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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故乡悄悄对谈

2023-12-11方赛霞

吐鲁番 2023年2期
关键词:幽兰桐花兰草

方赛霞

桐花万里

清晨,提了朋友送的小竹篮去楼下买菜。门口的林荫道上落花满径。紫白花瓣铺了一地,干净得让人心中发疼,朴素的淡紫色,比蓝清新,比绿轻柔,比白生动。

好熟悉的花!我想起这是泡桐花,故乡四月里随处可见的泡桐花。恍然惊觉,许久没有想起故乡了。在异乡十多年,初识的朋友同事亦在时光中成为了故友,异乡快成了故乡。

但故乡永远是故乡。故乡的一切都是最美的。故乡的四月和湖南的四月一样阴沉多雨。梅雨季节里,地上总能看见泡桐花。故乡的泡桐树都长得很高,我从不抬头去看它们。我一直不太记得泡桐叶的具体形状,但我记得它的花。泡桐花瓣模样并不惊艳,香味也不见得好闻,但它素雅安静的样子总能打动我。初春时节,经过小雨的洗礼,许多泡桐花都会从树上飘落下来,泡桐树下便多了一片浅色花瓣铺成的漂亮地毯。脱离了枝头的泡桐花紫中透白,紫是淡淡的纯净的紫,有一种淡淡的孤寂,又有一副卓然独立的清冷。大大的花瓣,喇叭似的形状,从高大的树上落下,自带一种豪气,全然没有寻常田野里小花的柔弱。如果说蔷薇是女子,那么泡桐花该是男子。高高直直,傲然挺立,有男子般的伟岸和男子般的沉静。

幼时,我曾问过爸爸“泡桐花样子很普通呀。怎么街道上种了这么多泡桐树?”爸爸告诉我泡桐树木材质轻,用途很广,可以做家具,还可以造纸,极好卖。泡桐的真正好处该是它的树干,但它依然要开出许多花儿来证明它曾经热气腾腾地在世间活过。

写桐花的诗句中“桐花万里,连君语不息”最让人动容,但我更喜欢“莫道春花已殆尽,点滴桐花春不老”。百花凋零时,有一棵高高的树独自挺立,树上还开着大朵的花,这是多么强大精彩的生命姿态。春光式微,光影如旧,一串桐花在风中品尝着属于自己的孤独,却无开到穷途末路的颓废,不因春逝伤情萎靡,豪气依旧,慷慨依旧。似乎,它正与四月对谈,与阳光、雨水和风对谈。

桐花开处,有春的气息,也有故乡的气息。遇见桐花就是遇见故乡。在桐花的面前,我又找到了阔别已久的故乡。晴空丽日不及这落花人独立的雨季,能让我与桐花悄悄对谈,谈论故乡,谈论生命的过往。我从哪里来?我将去向何处?在无数个时间的路口,我无数次问过自己。每一次,都是故乡为我作答。有时候,它让阳光告诉我。有时候,它让风声告诉我。

这一次,它让桐花告诉我。

陌上绣竹

初秋,和友人游植物园,看见一丛矮小的花。枝叶似竹,花瓣如绣品,不似樱、李之花的明艳,有一种熟悉的清雅。

“什么花呢?”

电光石火间,我想起这是幼时常见的绣竹花。

夏秋之季,家乡的河堤上长满了绣竹花。

翠叶纤长,花灿如锦,精美如绣娘织就的锦衣。粉色花瓣上有一圈细纹点缀,细纹多为淡紫和粉色,像极祖母绣的挑花绣品,有一种安静的精致。

小时候曾问过祖母:“这么漂亮的花是谁撒下的种子?”她说:“路边野生的,我小时候就有。”

年幼的我一直心存疑惑:绣竹花浑然天成的清姿雅韵并不比牡丹和芍药逊色,却为何与路边不起眼的野花一样混迹于野径?

祖母没有上过学堂,她不知道怎么消释我心中的疑团。但她会对我说:“做人跟做花一样,不管在什么样的环境里都要精精神神的,日子就会好。”她并不知道,这朴素的言语会在多年后成为我人生旅程里的永恒微光。

据说,在唐朝牡丹兴盛以前,绣竹也是一种名贵花卉,被誉称为“洛阳花”。一种花能被冠之以繁华旧都名,一定是矜贵无双的。只是,不知道绣竹后来经历了怎样的艰辛坎坷,会在一千多年后流落到华南,以山野小径为家,与青草河水为伴,成为寻常巷陌的路边之花。

从遥远的盛世古都来到现代山野,绣竹依然是心有锦绣的花儿。杂草丛生的田间亦掩不去它独有的风华。绣竹纤细的枝叶和小巧的花朵,依然透着遗世独立的傲骨。它在风中轻摆着,看似娇弱,却不易折绕,秉承了大地的坚实,延续了古都名卉的自持。

家乡的河流极多。小巧纤细的花叶立在河堤两侧,不傲不骄,却又美得惹眼。它们在风中独自摇曳的样子,端庄又清宁。那些淡红、浅紫、粉白的绣竹花瓣不断延伸着,映入夕阳下的河面,如同水里长出的五彩晚霞。喧嚣的沿河道路也多了看得见的寂静。

车辆急驶而过,路人匆匆赶路,各有归程,无人会为路边的花儿停驻。绣竹不闻楚咻,依然临水绽放,从春开到秋,始终风姿粲粲。绣竹跨越三季,在绵长花期里成为花界里久不谢幕的女主,无声涂改着刹那芳华的忧伤传说。

“谁怜芳最久,春露到秋风。”山野里的天地灵气给了绣竹别样的优雅。它静立山野,在阳光雨露里洗涤尘垢,在雨雪风霜中历练光阴,在丽日和风中演绎着自己的精彩,重复着无数次生命的轮回。

多年后,祖母去世了。我想念祖母,也想念家乡的绣竹。我多次想着要移植绣竹试试,却一直未付诸行动。

有位同好挖了几株绣竹移栽到院中。不想,它很快就枝繁叶茂,花朵也秀美得出人意料。锯齿形的小巧花瓣似经人工裁剪而成,条条细纹绮丽如天衣。

那一刻,我几乎要落泪了。绣竹让心中远逝的记忆都回来了。风姿灿灿的绣竹回来了,故乡清宁的河水回来了,温柔慈祥的祖母也回来了。

又见幽兰

春末,再次回到阔别数载的家乡。高中好友英邀我去她老家看看。

“这个时候,兰草花差不多开了。”英知道我喜欢兰草花。

我心动了。故乡的兰草花是故乡的一个山区乡镇独有的野生幽兰,属春兰。翠绿细长的叶,亭亭玉立的苔,淡绿柔嫩的瓣,有深山幽谷独有的清香,如水流,似风吹,细微而绵长,清浅又醉人。这样美好的兰,有谁不喜欢呢?

英的老家就在全市兰草花最多的龟峰山脚下。龟峰山地处鄂东北,是大别山脉中的名山,主峰海拔达1300 米。龟峰山风景极美,据说唐太宗李世民曾到此一游,流连忘返,还留下了“天开云现琉璃碧,日落霞明玛瑙红”的诗句。此时的龟峰山是杜鹃花的天下,山谷山腰山顶如落满片片红云,却未见兰草花的芳踪。

“这里真的有兰草花吗?怎么一棵兰草花都没看到呢?”我嚷嚷着。

英笑着说:“兰花可是高贵矜持的花,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能见到。”

想起许多年前,我在县城上中学时,离学校不远的街道上常有山民叫卖兰草花。

“快来买兰草花咯-——

温和柔软的乡音在氤氲着兰香的城市上空回荡起伏,那是记忆里一直未曾消逝的瑰宝。

每年初夏,住在深山的山民迎着春末黎明第一缕晨曦,用生满老茧的双手采下山间最美最香的带露幽兰,用兰叶轻轻扎成束,跋山涉水,将兰草花带到数十公里外的县城。山里人淳朴,兰草花卖得很便宜,买的人也多。悠悠兰香让整个城市多了一份“花开时节名动天下”的鲜活。

我也常买几支幽兰,修剪掉黄枯的枝叶,放入洁净的玻璃瓶里,兰香像阳光一样将清香撒满房间。只是几天后,浸在水中的兰草花便枯萎了。

我问一位来自山区的同学:“你可以去山里挖一株带根的兰草花移植过来呀。这样,我们不就可以在每个春天闻见它的清香了吗?”

她告诉我,野生兰草花移植后很难成活。即使用山里的土壤来种也难以养活,因为城里的气候并不适合它。在深山的独特土壤和气候条件下,兰草才能正常生长。幽兰是静雅高洁的花中君子,她一定不喜欢喧嚣嘈杂的城市。它应该属于大山,属于宁静。

后来,远在异乡的我听说家乡的野生兰花被专家确立为世界上珍稀罕见的兰花品种,心里也格外开心。但据说兰草花由野生花草跃身为身份高贵的极品兰后,身价陡增,招来了很多“慕花之人”的滥挖滥采。野生兰自然越来越少。多年后的今天,我还可以遇见记忆里的兰花吗?

英说:“山谷是幽兰的栖居之地。我们往山上走,一定可以看到兰草花。”

一路攀爬,走过无数崎岖小径,攀过无数山石,都没有见到幽兰。失望气馁之际,就近找了一块石头,坐下,发呆,恨起那些挖兰人来。心道:若不是你们,兰花怎会如此难寻!

不知何时,吹过一阵风,一缕若有若无的香气立即飘来,脑中一顿,好熟悉的香味!再次轻嗅,香气清淡虚渺,分明是兰草花香啊。不远处一定有兰草花!忽然听到英大喊,“看到兰草花了”。我飞奔过去,只见一块大石头和石缝边生着的丛丛茅草,再细看,发现茅草中间簇生着一丛兰草,翠绿的细长兰叶优雅地舒展开,从青翠修长的兰叶中探出几枝兰花,亭亭玉立,清秀雅致,淡绿色的花瓣上面有紫红色小点,花朵小巧玲珑,散着淡淡幽香,柔弱空灵,立在乱石杂草间,隐隐透着一股卓尔不凡的气度。馨香盈盈,依然淡雅幽远,可不就是记忆中童年时的清香?那一瞬,不是为着重逢,而是为着没有错过而欣喜。

应该还有兰花吧。我兴奋地在附近的岩石边、草丛中继续翻找,掀起一块石头,后面果真躲着一棵矮小茎瘦的兰草花。只是,一支茎叶看起来蔫蔫的,上面挂着两朵孤零零的小小花苞,生气全无。电光石火间,我明白了:这是一棵被挖兰人临时放弃的兰草!应该是因为它太小太瘦弱被挖花草的人嫌弃才“死里逃生”吧。

“过两天它就会长得很好了。长在山里面的花和人一样,生命力强着呢。”英似乎知道我的心思。

“芷兰生幽谷,不以无人而不芳”。这株“死里逃生”的兰依然馨香阵阵,摇曳多姿,轻盈如蝶,柔弱里透着平静的坚韧。

幽兰不是烟火中的普通草木,生于人迹罕至的山谷中,依然年复一年,默默开放,不求他人欣赏,不需他人照料,这样的傲骨铮铮、绝世独立才是花中君子该有的姿态。

清风缕缕,兰香涟漪缓缓漾开,一圈圈、一层层,无声地散在宁静的山谷。如果有来世,我是否可以做一株故乡山间的幽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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