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每当我读到这首唐代诗人张继的《枫桥夜泊》，就会想起我家乡的豪山寺。

寒山寺、豪山寺，一字之别。它们都是古寺，都有故事。

湘南。零陵城外豪山寺，是一处静逸的胜境，流淌着远去的古韵，高唱着新时代乡村振兴的颂歌。

古城零陵，出东门十一公里，是菱角塘古街，再往东前行约一公里，就是豪山寺。

我在没有参加工作之前，豪山寺是我经常过往的地方，承载着我儿时的梦。上山砍柴，到山里走访亲朋，在山区的一所小学教书，豪山寺是必经之地，每年往返也有几十次吧。

寺静风声远，门空鸟语稀。豪山寺背倚豪山，不知建于何年。这座木结构古建筑，设计精巧，工艺精湛。

殿宇有大雄宝殿、佛堂等，瓦当下，屋顶内，飞檐翘角，画栋雕梁，崇脊舒展。正殿面宽三间，正殿后供奉觀世音木雕佛像。正殿两边是厢房。豪山寺虽不甚高也不甚险，却苍翠浓郁，绿荫如盖，连着大山。

寺门面向东方，门前是一条发源于丫髻岭的小溪，清波微漾。过小溪，是一片平阔的田洞。田洞四周群山环抱，一条从城内延伸而来的青石板古道在田洞中间穿越，伸向山的深处，上丫髻岭、下麻江，至宁远、蓝山，通往广东连州。沿途路渐陡，山渐幽，林渐深，雾渐浓。

寺门右侧，有一棵高大的古樟，郁郁葱葱，要几个人才能合抱。古樟下有一口四方古井，石砌围栏，井水清明透澈，冬温夏凉。

真是人间佛地，世外人家。

豪山寺是永连盐马古道上的一个亮点。

古时候，从永州南面要进永州府的官人商贾，从永州府到连州挑盐的挑夫回程，必走这条驿道，必经豪山寺，在这里停步停马停轿，先在寺前小溪洗手洗脸，再虔诚的走进寺内，烧炷香，拜下佛，祈祷平安顺利，然后又在小溪掬一捧溪水喝下去，劳顿之苦瞬时而除。继而来到菱角塘古街，歇息休整一宿，次日清清爽爽入城。

豪山寺寺旁的岩石上，有几处嵌进石面的深深的马蹄痕，弯曲着，像月牙，也像英文的u。据说这是古时一位仙人骑马路过时留下的。看到它，我仿佛听到那匹高大的骏马昂头嘶鸣、跃蹄踏石发出的“嘀哒嘀哒”的声音。

小的时候，老人们经常向小把戏讲“乾隆帝豪山寺免粮”的故事，我们听得津津有味。传说，当年乾隆下江南，来到永州府零陵县，带两个随从扮成商人模样在豪山寺与济真和尚对弈下棋，足足下了三个时辰还不分胜负。眼看日落西山，济真和尚猛然想起一事，不由面色突变，忙向乾隆祈求：“施主，皇上早有圣谕，九月重阳寺院还粮。小寺有田五十六亩，每年必要还皇粮。

今天是九月初九，时辰不早，贫僧定要赶到县衙还清皇粮，免负抗君之罪。”乾隆心想，难为他对我一片忠心，就说：“不急不急，我自有安排。”即拿笔在宣纸上写了“御笔亲收”四个大字。济真和尚一看，吓得面如土色叩头不止：“小僧进犯龙颜，死罪死罪……”乾隆说：“不知者无罪，快快平身，陪孤王下完这盘棋。”

于是，济真和尚陪乾隆挑灯夜战豪山寺。直到深夜三更，才以和局结束。

第二天，乾隆又写了“楚南胜地”四字，作为豪山寺寺门上的大匾。

济真和尚赶到县衙。从此，豪山寺免交皇粮。

豪山寺免粮是得了皇恩，寄托的是世代农人对减免税赋的一种期盼。

离豪山寺约一里的田洞中间，有一个水磨房，磨房外有水车高高耸立。水磨是古老的磨面粉工具，利用水能冲转水轮盘，带动磨盘转动，发出“呜呜呜”声响，似乎在唱着永不停歇的山歌。那时乡里还种小麦，将小麦装进石磨上扇，石磨转动磨出细细的麦粉，再将其过筛，就分离出白白的面粉和淡黄色的麸皮。过路人砍柴人走过，听到水磨房里传出的声响，就会停下脚步，走进磨坊躲下荫，歇口气，饱一下眼福，近距离欣赏水磨神曲。

水磨房是乡里的小作坊，却是一幅乡村风情画，清新淡雅，深深的印在我的心中。在我参加工作时，这个水磨房还在。但后来乡里渐渐的不种小麦了，它失去了作用。

二十多年前，我再次走在这条古道上，看到的景象已是面目全非。豪山寺已被历史的烟尘湮没，只剩一片废墟；那口古井、那棵古樟，已无半点痕迹；田洞里那个高大的水车、那座水磨房，也已消失……我心里留下一种隐隐的痛。

我好怀念豪山寺，我好怀念这个水磨房。

多年前，我去福建永定旅游，在土楼群间，见一条小溪上转动着一架水车，“吱呀吱呀”，慢慢悠悠。尽管它是景区的一种装饰，却让我忆起家乡的水磨房。

……

走进新世纪，存留中国几千年的农业税赋被取消，这个一日跨千年的历史性时代性巨变，在中国共产党领导得以实现。如果乾隆在天有灵，该作何感慨？

前不久，我再次走在这条石板古道上，我的眼前一亮。豪山山下，泾溪溪畔，山水相依，生态良好。石板小道还保留着，旁边是一条水泥路，蜿蜒着直达丫髻岭，每天有班车往返城里。豪山寺前的炭木桥，原来是一个贫困村，已经迈上小康大道。曾被乾隆减免过税赋的那片田园，已建成高标准农田。流经寺前的那条一遇洪水就放荡不羁的泾溪，经过治理，乖乖的听从人的摆布而变得温顺。一座座白墙平顶的农家小院，点缀在青山绿水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村里因地制宜发展特色产业，山上是茶园，碧绿染翠；半山种板栗，林涛起伏；山下种豆角，长条垂挂；田间种水稻，金浪滚滚。丫髻岭云雾茶、板栗、腌豆角，成为村里三大支柱产业，因绿色有机无污染，还俏销港澳，也成为远近闻名的“板栗村”、“豆角村”。

清晨，鸡鸣鸟啼，唤醒沉睡的大山，唤醒沉睡的村民。太阳初升，雾气散开，晨风吹起树叶沙沙作响。女村民则打点孩子起床、侍弄早餐、喂鸡喂鸭喂猪，男村民就上到山里下到田间开始一天的劳作。半上午时分，云蒸霞蔚，一些开着小车来的城里人，带着老婆孩子来到这里，或走一段古道，或穿梭在山间与菜园体验采摘之乐，或打双赤脚走在溪水里、溪岸的卵石上，听林涛声声，听小鸟啾啾，浸润大自然之趣。返程时再逛一回古街，感受历史的韵味。

夜幕四合，鸡归圈，鸟入林，村寨里的人家飘出缕缕炊烟，一盏盏太阳能路灯如夜明珠在村寨闪耀。他们炒一盘干笋炒腊肉、煎一碗荷包蛋、煮一碗叶子菜、从坛子里掏一小碗盐水腌渍的酸豆角拌上切碎的青辣椒，一家人聚在灯光下，一边吃晚饭，一边看电视。男人则烫一壶包谷烧，自斟自酌，高兴时还会清唱几句流行歌曲，那种神态，那种惬意，只有神仙才会有，洋溢的是满满的幸福感。“这日子过的既开心又美好。”村民说。村寨里传出的笑声、歌声、读书声，伴着灯火点点，伴着溪水流淌，在夜空中散播开来。使村寨增添几分生气与温馨。

流动的溪水，厚重的青山。豪山寺前，近山与流云相映，小溪与新村相连，鸟鸣与山歌相闻，人与自然共美，绘就了一幅独特的乡村丹青水墨。既有山水之秀，亦有时代之气。细细品之，味足悠长。

有村民写下几句小诗赞曰：

水秀山青艳阳天，

乡村和美醉人间。

昂首阔步新时代，

燕舞莺歌喜开颜。

作者简介：袁忠民，湖南“永州之野”人。中国散文学会、湖南省作家协会、湖南省散文学会、中国西部散文学会会员。出版专著2 本：散文作品选《飘落的心雨》、新闻作品选《流淌的记忆》，主编“零陵文化旅游丛书”之《故事拾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