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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的告别,或深海潜行的鱼

2023-11-26海飞

全国新书目 2023年10期
关键词:羊肠小道文字文学

◆文/海飞

《海飞自选集》海飞 著/花城出版社/2023.6/268.00元

海飞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国家一级作家。曾在《收获》《人民文学》《十月》等刊物发表中、短篇小说1000 多万字。著有小说集《看你往哪儿跑》《像老子一样生活》,散文集《丹桂房的日子》,长篇小说《花满朵》《花雕》《向延安》《惊蛰》,影视剧本《旗袍》《大西南剿匪记》《铁面歌女》《从将军到士兵》《代号十三钗》《隋唐英雄》《太平公主秘史》《旗袍,旗袍》《麻雀》等。曾获人民文学奖“五个一工程奖”、冰心儿童图书奖、等国家、省级文学奖项。

我热爱着无数的羊肠小道,或者是幽暗与深长的林荫道,最好四顾无人,寂静无声,我在这样的小道上徜徉或长时间地站立。天气昏暗,但有一小缕阳光刺破乌云,落在我的前方,这像一道指引的光线,让我往大山或者树林的深处进发;或者乌云压境,大雨倾盆,假定你全身被雨水打湿,继续缓慢地行走在水气氤氲的小道上,越走越遥远,背影最终消失在一场雨幕中。多么萧条而冷清的人生,只有身边的草木是蓬勃的,它们在呼啸与欢叫中拔节、生长,你因此闻到了汹涌的生命的气息。一只野鸟隐在时间的深处,隐在某棵不知名的树上,在此时发出巨大的野性十足的叫声。

于我而言,人生就是羊肠小道,写作也是,而文学是那一声野性的呼喊。

那时候我比现在年轻得多,我生活在县城,热烈地爱上了写作,一边在化肥厂打工谋生,一边看书写字。喝最劣质的啤酒,写平庸的文字,像一只最普通的蚂蚁。

我总是在现实的车水马龙中向往着古代的黄昏,在高楼楼顶装满空调外机的露台上,希望邂逅一位古代的农民或剑客。地球上生生不息的人们像一茬茬麦子,或者土埂边的胡葱,倒下又生长,植物浆汁的气息迅猛。传诵千年的故事也是如此,还有小说和诗歌,经历了数千年变迁,在野地里发芽与成长,再发芽,再成长。我乐此不疲地种养文字,等待收成,像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

到现在为止,我写了快三十年了。一生之中,我们有多少件事能重复地去做三十年。我误打误撞,误入歧途,像误闯了一片文学的森林。这片森林就在郊外不远的荒地上,需要骑上一辆28 寸的脚踏车前往,需要乘坐一辆简陋的马车前往,需要搭一条小木船前往。森林幽暗,深藏着秘密,特别是还有阵阵山风灌进你的耳朵。你被人遗忘,像一片路上的落叶一样,但你却心头窃喜,你完全占领了安静,并且沉醉在这样的安静里。

很多时候我如同老僧入定,坐在一堆深夜里久久不语,关掉灯,夜的黑色就是你的衣裳。比如此刻,正在进行的这个午夜,我需要想起我为什么写作。我最初的写作十分笨拙,在粉尘满天的化肥厂造气车间的水泥工作台上,摊开稿子,装模作样地进行书写。那时候的人们和时间,空间和空气,都显得陈旧而拙朴,朴素得像一种叫卡其的布料。我爱上文字,爱上笔下的人们,爱上这充满烟火的人间,不如说我爱上了写作这份差事。

能和小说相遇,是一种缘分;最终能以写作谋生,则是一种运气,我喜欢用“运气”来说事。2005 年是我写作的一个分水岭,从那年开始,我创作或者说发表了《干掉杜民》《看你往哪儿跑》《到处都是骨头》《往事纷至沓来》等一系列小说,我很喜欢这些小说,我觉得这些小说是蓬勃的,有弹性的。大约是在2010年以后,我开始写作《捕风者》《麻雀》《长亭镇》《秋风渡》等一系列小说,这些小说和之前的小说不同,其中故事的密度开始增加,不像以前那样荒诞,充满寓言的气息……

这些小说与长篇无关,都是短篇和中篇。这些小说风格、方向、语言的变化与不变化也都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我一直在写着。就像我一直走在羊肠小道上,什么都没有改变。除了年岁。

我是愿意在荒郊走进聊斋的,残阳下的荒坟和寒鸦十分文学。而春雨锁城,码头孤舟,充满着唐诗的意象。我也愿意在越剧里存活,因为有上虞县祝家庄玉水河边,有越剧的发源地嵊州崇仁古镇,我更愿意存活在鲁迅的《故乡》中,因为不仅能看到脖子上戴着银项圈的少年闰土,也能看到烟波浩淼的绍兴。

要感谢花城出版社推出《海飞自选集》,让这些陈旧的文字有机会再次集合在一起。这些字能在一起窃窃私语,于它们而言像是一场即举的私奔。这套书一共四本,每本的语言风格稍有出入,故事题材也不相同,我却怎么都觉得这好像是一场告别,告别一个时代,告别我之前的写作。人生之中,总是会有马不停蹄的相遇与告别,《廊桥遗梦》里罗伯特和弗朗西斯卡不是也在雨中告别了吗?告别得肝肠寸断,告别得无声无息。《美丽人生》中,父亲不是和女儿告别了吗?告别得温情而决绝。雨水告别天空,黎明告别长夜,我们告别过往,我告别某一个写作的时段。

有告别,就会有回望。回望从青春开始的写作旅程,像回放一部充满长镜头的电影。村庄,甘蔗林,火车,原野,森林,农田,工厂,方格稿子,昏黄的灯光,胡子拉碴的脸……写着写着,物是人非,写着写着,年华老去。

此刻,是凌晨三点二十八分的厦门,能隐隐听到海潮的声音。深夜并不漫长,但和那么多旧文字的告别是漫长的。而即将写下的新的文字,像对岸的红衣少女,在雾中若隐若现。新的文字,在发酵、生长,在寂静无声的长夜里开出花朵。所以写作的人,多么像深海潜行的鱼。

花是花,树是树,生活中的我们却往往不是真实的自己,但幸好写作可以把自己还给自己。能在这一行当里乐此不疲地存活与创造,我真是幸运。

再漫长的告别也是要结束的。那么,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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