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地(组诗)
2023-12-12李德明
李德明
陌生路
我坚信 此刻我就是世外的高人
认识的人只有自己 这是逍遥的开始
我可以大摇大摆跑到镜子里
也可以宽袍大袖从镜中悠然而出
无师自通 我自悟了隐身法 自筑了隔音墙
我是那个有招风耳做摆设的人
这些都是幸福纯烈的外围
像进入桃花源弃舟登岸的那人
我有天大的胆量修改历法
每一天都是星期天
晨曦 旭日 微风像与我对饮 拉家常
从不看时间的面孔 一个没有闹钟的地方
没有奔腾 没有追赶 昨天和今天一样
一个喷嚏就能弥漫半个世界
一朵花就能让一个人不辨方向
我终于明白人间的世外通道
全靠自己开通
向前走 向回返 都是一条路
陌生地
有两条路 自己流放自己
咬牙挺背 逢山开道遇水架桥
一边流血一边筑路为自己
寻找一处立碑的地方
身前身后留下闪电留下雷霆留下行人的目光
让时间成就自己也成就身外的形象
另一种更简单 学一种鸟
收敛翅膀 遁入笼中
以收拾投食生存
低下身去 不再举步移动
对自己 也算是有一个说法
如果还有选择的可能
那就是原路返回
依旧是一匹马
碎语是奔腾的四蹄
陌生地
每一段路至少走三遍 无关宽窄
凝视三分钟 每一条路的分岔处
两只脚落地平稳 身体不左右摇摆
足下的小石子要碰三次 踢三回
点三次头 如果遇到的人距离远些
看得清晰的面孔 三次微笑
至于他们 看见也好 没看见也好
陌生地 我在看我怎样陌生
也看我和陌生怎样搭话握手
远行
在别人的眼中 一个远行的人
他孑然一身
天空太高 太阳遥远 只有一阵一阵的风
只有他和影子
他说了许多话 影子没有耳朵
别人的眼睛永远也无法装下一个完整的人
一个远行的人
一个远行的人就是什么都不要
就是应该孑然一身
这才是决绝 才是远行的模样
给一匹马 就有返回的可能
给一个地址 就有了落脚的幻想
给一个人的名字 就有了依赖的想象
一个远行的人
只知道望远 望不尽的远方
给什么 什么就是羁绊
拿什么 什么就是绳索
幸福
没有人知道 在这个普通的清晨
我被百鸟和鸣一遍又一遍抚摸
没有人知道 我在无名的公园旁边
临水照影 与白发和皱纹达成备忘
没有人知道 在陌生地 一树花朵迎接我
它们是传说中的凤凰花 每一个花瓣都像翅膀
没有人知道 我已彻底放纵了自己
只剩下头顶的天空 足下的大地 身边的清风
我看到了神的降临 不像传说中的那样神秘
我抿口无语 神灵的事我不敢轻言
盲人摸象的幸福
在此地 我是一个一问三不知的人
叫不出一个名字 说不准一个方向
此刻 我就是一个盲人 陌生地
我一无所知 一切新鲜的致我于盲
我愿做这样的盲人 享受着盲人摸象的
满足和幸福
一滴水珠 我看做通天河的源头
一棵高耸入云的大树 我看作是传说中的擎天柱
一只鸟从水上飞过 我看作是从天际而来的凤凰
这多神奇 每一次举目就有一次机会为事物命名
一切随我个人的所知所想 有比皇帝更神奇的权杖
实实在在我盲人摸象 又是以我的方式
给世界安排秩序座次 你要问我吗
我已准备好连珠的妙语和缤纷的解释
陌生地
在一个地方生活久了 不只是习以为常
连那里的神也不再尊重 不再看作一尊神
在眼中视为无物 在心中彻底流放
熟悉的地方不只不再产生风景
熟悉的地方流失情爱 也流失敬重
过久的生活会让一个人死皮赖脸
会让一颗心结满纵横的蛛网 麻木不仁
陌生地 没有谁催促 也没有谁提醒
我惊异于自己的行动 划出禁忌的范畴
像四面八方都有眼睛在审视一样
有不能触碰的事物 必须保持距离
有不能冒犯的人 必须和颜悦色
有不敢蔑视的序列 必须寸步小心
像初入班级的新生 一切重新
开始缓步 开始关注 开始凝视
河流
我把手伸进水里 水是那么温柔
仿佛贴到一张慈祥的面庞上 有着陶醉的幸福
一颗一颗的水珠 在我手上
依依不舍 缓缓滑落 轻轻回到水的母体
我忽然有想放声痛哭的需求
曾多少次 我绕道河流 拒绝河流
甚至毫不掩饰
在别人面前大声说着自己恶狠狠的憎恶
而此刻 我深深感到
水的慈悲和它被抚摸的需求
赶路
一生都在赶路 像一直饥饿的人
始终无法收回索要的手
每一个地方于我而言 都是暂住
我的身份证户口本都是临时的
任何一个地方 时间一长对我都是陈旧
陈旧的地方落尘太多
我一直恐慌于自己随着陈旧也大大方方陈旧
朽木一样大大咧咧对世间无所畏惧
总是背着行囊 把要读的书贴近心窝
天一亮就开始赶路
方向一直向前 目标尚未确定
——我害怕 定一个目标让自己懒惰
我一直在赶路 像一枚螺丝在自己拧自己
只害怕一分心松开手握的扳手
哗的一下 漫卷的锈黑夜一样覆盖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