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成立

对于老妪我是没有记忆的，关于她的点滴都是奶奶告诉我的。由于我们村的村西头儿有一个石塘，而大家又都不知道老妪的名字，所以都喊她—石塘老妪。

石塘边上有一间茅草屋，老妪流浪到这里的时候，就住进了那间废弃的屋子。老妪总是沉默寡言，即使偶尔说话，多半也是“贤德”两个字。

据奶奶说，老妪是在六十年前流浪到我们村里的。年轻时的老妪非常漂亮，用奶奶的话来说就是搁到县里那都是排得上号的一枝花。当时，没有人知道老妪从哪里来，更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来到这里。要不是奶奶和老妪走得亲近，怕是这些事情就永远无从得知了。

奶奶年轻的时候经常去找她玩耍，因为年龄相仿，加上奶奶善于交谈，久而久之，老妪就向奶奶打开了心扉。这样七拐八拐的，老妪竟然和我们的家族就攀上了亲戚，我的父母也就拿她当娘孝敬了。

老妪的针线活儿做得很漂亮，闲来无事的时候她就会绣一幅幅鸳鸯，甚是精致。老妪在这里住久了，村里人也就见怪不怪，大家相处得倒也分外融洽。一开始，老妪是不愿意和我的奶奶说她的故事的，但禁不住奶奶的软磨硬泡，老妪只好说了。

老妪的故事有些凄惨，且听我细细说来。老妪是逃出来的。由于老妪出落得漂亮，很多年轻的后生都慕名去提亲。奈何老妪的父亲是个标准的势利眼，谁给的东西多，就让她嫁给谁。最后，邻村的张大产给老妪家的两头牛深得其父亲的喜爱。但张大产长得歪瓜裂枣，老妪坚决不答应。于是，她就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逃了出来。

老妪有一个喜欢的人就是同村的张贤德，老妪嘴里总是念叨的“贤德”两个字就是他的名字。本来他们约好要私奔的，为此两个人都立下了誓言。那时，私奔是一件大事，老嫗本以为他们会逃到没人的地方幸福过一生，不承想张贤德打破了誓言，最后不了了之。即便张贤德这么做，老妪对他的爱也并没有因此而减少，实在是太痴情了。

由于张贤德的背叛，原本开朗的老妪变得沉默了，村里有好多向老妪提亲的人家，但都被老妪拒绝了。老妪在村里的口碑极好，孩子们特别愿意到老妪的门前，因为她从不吝啬于给小孩子好吃的。村里人也曾帮忙打听过张贤德，但都是杳无音讯。

时光荏苒，当年的老妪已经不再年轻。为了心中的那份爱，她终生未嫁。听奶奶说，老妪有一个心愿就是在临终前能够见见张贤德，可在那个通信不发达的时代无异于是大海捞针。最终，老妪带着遗憾离开了人世。老妪出殡那天，村里人几乎都参加了，长长的送葬队伍从村东头儿排到村西头儿，人们的脸上都挂满了泪水。只是在这个队伍里，没有人注意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浑浊的泪水从他那深陷的眼窝里流出，好不悲凉。

这个老者就是张贤德。当他向大家说出自己的名字时，愤怒的乡亲恨不得立即将他暴打一顿，是他害得老妪终身未嫁，是他害得老妪在抑郁中而去。但看到张贤德的样子，乡亲们还是忍住了，或许他也有自己的难处吧。

在大家愤怒的注视下，张贤德讲起了过往。和老妪一别后，因为生活所迫，张贤德就随父亲闯关东了。在东北的无数个日日夜夜，他每时每刻都在思念着老妪，恨不得立刻飞到老妪的面前。

当乡亲们问他为何违背誓言时，张贤德哽咽着说：“我知道自己什么情况，我没能力啊。她跟着我，不得受苦啊？我不想让她遭罪，所以就没在一起。”正是这朴实的话让乡亲们感到些许欣慰，只是老妪是否泉下有知，是否听得到呢？

据说，张贤德在回去的一周内突发脑出血身亡了。不知道是巧合还是确实大限将至，或许两者都有吧。也许彼此活着就是为了牵挂吧，一旦那份牵挂消失殆尽，就没有等下去的意义了。

只是不知道是错过的缘分左右了他们彼此的感情，还是无奈的现实阻隔了摆在眼前的幸福。终究是造化弄人啊！

张贤德终身未娶，老妪终身未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