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茗茗

致

你还有十二座野生的聂鲁达

没被山峰围困

还有一篮子的美貌和天真

未被春天收走

推开雕花木窗，你就是绿的一半

另一半，去看看叶子的背面

毫无疑问，你是早早醒来的人

“那是一支箭要去的地方

遭遇钻石的地方”

一束光打到岩石之书时

那翻动的手，一定自带雪与梅香

有时候啊，自由就是颠覆，是不妥协

是动用大山水来替你说话

你将一把从鸟鸣中淬生的匕首

轻轻安放，群山向光芒处涌来

“王的盔甲，星星在燃烧”

“我交替着左右，重叠着前后

怕不能与深奥的你重逢”

注：诗中所引均为梅尔诗句

好秋天

这是晚秋，天在下雨

窗外山楂在阴天下有另样的欲滴

我透过鸣叫的蝈蝈幻想一场大雪

红鼻头的雪人“眼看春天就要来

而我也将不复生存”

雪，一片一片一片

脚印，一串一串一串

爱你的人走向你，远离你

鱼缸里的锦鲤开始缺氧

野猫冷眼看金星

飞蛾扑火的女子总让人心疼

在雨天、在雪天，尤其甚

想起女歌手范为深爱的男子摘除子宫

又几年后分手

想到行为艺术家在桌前

对久违的前男友默默流下热泪

我拿起红酒杯遥遥致敬：

谢谢啊，谢谢因你们的存在

这世界有了颗粒饱满的好秋天

亲爱的蝈蝈

感谢你在深秋的夜里还在鸣叫

感谢你用最少的胡萝卜陪伴我们的

杯中酒，万古愁

十五的月亮在中秋

你带我穿过隧道，天色渐明

你在我书写个人史的夜晚高举火烛

森林退后，歌声依稀

还能陪我多久，亲爱的蝈蝈

现在已经秋分，你爬不上你的叶子

我失去我的毛茸茸

草莽之中只剩草莽

你赔我心里的英雄

我赔你萝卜缨的青葱

昆虫记

毫无疑问，它是活的

摇晃爬行的甲壳虫

只剩绿色的大脑袋

拖着一部假装空跑的拖斗

毫无疑问，它还不知道

它的后半身已被掏空

它代表的绝大多数已经死去

包括所有的爬行

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的重要

大过黑压压啃噬者的狂欢

短句子

雨后进山，太阳一出来

槐花就由青变白

好多事都在等着清白的一天

都是一棵巨大老槐树

从满天的荒诞变成好玩儿

明天，我们将扯掉胶布

一边快乐着一边觉得有罪

蝙蝠仍在白雪上

这些天还亮着，蝙蝠仍在白雪上

已养成点灯习惯的我，隔在门后

究竟怕着什么？我投降，我说不清

闭上眼，所有的雪花都提心吊胆

一个三岁孩子在哭诉:

让我出去，和病毒一起玩

这些天越发黑，亮灯的窗口没从前多

集体沉默的人群坐在暗处，这些天

说的最多的一句是保重，做的最多的

是刷屏，远处的蝴蝶啊，你的翅膀

不可随意扇动，在这个春天

我们每天都被千万次确诊

“春正月雷，民不炊，为丧为疫”

这些天，我举着复制这句谚语的手指

不敢睡去，仿佛

向下摁，它会感染

向上指，将接通闪电

还是随手写下

家门口看到三个坐着的阿飘

我没有看到白色棉签红色试剂

没看到我的女儿正在排队

家门口看到我亲爱的猫咪

它们忠诚地守候我的脚步声

它们巴望着我打猎归来

我很能干，我需要奖励

还可以不必出示通行证

家门口我好想回家

家门口我突然累了

我接到三十年前的体检电话

夕阳照在窗帘上

夕阳照在窗帘上

夕阳点燃窗帘的小野心

它想卸下命中为伍的黑暗跳到窗外

想靠近更多大太阳

它不知道夕阳留下的时间只有一点点

不知道灰烬下深埋的是什么

它只把最后一眼投给尚红的黄昏

夕阳照着我的眼皮

也照着睡莲和猫咪的眼皮

人间啊，请继续你们的清醒或糊涂，我睡了

连同胃里的梦、舌尖的梦

远眺的梦、让人泪流的光照——

它包容了我们的错误与幼稚

与信口开河，像一个长者看着一个孩子

并不说什么，并微笑

一 样

如果有人告诉我走下去

不必摸着猫咪的肉垫睡去

白杨在寒风中睁开满身的眼睛

像异乡的姐姐

而在酷暑中狼狈得抬不起头

像衰老的他

猎豹面对拼尽全力捕食的猎物

并不急于享用，它在等

夕阳下山，和我一样

再挣扎，一小下

还有那声渐渐安静下来的

婴儿的啼哭

夏 夜

好女人一定要有点英气

就像龙舌兰一定要加点盐

咏叹调配上烛光

古巴朗姆酒配上墨西哥龙舌兰

我们都在一秒的人世间

打开面具也在一念间

我爱着你的口红，你沉溺于我的耳环

我们同是露背装与口罩的混合体

同是骨骼与向上排列的塔罗牌

速溶咖啡加白酒，嗯

威士忌配青柠檬，嗯

同频的人闻香寻去

一闪又永在

不就是一杯嘛！不就是三十杯嘛

我们把彼此一饮而尽

夏夜里的欢喜，尽在举手间

周八啤夜饮图

开启玻璃背后的天雀、山崎与白雪

有人死磕酒精度，有人生而彷徨

并热爱威士忌的泥煤味儿与好名堂

傲鱼、策力、阿尔蔻、海洋之王

啤酒的情绪在琥珀里流淌

拂去一整条河流的泡沫

尚有宽阔的水域与海量

豢养夜宴中的美人鱼

楼外有风雨，盏下有咸鱼

小青柑细数当下，龙舌兰终结过往

谁是谁的英雄相惜？

谁有着东倒西歪的信仰？

好夜色包容好酒量

今夜，“饮”只是一个形容词

今夜，古来圣贤皆在杯中熙熙攘攘

大师，泰斗，巨匠，天地洪荒——

摔杯为号，洗洗睡吧

梅 花

春风尚在冬雪之后，心已春

有梅的口令，松柏的卷舌音

野蜜蜂的心跳。新的、全新的

红色粉色雪茫茫的围剿

春分之后就是雨水

可今朝的雨水未达

爱也未至，日子仍如腊梅的枝干

坚挺，瘦削，努力包裹内在的绿

墙角数枝梅不以为苦，睡懒觉

晒太阳，爱惜它的睫毛和暗香

有散淡之人偏爱入西山

饮梅酒、折花、挥洒腹中诗画

风吹处，偏有一双素手

在空去石台上，捡起一瓣又一瓣落梅

还于土，还于树根

中间隔着内心的火光冲天

有多少千年锦绣就有多少梅花扇

有多少古人的怅惘就有多少

今世的点点与斑斑

钉与钉锤

这座我逗留了三十年的垃圾场

我一边厌弃它的污浊

一边吸吮营养

现在，我由一株藤蔓变为金属

既是锤子又是钉

我砸，我被砸

一下，再来一下

要么掘地三尺

要么入土为安

我但愿露出泥土的半截钉子

头顶光亮仿佛思想

但愿锤子的对手不仅尖锐

更有浑圆的阻挡

仿佛一双手猛地拍在水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