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寒梅

那一年，孩子们都在紧锣密鼓地备战越逼越近的高考，一位叫楠的男生却突然迷上了上网。他晚上去网吧熬到很晚，白天上课打瞌睡，原来在班上排名中等的成绩一下子跌到末尾，各科老师纷纷找我这个班主任告状。

其实，不用其他老师说，我也已经注意到楠的这个情况。

我去找楠谈话，大道理自然讲了一箩筐。楠当面答应得很好，一转眼不知又钻到哪个网吧去了。不得已，我只好打电话找来楠的家长，可等我看到楠的母亲时，满腔的怒火就被生生压回去了。

那是一位来自乡下的母亲，她矮小瘦弱，风一吹就要倒的样子。楠的母亲并不知情，她一直以为孩子在学校里很乖，只一个劲儿地叹息自家的条件太差了，苦了孩子。

“他父亲走得早……您也知道，乡里的教育条件不好，我就带着他到这里来了，楠楠是个懂事的孩子……从小就知道体谅我……”楠的母亲说着，撩起衣襟擦眼泪，把我的心也擦得酸酸的。在与楠的母亲交谈的过程中我得知，他们母子俩就靠街边一个小小的食品摊在这个城市生活。她每半个月来看一次楠，给他留一些生活费。

“是不是这段时间学校里复习资料订得特别多，楠楠的钱总是不够花……”楠的母亲从口袋里拿出两百块钱，让我交给楠，说楠在上自习，她就不去打扰他了。接过那两张皱巴巴的纸币，我更心酸了。那上面沾着一位母亲的多少汗水啊，楠却把它们打水漂一样扔到了网吧里。

我没有把楠逃学上网的事告诉他的母亲。此刻，我当然更不希望楠在那条路上越走越远。

那天晚自习，我到教室扫了一眼楠的座位，心一下子又沉下去了。那里是空的，他一定又去网吧了。

他去上网，我就去找他回来。

那个城市里的大小网吧不知有多少家，我从离学校最近的街道开始找，没走两家，竟然找到了。楠盯着电脑屏幕的同时手指翻飞，游戏打得火热。看到我突然出现，楠被吓了一跳，他慌忙站起来。

那天，在回学校的路上，我没批评楠，只淡淡地告诉他：“你的母亲来过了，给你带来两百块钱。她问我是不是最近资料订得特别多，担心你的钱不够用……”

楠从我的手上接过那两百块钱时，手轻轻地抖了一下，嘴巴动了一下想说什么，终究什么也没说，转身快步走开了。

楠安静了几天，几天之后，他又失踪了。

我去学校附近的网吧找他，他不在。他怕我找，去了离学校更远的网吧。但我仍然找到了他。

“跟我回去。”在网吧里，我强压失望与怒火，将他从电脑前拉起来。

他低着头，跟着我往外走，脸涨得通红，却什么也没说。

反反复复地从网吧里将楠拉回来多少次，我已经记不清了。

最后一次，我在一家离学校更远的网吧里找到他时，他的态度已不再似以前那么友好。他站在我面前，脸涨得通红，眼睛里喷射着不愿驯服的火焰，梗着脖子对我说：“我说，王老师，王主任，您就别再管我了，我自己都不管自己了！再说了，班上那么多优秀的学生，您不差我一个来给您争那一星半点儿的荣誉吧。”我仰头看着楠，他已经比我高出近一头了。

“是的，班上的优秀学生有很多，可你知道吗？楠，在我的心里，你们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我要对你们每一个人负责，我不想让你们中的任何人掉队。我不能放弃你！”那一次，我流下了眼泪，从教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像那一刻那么无助。作为一名老师，我眼睁睁地看着学生在危险的道路上越滑越远却无能为力。

楠被我的泪水吓到了，他不再说什么，乖乖地跟我回了学校。

“老师，请您原谅我。我不是个好学生，我对不起我妈妈，也对不起您。好学生应该把压力化作动力的，我努力过，又放弃了。来这所中学，是我妈妈的意愿，可她不晓得我根本跟不上这里的学习节奏，更不能忍受同学们看我的眼神。我想倾诉，可是在这里，我没有朋友，又不敢对妈妈说。所以，我选择了逃避……老师，我郑重地告诉您，我要重新开始了，就为您的不放弃……”楠的信，我看了一遍又一遍。

此后，楠果真没再去网吧。

高三的课程难度大增，加上楠之前耽误的功课太多，学习对他来说尤其费劲。我跟每一位任课老师都打过招呼，让他们多花一点时间帮助楠。私下里，我也跟班上的同学讲，楠其实是一个坚强能干的孩子，他有一位伟大的母亲。我还把自己的私人信箱给了楠，告诉他，我愿意做他最忠实的听众，无论是他的快乐还是悲伤。

楠沉默了，每天默默穿梭在教室与宿舍之间。看得出，他是真的用功了。

高考结束，成绩出来了。楠的分数过了二本线。

考试成绩公布的那天，楠打电话给我：“老师，您在家里等我，我一会儿到您家里去。”那是楠第一次给我打电话，电话里，我听得出他声音里那压抑不住的激动。我也高兴，赶紧打电话将事先安排好的一个同学聚会取消了，在家里等楠。

那天上午十点多，楠敲响了我家的门。

拉开门，我一下子怔住了。楠抱着一大束粉红色的玫瑰花站在门外。他理了很精神的小平头，穿着洗得干干净净的校服，或许走得太急了，他的脸有些红，额上冒出细细的汗来。

“对不起，老师，我来晚了。我去理了头发，又去了花店，路上耽误了时间……请您接受我迟到的感谢，还有道歉。谢谢您的不放弃，没有您，就没有我的今天。我也对自己曾经的不懂事跟您说一声‘对不起’……”楠一改往日桀骜不驯的模样，变得彬彬有礼。

接过他递来的玫瑰，那是一束淡粉色还点缀着晶莹的水珠的玫瑰，我的心里百感交集。

楠说其实我第一次出现在网吧时，他就受到很大的触动。他也曾下决心戒掉网瘾好好学习，可没过两天，又坐不住了。如此三番五次，他对自己绝望了。

“可是那天，您在网吧里对我说的那一番话，让我再也无法堕落下去。我曾经跟一起玩游戏的朋友聊起过，他们说，他们陷得太深，家人已经基本放弃了他们……您只是我的老师，而班上有那么多优秀的同学。可您说，您一个也不放弃……”楠说到这里，眼圈儿已经红了。

花开有早晚，每一朵花都应该有它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