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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照相馆

2023-10-12忆苏

大理文化 2023年10期
关键词:巍山照相馆小城

●忆苏

这是家中最老的一张照片,也是老辈留下的唯一物件。8寸大小的黑白照片中,一位老态龙钟的祖母端坐在中间,母亲说她是我爷爷的奶奶,那就是我的祖奶奶了。祖奶奶一身民国风格的打扮,裹着小脚,穿着宽大的衣袍,胸前挂着一串长长的珠子,右手腕上戴着一只玉镯,手里拿着一串佛珠。左边站着两个少年,头戴鸭舌帽,最左边那个高一些,穿着长衫,另一个矮一些,身穿夹棉衣裤,和电影里民国少年的打扮一样。这两个十来岁的少年是我爷爷的表弟,他们的母亲和我爷爷的父亲是兄妹。照片最右边坐着一位威严的老者,身着长衫,头戴瓜皮小帽,留着胡须,手里拿着长长的烟杆,他是我爷爷的爷爷,我的祖爷爷。

第一次见到这张照片,感觉它与我们小时候拍的黑白照片不一样,质感像瓷,虽然历经几十年的光阴,画面依然肌理细腻、清晰逼真。

在那样的年代,能够走进相馆留下一张照片,是一件多么奢侈且昂贵的事情。从照片上两位祖辈的穿着打扮和神情姿态,可以知道这个家庭在当时的小城,即便不是大户人家,也算得上衣食无忧的手艺人家。我家没有家谱,很多家族细节随着老辈的离世已经寻不到踪迹,我想从照片背后,了解更多关于家族的生活细节和往事。直到走进巍山像馆那摆满各种照相器材的屋子,才从像馆年轻的主人柳文庆口中,知道了那张老照片的材质和大概拍照的年代。

位于巍山古城标志性建筑拱辰楼西边约百米处的“巍山像馆”,一间不大的铺面隐没在热闹的商铺之间。隔壁药店的广告声,对门鞋店高亢的流行歌曲,让这个小店显得更加安静,甚至是有些寂静。若不是门楣上木板雕刻的书法字样“巍山像馆”几个大字显示这是一个照相馆,偶尔路过的行人或许会忽略它的存在。

其实,虽然小店门面不大,却不会被老巍山人忘记。因为这里曾经是县城内唯一的国营照相馆。如今的店里,还有巍山人最信任的摄影师柳林煌师傅和他的小儿子柳文庆。

缓缓步入,我发现,这看似寂静的小店,其实一点也不寂寞。

因为小店里藏着小城的前世今生,藏着无数小城人家的光阴岁月。当店主人,年轻俊朗的小柳师傅柳文庆带我走进店铺内间,看到墙壁上挂满的年代久远的黑白照片,巍山古城最初的模样在这里便复活重现了。墙角摆放着老辈的画作和用绘画手法制作的人物肖像。那些不起眼的纸袋里,藏着的是小城一家四代摄影人走过的岁月痕迹,藏着照相馆发展的历程。两旁柜子里整齐地陈列着不同年代的摄影器材和设备,让人有种走进一个小型照相博物馆的感觉。

东边墙上挂在最高处的一方木匾吸引住我的目光。

“云峰阁”三个字刻在黑底木匾上,木匾不大,也就一米来长,小巧玲珑,典雅秀美。黑色底板上,金色的字体在岁月里磨去了曾经的璀璨,留下沉稳肃静的木纹色,仿若一个长者去除火气后的平和,看上去更有年代感和历史感。线条流畅,字体清俊,繁体书写的“云”字让整个牌匾有了灵气和动感。开始我以为这是小柳师傅买来的收藏,一问才知,这是家传的物件。

云峰阁就是如今上水坝街19号老院子里留下的那座小楼阁。是柳家摄影开创者钏荣培老先生的画室。

那个院子我曾经去过。院里新建了两层楼房,房主人留下了那座小楼阁。阁楼临街,造型秀美,飞檐翘角,木质回廊,在主人修建一新的院子里,显得古朴典雅而又遗世独立。

巍山古城上水坝街19号。

当年小城赫赫有名的“是我轩”,专营绘画和摄影,主人钏荣培是柳林煌师傅的外公,也就是如今相馆主人柳文庆的外祖爷爷。

钏荣培,生于1892 年,卒于1972 年,一辈子以绘画摄影为生。其父钏联珠是清末小城里的民间艺人,从事绘画和泥塑。如今,小柳师傅还珍藏着这位祖先钏联珠的几幅绘画作品。展卷细看,画面多以山水花鸟为主,有文人画的气息。有些作品破损严重,听小柳师傅说,已经联系了专业人士,要对这些古画进行修复。即便不是什么名家名作,但这是一份家族的记忆和传承,是割不断的乡愁情思,值得后辈好好珍藏。

看着发黄的画卷,我想,那位清朝的老画师,在当年的边地小城,算是文化人了,他的画作上有自己的题跋,号准墨山人,字怀玉。

准墨山人将自己的绘画和泥塑技艺传给了儿子钏荣培,可以想象,当时在小城,他家应该算是大户人家了。有技艺,有经济条件的支撑,钏荣培年少就被送到省城昆明学习绘画和摄影技术。在昆明创办画馆“是我轩”。

当时,摄影技术刚刚从国外传入国内,一般都是摄影和绘画相结合,人物肖像也多以手绘制作成瓷质照片为主。去年,小柳师傅意外地在一本出版于2016 年的《中国照相馆史》(1859—1956)中发现了昆明“是我轩”的一幅照片收录其中。

那是一幅1910 年前后的手绘肖像《高堂大人肖像》。画面上,一位清瘦却透着威严的女性端坐在椅子上,一袭黑衣,左手摆在腿上,右手倚着高几,高几上铺着丝绸绣花的桌布,摆着一盆盛开的菊花和一个绿色的杯子。

从书中介绍得知,这是一幅写实风格的清末手绘肖像。当时此类画像有的根据拍摄的黑白照片所绘,有的根据真人绘制。从这幅肖像的逼真程度和衣服的图案、纹理细腻之处来看,这是一幅根据真人模特所绘的照片。照片真实细致,为后人定格了那一时期人物的服饰打扮、审美情趣,是绘画和摄影相结合的珍贵史料。最宝贵的是,在画像的右下角,有一个粘贴上的烫金画馆商标“滇省是我轩”。

放大了的商标黑底红字,隶书体的“是我轩”三个字清晰可见。这一发现,让柳家口口相传的家族摄影史有据可查。

清朝末年,照相馆在中国兴起,一批画师转型为照相师。钏老先生就是其中一位。1930 年前后,因时局动荡,钏荣培回到巍山,在上水坝街19号的祖宅中继续开设画馆“是我轩”,又名“菊月轩”。成为当年小城最早的一家照相馆(画馆),钏老先生也成为小城第一代摄影人。

柳林煌师傅是“是我轩”主人钏荣培的外孙。据柳师傅回忆,过去的“是我轩”是个有三进大院的宅子,院落宽敞,是传统的巍山明清时期建筑。临街的云峰阁是外祖父作画的地方,也是他与文友聚会的地方。院内花木扶疏,高大的照壁前摆放着拍照所需的各种桌子椅子,是为顾客画像和照相准备的。很多老巍山人家中的全家福,都是在这个院子里拍下或是画下的。我家珍藏着的那张老照片,从背景比对,可以肯定就是在这个院子里拍下的。

云庵先生在小城是大名鼎鼎的画师,除了画山水之外,也画油画,还尝试用油画的笔法表现中国画的内容,这在当时,应该算是一种创新和探索。

绘画、摄影、泥塑,巍宝山上的宫观殿宇里,至今还留着他的壁画和泥塑。巍山的各种历代文人书画集里,也能看到他和父亲准墨山人的画作。

云峰阁里,这位号“云庵”的画师,挥毫泼墨,画出无数山水墨色,有些画作随茶马古道销往东南亚,用卖画的钱换回昂贵先进的摄影器材,开始了小城照相馆的雏形。

照相技术从此在小城走进百姓生活。

钏老先生用手中的镜头,记录、见证和保存下彼时小城的风物人情,四时变化,成为历史变迁的记录者和见证者。

在一堆那一时期留下的黑白照片中,我看到了它:一张让人震撼的照片。“震撼”一词,或许不太恰当。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它时最真切的感受。

照片底部从右往左用繁体字写着“纪念国际妇女节暨蒙化县立幼稚园开学典礼摄影”,时间是“一九三三年三月八日”。

至少两百人,在古皇宫秀美的万寿亭前,高低错落,排列有致,隔着近九十年的时光,每个人的面容神情都清晰可见。前两排坐着小小的孩童,应该就是初入学的第一批幼儿,镜头里的孩子们,稚气可爱又顽皮。第三排中间坐着几位神态慈祥又威严的长者,有男有女,应该是当时的县领导,后面几排站着清一色童花头的女生,十多岁的样子,应该是县立女子学校的学生。最后面站在台阶最高处的,是一群年轻的女子,看神态打扮,应该是学校和幼稚园的女老师。

我大概计数了一下,照片里至少有两百人,而且每一个人的脸都清晰可见。再加上背景是高大秀雅的古建筑“万寿亭”,两旁的厢房,万寿亭背后四合院的格局全都清清楚楚,甚至万寿亭的牌匾,牌匾上的字,八角造型的亭子繁复精美的构架和雕刻、卯榫,全部在这一张照片里留下珍贵的影像。在当时,能够用镜头清晰地拍下这么多人,需要照相设备的先进和摄影师的精湛技术,高超的审美水准,才能拍下如此恢弘的场景,如此完美的人与物,情与景相得益彰的照片。

所以,当我看到这张照片的时候,“震撼”是切切实实的感受。我曾不止一次从老巍山人的口中听说过这座万寿亭,据说它是巍山古城古建筑中最精致、建筑难度最高的楼阁。如今,它婷婷的身姿,幸运地在这张老照片里定格,在这个家族的老物件中,永远玉立于时光深处,成为一个时代的宝贵记忆。让我们能够隔着几十年的光阴,一睹它的芳容。

从小柳师傅珍藏的那一时期家传照片中,我还看到志书文字里记载的小城模样。民国时期的拱辰楼下,两旁的民居依旧和今天一样的格局,只是走在街上的人和现在的穿着打扮不一样,让人有种物是人非的感慨。还有一幅照片记录了当年修建四方街街道铺石条的工作场景。拱辰楼外四方街一侧的店铺,格局与如今一样,二楼的木雕格子窗,窗前的回廊,回廊下一楼铺面门楣上,清晰可见“恒盛祥”的店铺名号。四五个工匠头戴斗笠,身穿民国时期的衣裳正在干活,石条的宽度、高度、厚度都清晰可见,这样的照片,为小城保存了珍贵的史料。这和志书记载的民国二十七年(1938 年),时任县长宋嘉晋,以拱辰楼为中心拓宽四周,建铺面开辟新的商业街——四方街的举动相符。

还有几幅照片里,当年的文庙绿树葱茏,棂星门、泮池、拱桥、大成门、大成殿清晰可见,一群身着长衫的青年才俊,在照片里定格下他们的翩翩风采。

如今,照片中的人基本已不在人世,照片中的物,也几经更迭。物是人非,年华流水,而在小城一隅的这家安静的像馆,在小城生活的这个家族,在维持生计的同时,为这座城和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悄无声息地保存下岁月的痕迹,时代的变迁。用镜头铭记下那些曾经的岁月和永不再来的年华。

如今,他家的收藏成了小城历史资料影像的宝库。很多恢复古建筑的工程,一些单位的人事变革、县里曾经的重要活动、节日庆典、民风民俗,都能在这里找到珍贵的原始影像资料。甚至有些人家来这里寻找祖先的踪影。

在他家保存的老照片里,我看到了传说中巍山土司时期四大家族之一梁美声和女儿梁大小姐的照片,这让老辈人口中的传说变得真实可信。如今耳熟能详的古城内人文巷梁大小姐宅院的主人,一位静雅贵气的女子,就倚着高几,身姿婷婷地站在那里。听小柳说,几年前,梁家后人从外地寻访而来,看到这些照片如获至宝,他们翻拍了祖先的照片,带回家中供奉珍藏。

能够自觉地,有意识地保存下这些珍贵的照片,一方面是对摄影的钟爱,另一方面,是一种文化的自觉,一份职业的责任感和使命感所致。从这一点上来说,小城的这个家族,以及这个家族的几辈人,功德无量。

云庵老人的女婿姓柳。也就是柳林煌师傅的父亲柳祜民。

1917 年出生于巍山古城的柳祜民,20 世纪30年代考入南京大学建筑系读书。抗日战争时期参加了滇缅铁路的修建,任临沧段的副总工程师。后来因时局变化,铁路修建未果,回到巍山。在岳父的“是我轩”从事照相行业。

1956 年公私合营,“是我轩”和其他的个体业主一起合并为公有制的国营集体制。柳祜民任副主任,在巍山人民摄影室,也就是照相馆工作。有文化,见过大世面的柳祜民深得岳父真传,照相技术精湛,管理有方。后来调机械厂,“文化大革命”时期又调回照相馆工作,直到退休。生于1949年,与中华人民共和国同龄的柳林煌是他的长子,或许是从小耳濡目染的缘故,柳师傅从小爱好摄影。十五六岁就跟随父亲进暗房学习照片的冲洗、放大和调色技术,后来到下关茶厂工作,仍然坚持利用业余时间学习摄影。1979 年,柳师傅正式调入巍山照相馆,成为一名优秀的摄影师。

柳师傅正式进入照相馆工作的年代,我刚好有7岁。家里相册保存着的那些我的百日照、满岁照、往后各个年龄段的不同照片,都来自这座小城照相馆,或许很多还是出自柳师傅之手。我还记得从70 年代末到80 年代照相馆的模样。记得里面的陈设,照相用的背景墙、道具、场景还有在孩童眼中神秘的摄影器材。那些高大的器材,如今被柳师傅和他的小儿子精心保存着,收藏在店铺的内间。

1997 年5 月体制改革,照相馆解散,柳师傅一家倾其所有买下一间铺面,盘下所有可用不可用的照相器材和设备。用他的话说,在一个热爱摄影的人眼中,那些器材都是宝贝,即便不能再用,也不能把它们当做废铜烂铁处理掉。

所以,才有了如今店铺内间排列有致的各种老旧的器材物件。

——只有对这份事业的满怀热爱,才会有这样的惜物之心。

温文尔雅的柳师傅不善言谈,他把对人生、对世界的理解和爱,用无言却胜似有声的镜头默默记录下来。那些光影里,是一个怀有一颗赤子之心的人对这座城的钟情表达。

柳师傅除了在照相馆内拍摄室内照片,更多的时间,都是背着相机,走进生活,记录小城的历史和岁月的变迁。从1979 年开始,县级的各种重要会议和活动,柳师傅基本都参与拍摄。作为一名摄影师,柳师傅还自觉地、有意识地用镜头记录下日常生活,老百姓的烟火日子。一有休息时间,就背着相机走街串巷,捕捉美的瞬间,记录下生活里的精彩、美好,或是伤痛。

巍宝山一年一度的山会、大小寺正月初九的松花会、七月半的逛桥、春节的舞龙、高台社火、火把节的不夜天,都能在柳师傅的照片里,在他的镜头下循到曾经的记忆。

在他众多的摄影作品中,有一组作品不能忘记。

那是一组主题摄影,表现的是山区彝族妇女自强不息的奋斗精神。为拍摄这组照片,柳师傅深入山区采风,拍下了多雨村的彝族妇女刺绣、青华采茶女等一组照片,画面主题鲜明,情景交融,自然风光和人文情怀相得益彰,在1999 年全国妇女双学双比展示活动中,这组照片成为云南32 幅参展作品中的4幅,在北京军事博物馆展出。

如果从1979 年正式进入照相馆工作算起,柳师傅从事摄影整整40 年。这40 年,正好也是改革开放的40年,一位与共和国同龄的老人,一位用镜头记录下改革开放带来社会日新月异发展的摄影师,柳师傅的人生,看似平淡,实则不平凡。

如今,年逾古稀的柳师傅,依旧不善言辞。年岁大了不再外出拍照,但也闲不住,就在像馆里帮儿子拍摄上门的证件照。

从暗房冲印,到数码科技,从胶片时代到人人都可以成为摄影者的时代,柳师傅经历了从公有制体制下的公私合营,到兼并经营,再到个体经济私营的社会重要历史变革。

无论时代怎样变迁,不变的,依旧是那颗对摄影事业无比赤诚的初心。

在很多城市,“像馆”一词已不再出现于店铺招牌上。取而代之的是影楼、图片社、工作室。这是时代的发展,科技的进步,而小城西新街上,柳师傅和他的小儿子柳文庆,依旧坚持使用着“巍山像馆”的招牌,坚守着一份来自祖上几代人的传承和对摄影的钟爱。

1997 年照相馆解散后,原来的老员工都选择了转行,只有柳师傅留下来,就在原来的地方,带着两个儿子继续几辈人的行业,用镜头解决生计,用镜头记录生活,见证历史。

大儿子选择了婚纱摄影,在拱辰楼往东的东新街开了一家婚纱影楼,主要从事婚纱拍摄和婚庆摄像。

小儿子柳文庆和父亲一起,坚守着“巍山像馆”的招牌,虽然生意清淡,但维持生活不成问题。用父子两人的话说,能够从事自己热爱的事业,本身就是一种幸福,那是一种与金钱无关的精神需求和满足。

和父辈们一样,“80 后”的小柳师傅血脉里与生俱来有着对摄影的钟爱。1999 年中专毕业后回到小城,刚好是父亲盘下照相馆铺面的第二年,他便子承父业,与父亲一起从事摄影工作。

和父辈不一样的,是小柳一边研究学习摄影技术,一边收藏整理摄影行业的器材、资料、老照片,对每一个时期的器材,每一个时代的照片作品进行收集整理和分类。这是一项很有意义却也耗时耗财的活计。从2008 年开始,他陆续从古董摊上、国外拍卖行通过网上拍卖,买下了不少照相机和各种器材,所以才有了店铺内间两面墙高的柜子里大大小小不同年代的照相机、胶片、各种冲印器材。

说到这些,小柳如数家珍,那个可以折叠升降的木盒子是生产于1890 年的底片修片箱,是祖上传下来的。这个是产自德国的早期木质折叠相机,这是1895 年英国制造的中型木质皮腔折叠相机,都是通过网络从国外拍卖行拍来的。还有两台站着的大家伙,是国产的海鸥牌大型室内座机,这个我有印象,过去就在照相馆的大厅里,每回拍照都要对着它。还有一些精巧的小物件,那组是1920 年产的早期暗房用品:蜡烛红灯;那是冲印计时器沙漏;那是银质胶板;这个是“是我轩”时代用过的镜头……

一有空闲时间,小柳就忙着摆弄整理他的这些宝贝,从2008年开始有目的地收藏,到现在短短10 年的时间,他的柜子里一共收藏了各式照相机260台。最早的是20世纪摄影术开始时就使用的,有底片,冲印器材等不计其数,这些宝贝最远的来自法国、德国、英国、乌克兰,最近的,就是老辈传下来的。说起这样做的缘由,小柳说,就是因为热爱,还有一种责任和使命。即便随着时代的发展,摄影的门槛越来越低,摄影器材和技术的普及,让人们人人可摄,这是时代的发展,是生活水平和社会进步的表现,是好事情。但是,那些曾经的发展历程不能被历史遗忘,作为一个摄影人,作为一个摄影家族的后代,有责任也有这份义务,整理记录小城摄影的发展和照相馆的变迁,因为,从照相馆的变迁,可以真实地折射出时代的发展和进步。

如果说,祖上几辈人都是将绘画和摄影作为维持生计的手段,那么,到了小柳这一辈,多了一种植根于心底的文化自信和自觉行为。

一边从事摄影以此维持生活,一边用发展和保护的眼光重新审视小城摄影行业发展的历史,照相馆的变迁,并且有意识地进行资料的搜集和整理,形成一种独特的,真实存在的文化。从这点上说,小柳,不但是一名优秀的摄影师,还是一个有责任感和使命感的摄影人。

这几年,小柳的收藏渐渐被业内人士得知,有人远道而来向他购买其中的某些器材,但小柳拒绝了。即便花光了家中所有的积蓄,他也不会变卖这些祖上传下来的宝贝和自己从东南西北淘来的宝。

几年前,他花300 块钱买来一本《照相馆发展史》,从中找到很多自己不清楚的摄影发展历史脉络和重要的技术变革,也从这本书印证了自己多年来所做的,是一件有价值有意义的事情。

我大致翻阅过那本书,其间所述种种,照相馆在社会历史舞台中的变迁、沉浮和各种重要的转折点,在他们家族都可以找到印证。也就是说,从钏荣培老先生的绘画与摄影相结合的画馆到最初的照相馆;从私有的“是我轩”到公私合营的“巍山照相馆”;再从公有制到个体所有的如今的像馆,整个家族的奋斗史,就是中国摄影与照相馆历史的一个缩影。这个家族,四代人,见证和践行了摄影业在中国大地的萌芽、兴起、发展、改制,到现在照相馆这一行业的日渐式微。

小柳的摄影作品很多,过去出现在县级各种重要活动和会议上的摄影师从父亲换成了儿子。小柳师傅和父辈们一样,用手中的镜头,忠实地记录着这个时代的发展和变迁,记录着小城新的风貌,人民日益幸福的美好生活。

如今,小柳在大理摄影圈小有名气,因为他的收藏,更因为作品的质量。2014 年,他的一组照片《逝去的马帮》获得了首届大理州优秀文学艺术摄影类作品二等奖。

那是一组四幅拍摄于2009年的作品。黑白的片子里,小湾电站建设淹没区之一的牛街犀牛渡,一个在历史上茶马古道必经的渡口,在淹没之前,小柳和摄影协会的同伴用镜头记录下了珍贵的影像资料。

这组照片中最打动我的一幅:镜头从人去楼空已经坍塌的土墙中间进入,透过墙洞,一个赶马汉子骑在马背上渐行渐远,永别故土。残垣断壁之间,一匹孤独的马,一个离乡的苍凉背影,带给人强烈的视觉冲击和内心的震动。

如今,照片里的场景只有一道峭壁还在,其他的,都已成为历史,永远淹没于小湾库区苍茫的水底。

这样有较高技术含量和审美品质的作品,近年屡屡出现于他的镜头里。2015 年,小柳师傅加入了云南省摄影家协会,还担任了巍山县摄影家协会的主席。经常组织摄友们开展一些主题采风活动,他们背着设备跋山涉水,走进家乡的山山水水,寻找自然之美,生活之美,民风民俗之美,拍下小城百姓生活的真实状态和衣食住行,冷暖人生,用镜头记下新时代小城的建设和发展。

细细算来,从“是我轩”在巍山落地到如今,已是近90 年的光阴。一个家族,四代人。不同的时代,不同的社会背景,却有着相同的初心。一家人,用镜头记录生活,也在镜头的光影里,成就了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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