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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象绘画中作为镜的窗
——以阿历克斯·卡茨的作品《西尔维娅》为例

2023-09-28魏昭熙

天工 2023年15期
关键词:卡茨维娅西尔

魏昭熙

中国人民大学艺术学院

一、具象绘画中的窗

窗是具象绘画中一种常见的视觉元素。现实世界中的窗连接着两个不同的空间,在具象绘画中也是如此。窗的存在预示着画面中出现了新的空间,内外通隔都由此显现。尤其在很多描绘室内场景的作品中,窗不仅为房间带来了自然光线,还在形式上拓展了画面的视域,给原本相对封闭的空间带来了气息。此外,窗口在绘画中具有一定的象征意义。其中有一条,与我们的观看经验息息相关。我们站在室内通过窗口向外看去的过程,其实与我们用眼睛看向外部世界的过程非常相似。所以说眼睛是心灵的窗口,而窗在绘画中也传递给我们由内向外观看的信息。观者从画面中看到的外显的窗子,则是艺术家在选择性观看后有意为之的表现,那往往也向内指向艺术家自身的心境、状态。所以,在观看具象绘画时,对窗这种元素的注视也引导着观者更好地理解画面,感知作品传递的信息。

在只以窗作为主要表现对象的作品中,艺术家的心中所思往往会直接体现在窗后的景色中。例如,在马蒂斯的作品《丹吉尔的开窗》中,画面中纯净的蓝色和洒落的黄色阳光形成鲜明的对比。这是他在丹吉尔老城中因连绵细雨困于酒店所作,窗后几抹开阔的晴正如他雨后初晴般的心境。同样是窗外的景色,怀斯的作品《海风》则多了一份静谧。沉郁的颜色勾勒着屋内昏暗的空间,而窗外则是广阔平坦的,扑面而来的是随着轻柔的窗帘吹进来的风,这窗也承载着他对宁静家园的记忆与沉思。

当人物与窗子共同占据画面时,单纯地观看窗景无法使我们直接感知作品的全貌。画中人与窗的关系、艺术家对人与窗观看的角度都影响着我们的感知。这其中,窗口依旧是观者的视线无法回避的部分。在弗里德里希的作品《窗前的女人》中,与室内略显昏暗的色彩不同,窗外的场景晴朗、葱郁。在弗里德里希的视角下,窗后景正吸引着贴近窗口的妻子向窗外探去。此时窗前的卡洛琳仿佛是弗里德里希的眼睛,那自然、明媚之地,也是他所向往的。怀斯在作品《溢出》中也描绘过窗前的女人,处于画面前景中的女人正在沉睡,她面向观者,背对着窗口。窗外是静谧的夜,微弱月光下隐约可见树林和溪流。似乎处于梦境之中的女人与窗外静谧的夜晚产生了无法言喻的联系,观者的视线在室内外的场景中转变,这时的窗口仿佛是女人所处的现实世界与精神世界的通道。

无论如何,在具象绘画中窗都影响着观众的视线和对外的感知。从形式上来看,窗框在画面中构建了新的场域,营造了描绘窗后景的绘画空间。它不仅延伸了观者的视线,还丰富了画面的视觉感受。在内容的诉说中,艺术家对窗有选择的观看、表现与其对外部世界的认知和自身的心境息息相关,这也意味着画面中的窗口蕴含着艺术家的内心语言。而我们观看画面中窗,不仅可以看到窗子前后不同的场景,还可以解读艺术家在其中留下的密语,感知他想要表达的世界。

布面油画《西尔维娅》 阿历克斯·卡茨 /作

二、窗与镜的重叠

镜子和窗都是贯穿西方绘画始终的元素。在具象绘画中,镜子可以为画面提供新的视觉焦点,创造新的空间。与窗不同的是,镜子打开的是向内的空间,就像我们在生活中望向镜子时,所看到的都是来自自身所处空间之中的景象。所以,在具象绘画中,除了观看镜中场景之外,镜子还引导着观者感知自身以及自己与镜中所见的关系。

而在某些描绘窗口的具象绘画作品中,观者对“窗后景”和“镜中境”的观看经验会产生重叠。这时,窗所承载的不仅是单向的观看,它还像镜子一样,成为一种反射媒介,反射着观者及其周围的环境。这时观者的目光将不只停留在窗外,还从窗外回到观者自身。窗与镜的重叠让观者不仅可以在窗口前后感知艺术家表达的内容,还可以与画面产生互动,拉近观者与画面的距离,产生新的思考。

我们会有这样的生活经验:夜晚室内的灯光明亮,伸手去拉窗帘时会发现窗的玻璃上会有窗外模糊夜景中的自己。当我们不望向窗外,而将视野集中于窗的玻璃上时,空间感便被压缩于这个平面中,这时我们会看到一幅虚拟的景象。在很多具象绘画中,窗前后不同空间中的部分也会在视觉上被推向同一平面,而此时的窗就像镜子一般,在引导观者的视野集中于窗域的同时,也引发了观者对自身与作品之间关系的审视,在视觉上的交错感下对画面生发出新的理解和感受。

在巴尔蒂斯以舞台剧《桑西一家》为灵感所画的作品《幽灵的恐惧》中,倚在窗前的女生身着红色调的上衣,这让她与窗外同色调的建筑几乎融为一体,从视觉上共同被推向了窗框构建的平面之中。入云的房顶暗示着女孩正处在高处,而女生望向室内时惊恐的眼神与姿态则指向了窗内的危机。这幅作品正对应着女主角即将受到侵犯时的剧情。窗口似乎是她唯一的出口,但是对面建筑中紧闭的窗就像是故事里一个个事不关己、缄口不言的旁观者,又将这个唯一的通道堵住。画面中作为镜的窗,在引入不同空间的同时,也映射着女孩所处的孤立无援的环境。此时,观者正如同观看舞台剧时最前排的观众一般,以第一视角身临其境地感受着女主角进退两难的瞬间。

在霍珀的《夜窗》中,观看的感受又有所不同。画面中漆黑的夜里,高层建筑中的房间亮着灯光,窗边有一个女人正背对着窗口。建筑物的墙壁阻挡了视线,而窗的存在又打开了通道。房间内的部分场景暴露在了对面建筑中人的视野里。在这幅作品中,从观者所在的视点出发,窗后景与窗边人一起被推向了窗的平面。画面中的窗口就如三联画一般被置于深色的墙壁之上。在这个由窗构建的画面中,画中人被坚实的墙壁和透亮的窗包裹着,微妙而不连贯地暴露在夜晚的城市之中,希区柯克“后窗式”的视角饱含窥视的欲望和危险的信息。在这里,窗口映射着画中人所处的孤寂城市下人们异化的心灵,同时也暗示着观者正处于同样的建筑窗口之中。这让人不禁思考:我们是否也正被谁以同样的角度观看着?

一方面,作为镜子的窗创造着一种虚拟的景象,不同空间的并置压缩了画面的空间层次,却又集中了观者的视野,使我们观看到的画面更加丰富、复杂。另一方面,对“窗后景”与“镜中境”观看经验的重叠,还引起了观者内心的情感共鸣。通过对画面中窗域的观看,观者可以更集中地感受到画面中的场景、人物和情感,也可以进一步产生代入感,与画面建立一种间接而亲近的联系。在这种视觉效果和心理效应下,作为镜的窗也在具象绘画中产生了更多的可能性。

三、《西尔维娅》中作为镜的窗

在阿历克斯·卡茨迄今为止的作品中,人物肖像画俯拾皆是,可窗在他的画面中似乎只是配角。但在他为数不多共同描绘人物与窗景的作品中,观者打开了对作为镜的窗观看的全新感受,《西尔维娅》便是其中重要的一幅。

画面以冷色墙壁构建的窗为中介,窗内的西尔维娅正面对着观者,她一头橘色短发,身着粉色衬衫,是一位典型的都市时尚女性。窗外对面建筑物的墙壁也向观者扑面而来,立面上规律排布着的还是窗。柔和而统一的色调,让西尔维娅融入身后的环境中,几乎被推向同一平面。由于背对着窗,西尔维娅的面部中央正处于阴影之中。但整体来看,她是暖色的,窗后景也是暖色的。与此形成对比的是室内背光的墙壁,那是一种发冷的紫灰色,与其相似的颜色也出现在西尔维娅的眼睛中。墙壁上呈现出窗口的形状,而眼睛是西尔维娅内心的“窗口”。她所看向的究竟是什么?她眼神望向的地方是否还有另一扇窗?窗外是否依旧是那样的城市?

在马奈的经典作品《弗里·贝尔热酒吧》中,我们似乎看到过类似的场景。画面中的镜子为观者展示了酒女身后的空间,她正处于喧闹的酒吧中。而她的目光指向的地方不就是观者所在的地方吗?正面对着酒女的观者是镜中像里她对面的男士吗?我们在镜子中,似乎无法找到一个正确的视点来观看整个景象。观者的视野集中于酒女身上,又移动着消散于镜中的各处。我们无法确定自己的位置,但眼前的景象又告诉我们自己正身处其中。这或许也是我们在观看《西尔维娅》时产生的感受。西尔维娅身后的墙壁上构建的窗框像是一面镜子,告诉我们窗后之境就是西尔维娅所在之处,她正处于那个坚硬建筑里小窗后的其中一间,而观者或许也在其中。

卡茨对作品平面化的处理在视觉上进一步压缩了窗内外之间的距离,窗后景与西尔维娅一起直接被带到观者面前。他惯用的取景方式也更加集中了观者的视线。而卡茨依据客观场景去表现的光、色、形又为平面化的作品带来了真实感,这些都使得画面中的场景离观者更近了,我们不得不直面他所营造的景象。可当我们注视到画面中的西尔维娅和她所处的环境时,距离又被推远。在整个暖色的画面中,西尔维娅居于中央,我们的视线先看向了微冷的眼睛,但她的眼神没有与观者的视线交汇,而是看向了更远的地方,她的淡定自若就如卡茨一直以来在人物画中所作的一样,我们盯着她,但这与她无关,她与我们存在距离。在眼睛这个窗口附近,我们无法识别到任何关于西尔维娅更多的信息。那另一处呢?窗外的空间占据了画面中的大部分。在窗外,一些横竖交叉的线组成了新的框,我们将那些框在画布边缘的断片识别为对面建筑物立面上的窗户。窗户里面的一切被平面覆盖,对我们来说,这个建筑物也不知距离、没有终点,我们仍旧无法从其中知道更多。从两个窗口看出,只有距离。我们感知着西尔维娅和她的身后景,但她微冷且没有对焦的眼神和窗外理性、没有边界的建筑,似乎都在将我们推开。

最终再次拉近观者与作品之间距离的是那作为镜的窗。在意识到西尔维娅所处的环境之后,她正面我们的视角、窗后建筑物上规律的新窗口似乎都在暗示着观者在同样空间中的存在。那我们对西尔维娅的观看是否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我们是否也处于那充满秩序的城市房间之中?在卡茨强烈的绘画风格和独特的视角之下,我们产生了对自身位置的疑惑和思考。似乎我们在注视西尔维娅的同时,她与她所处的环境也正在望向我们。《西尔维娅》中作为镜的窗,为观者提供了双向观看的感受:当你向外望去时,外面的世界也在凝视着你。

四、结束语

《西尔维娅》中作为镜子的窗口,为我们带来了新鲜的观看感受。这与阿历克斯·卡茨的绘画风格息息相关,离不开卡茨平面化的语言、独特的构图方式和观察视角。此外,新的感受也来自对窗这个元素产生的新理解。在作为镜的窗这个概念下,具象绘画作品在形式上构建了“画中画”的虚拟景象,在内容上为观者提供了更大的解读空间。这为我们理解具象绘画中的窗提供了一种全新的视角。一方面,在窗喻与镜喻重叠的情况下,窗便不仅是提供单向观看的空间中介,也可以被理解为双向观看的媒介。随着观者与画面距离的缩小,双向观看的感受会愈发强烈。在观看与被观看经验的相互渗透过程中,观者与绘画作品之间的互动性也随之增强,这使得我们对作品的感知更加丰富、完整。另一方面,观看身份的转换引导着观者对自己的角色和位置产生思考,形成自我审视的意识,就如我们在镜中看到自己时的感受一样。因为在被画面中窗口框定的现实世界中,内外空间的边界是可以被打破的。当不同空间的部分被推向同一平面,窗域就突破了现实的限制,不仅是“天静秋山好,窗开晓翠通”,还是“要看银山拍天浪,开窗放入大江来”;不仅有向外的感知,还有向内的互动与思考。

辛波斯卡有一句诗:“我觉得仿佛一朵玫瑰,自敞开的窗口抛入。”对具象绘画中窗作为镜的讨论,使我们可以进一步理解窗在画面中的作用和意义。而对于观者来说,欣赏这类艺术作品时产生的新鲜的观看体验,似乎也提示着我们在接触、感知那深广开阔、瞬息万变的世界时,不要忽略自己的内心世界,忽视外部的一切给予我们的馈赠,那从窗口抛入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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