二十大精神，落实立德树人根本任务，加强艺风艺德建设，坚持面向市场、服务发展、促进就业的办学方向，健全德技并修、工学结合的育人机制，构建“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人才培养体系，深化产教融合、校企合作，推进教师、教材、教法改革，规范人才培养全过程，培养坚守理想信念、坚定文化自信的高素质文化艺术技能人才。

稳步发展职业本科教育，建设一批高水平职业院校和专业职业教育，既是职业教育突出自身类型特色的改革创新探索，也是增强职业教育适应性的现实需求。

在办学操作层面：国家层面要不断完善具有中国特色的国家教学标准体系，职业院校层面要积极对接国家教学标准，推进国家教学标准落地实施，制订高职杂技表演专业教学标准，制订完善杂技表演专业人才培养方案，制订杂技表演专业课程标准，贯彻落实党和国家在课程设置、教学内容等方面的基本要求，强化专业人才培养方案的科学性、适应性和可操作性，创新人才培养模式，不断提高办学水平和培养质量。

我最近参与的课题团队，刚刚完成教育部高等职业教育专科阶段“现代魔术设计与表演专业”的教学标准的制订。这个标准是全国高等职业教育专科“现代魔术设计与表演专业”教学的基本标准，也是一个新的突破。

高伟：杂技高等职业教育招生范围和招生渠道主要有哪些？

张红：相较于中职以未成年人为主的招生范围，杂技高等职业教育应扩大招生范围，除了杂技各类专业从业者、中职毕业生之外，建议将招生范围扩大到有志于从事杂技艺术，并希望从事专业进修的有志之士，以快速充实和发展高质量的复合型杂技艺术人才。

主要招生渠道不必拘泥于杂技中职院校、杂技院团，可以将渠道范围扩充到体育院校、师范院校、医护院校、其他表演艺术职业院校、科技类院校等。

高伟：目前在杂技界，杂技人才的可持续发展和职业转型问题比较突出。杂技高等职业教育对此能提供什么帮助？

张红：目前的杂技职业教育学历水平低，但杂技表演艺术对体能的高要求又需要年轻的演员尽早登上舞台绽放才华。杂技演艺的“青春饭”特点，造成了中青年演员在舞台黄金期过后，因为年龄大、社会经验少、学习能力弱、文化水平低等问题，面临转业与再就业困难的局面。

发展杂技高等职业教育，能通过拓展学科设置，为杂技演员的转型提供职业转型教育或职业培训，帮助演员在舞台生涯结束之后，能够继续围绕他们熟悉和擅长的杂技领域，进行其他能力的拓展。这种帮助是多维度和深层次的：既是对其技艺技能的补充，更能进一步确立演员职业发展的信心。

高伟：2022 年5 月1 日起施行的新修订的《中华人民共和国职业教育法》，将给杂技高等职业教育带来什么影响？

张红：新修订的《职业教育法》确立了“职业教育是与普通教育具有同等重要地位的教育类型，是国民教育体系和人力资源开发的重要组成部分”。在全面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新征程中，职业教育前途广阔、大有可为。

新修订的《职业教育法》着力建立健全服务全民终身学习的现代职业教育体系。尤其在纵向贯通方面，形成技术技能人才培养的完整通道，规定高等职业学校教育由专科、本科及以上教育层次的高等职业学校和普通高等学校实施。新修订的《职业教育法》的施行，标志着我国现代职业教育体系建设进入法治化阶段。在制度上，学生上升通道已经打通，接受职业教育不再是“断头路”，形成了从中职、专科、本科到研究生的“直通车”。杂技职业教育也要加快健全一体化的职业学校体系：中职要筑牢学生知识和技能基础，专科高职要提质培优，职业本科要稳步发展，支持优质专科高职学校中产教深度融合、办学特色鲜明、培养质量较高的专业实施职业本科教育。加快建立杂技专业领域职教高考制度，深化“文化素质＋职业技能”考试招生制度改革，增加职业本科、应用型本科在杂技职教高考中的招生计划，使职业学校学生在升学方面与普通学校学生享有平等机会。

新修订的《职业教育法》提出了职业教育“面向人人”的办学面向，打破了职业教育是低层次的教育、失败者的教育的传统观念，指出了职业教育不仅是实现共同富裕、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重要途径，更是实现人的自由发展、实现人生出彩的重要途径，将职业教育对国家和个人发展的意义提到了新的高度；提出了职业教育“劳模精神、劳动精神、工匠精神”的文化内核，从政治的高度性、群众的广泛性、个体的先进性上诠释了职业精神的深刻内涵；提出了职业教育“产教融合、校企合作、工学结合、知行合一”的发展模式，从顶层设计、办学模式、教学模式、成才模式层层分解论述了职业教育的发展路径，充分体现了理论和实践的辩证统一，不仅是中国“知行合一”优秀传统文化的继承与发扬，也是马克思主义辩证唯物主义认识论与方法论的继承与发扬，对我国职业教育的发展具有高度的政治引领作用，为我国职业教育的特色化发展道路指明了方向。

高伟：谢谢您！今后本刊将继续关注杂技高等职业教育的话题，为推进具有中国特色的新时代杂技高等职业教育建设贡献一份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