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节气里的故乡(组诗)
2023-10-23君无言
君无言
清 明
时间留给你相信的人,内心有挥霍不完的光阴
清明的北匣石啊,人世的雨水可留
我想趁好天气唤醒骨头里的磷火
坟头上的花枝告诉我,地下也有花开花落
纸做的长衫抵不住反复的倒春寒
噢,你看,故乡的明月,明晃晃的挂在东南山的松树上
春风不度,春风婉转,想当年田野上泥土温暖,草房内燕语缠绵
我们是先爱一碟青菜,半碗白米饭
还是先爱大朵的白云,木简的诗笺
有多少年华可以虚度,有多少尸骨可以怀念
尘埃深处,青草之间,流水里我们可以看到鬓间的白发
你是不是已经摸到眼角的泪花,书生的清明只适合小酌
而人间的岁月,你我不见,匆匆数年
谷 雨
我不说暮春,不说落英缤纷
我决定拿出所有的喜悦等待可以相信的人
我是多么想拥着这玉石一样纯净的湖面
柔软的远处传来少女动人的歌声
大好的春光可以一碗一碗的饮下
醉了就下雨,醒了就刮风
我给你一汪秋水,你给我三杯清茗
我袖里藏二十四节气,这锦绣的日子你是要雨要晴要云还是要风
四月快要结束了,春天也快要结束了
我们不哭,镜子里的草木白发如雪
你是愿意做一簇苦菜花还是半坡蒲公英
在土里生长,还是在风里盛开
开始我们孤芳自赏的一生
小 满
小满临近,我听到阳光的脚步声
隔河相望,七里之外是故乡
与山野为伍,以金黄的太阳为裳
这天下的大地都可以想像,梧桐肃立、白杨张扬
和一只蝴蝶黄昏里对视
我叫一朵丰满的花儿为新娘
不要认为这就是幸福,幸福是黄昏的羊群带回山场的香气
麦子在拔节,天空起炊烟,儿子把酒斟满青花小碗
不要白马骏骑,也不要高楼百丈,贫贱夫妻
种些豌豆樱桃,看些落花流萤
借你眼角的微笑写下我的婉转之诗
在青石板上写下你张着麻雀翅膀的姓名
我铺下草纸,让时光更老一点,一个时节的主题不比生活更丰富
我们的日子,只有温饱之需,爱上这阳光充沛的时光
那些应时而生的植物,包括麦子、谷子,也包括你
我来到这个世上的唯一任务,就是遇到你,并且被你忘记
这是唯一的不足,也是唯一的期盼
小满、小小满,足矣
大 暑
把这些葱郁的植物与人生种种的悲欢一一对应
每一片树叶都是一座寺庙,每一朵花儿都是一位少女
大雨滂沱,谁会在田野里迷路
高举灯笼的萤火虫,照着我们找到画满莲花和金鱼的家
旧案上放着金刚经,灶台上煮着大叶茶
里面住着一个人,在阳光下,倾听蝉鸣,收拾落果,他是生活的旁观者
幸福来之不易,生活坎坎坷坷,仁厚的日子阳光充足
要有风雨要有晴,要有哀伤要有痛,空气里潮湿的心事
那个因事故失去双臂的兄弟,那个在树荫里采野花的少女
所有这些都接近七月的事实,城市远离,乡村模糊
你可以想像在一个夏天的下午,少女喝了桑叶煮的茶
而风,在老家的屋檐上来回踱步
大地在炊烟里正将离别的消息一一散布
牛羊在河道里吃草,云彩在姐妹的嫁妆上绣图
大暑之后就是立秋了,需要把阳光收集,把骨头暴晒,让它有阳光的香气
我们的真爱可以天地为鉴,我们的决绝可以日月为诗
我已经可以记起你和村头庄稼的模样
白发,微笑,略带悲伤
其实写诗或者读经都已经不再重要
向后走九百九十九天,你可以遇到我的少年
浓眉深目,青发白袍
向前走九百九十九天,你可以看到我的明天
人比菊瘦,暮雪残年
而你只在此刻邂逅我
人间尚是美好,我们还未变老
立 秋
内心的凉意比寒露来得更早,把唯一的感恩还给枫树云杉
这平实的田野就是我的山河,这受伤的小兽就是我的明月
让南去的云朵捎走家书,而斜插在发际的野菊花还未枯竭
我们习惯了水塘里的荷花死于孤独的冷艳
我们习惯了结束爱情开始生活
鸟儿的翅膀不属于天空,属于故乡的森林和湖泊
有人开始沉默,有人开始哭泣,从今天开始
我们将经受一次回归平静返照内心的肉体之旅
白云不意,流水无语,一颗凡心却要经历聚散离合
我要学做一只低头的喜鹊,恨时光的陷阱
爱果实的老去
所有的歌唱都结束了,收起嘴巴和甜言蜜语
人间的欢喜指日可待,而你我的旅程却遥遥无期
你说你热爱这些即将凋落的叶子,包括森林的野兔和云雀
它们模仿人们相爱并且露出苍白的笑,假设没有猎枪和圈套
可以藏下秘密,可以收下星宇,可以对窗挽起云髻
天空如此开阔,草木种籽闪着光泽
这一粥一蔬是温暖
这一草一木是人间
霜 降
霜降到达的时候已经黄昏,薄薄的黑暗漫过山顶
枯叶的凋落无比沉重,奔波的蚂蚁和我一样,有一个孤独的王国
把思念斜插,故乡的菊花开于篱下
收到家书,纸上的文字有泥土的气息,有青草的牵挂
树上的柿子正高高举起灯笼,正东的方向是家
接受悲伤,接受这埋着骨头和粮食的土地
从北方来的寒风和到南方去的大雁,金黄的阳光落满南坡的庭院
我心疼大棵的桂花落叶缤纷,提笔望窗,我要记下岁月的兴亡
留下的都是心怀故土,离去的都是渴望流浪
故乡的草木正在衰败,谁有一颗赤子之心
以霜花为美,选择一种卑微的方式活在这个世上
一滴白露纳不了浩荡秋天的庙宇,一首诗歌容不下日渐衰败的山河
黄河两岸的村庄都是亲人所在,那些身披婚纱的少女都是我的真爱
溯流而上,人间沧桑的苍苍芦苇,你是恨,还是爱
习惯忘记痛苦,在樊篱之内种花、赏月、吹箫、弹琴
蝴蝶成了绝美的标本,屋檐正在经受昨夜的风尘
白霜是十月的胭脂,昆虫是游吟的诗人
这些草木都不是真实的样子,他们收起炫耀的花朵
他们都在等待你的到来,再一次和你决别
然后选择在秋风中死去,或者在琥珀中永生
小 寒
时日不多,旧岁已去,新日蓬勃
抓紧把雪花还给森林,把落叶还给原野
让风撒野,让鸟鸣叫,让故乡回归本来的纯洁
轻衣薄裳,削瘦的锁骨接受梅花的挑逗
挑灯夜读,写些诗歌去换回果腹的馒头
趁雪梅尚开,白发未落,邀三两知己
在迷醉中把十二月的寒冷和人世间的痛一并忘却
寒入骨髓,恨入枯荷,窗上的冰花幻如盛世
这山岚的残雪,便是内心盛开的花园
这冰河的倒影,便是斑斑铁锈的故乡
我不出卖良心,我只献出骨骼
时间深处有红颜薄命,白纸黑字写十万河山
拿生命写作的书生啊,高举黑暗的油灯
烛照书简,草舍以及传说中的幸福云朵
我们需要火焰与寒冷的黑暗对抗
我们需要翅膀飞回山中的窠穴
我们在低处想像一朵雪花、一块骨头、一片小寒里的田野
欢颜之中,盛世之上,向大地换回自我
我们要学会在黑夜里欢笑,在阳光里唱歌
学会倚梅听琴,围炉烹雪,与每一个无家可归的游魂对话
在子夜时分把最后一根火柴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