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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刘桢诗的“气”“骨”看魏晋南北朝文论观

2023-09-19徐良

今古文创 2023年33期
关键词:建安曹丕刘勰

徐良

【摘要】本文透过刘桢诗歌的具体分析,探讨其与魏晋南北朝文论中的“文气”与“风骨”的联系。刘桢的诗在内容和形式上都兼具“气”与“骨”的典型特点。刘桢诗歌的“气”表现于其个人气质性格、诗歌所表达的情感志气及诗歌行文运笔的气势方面,“骨”则表现于其诗歌语言古朴壮厉、表达直接明了等方面。阐析刘桢诗歌的“气”与“骨”,同时可以反映出建安诗歌的风格特色,还有助于理解魏晋南北朝时期“气”“骨”相关文论的具体内涵。

【关键词】刘桢;气;骨;文论

【中图分类号】I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3)33-0031-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33.010

魏晋南北朝时的文论家常常谈及“气”与“骨”,此所谓“气”“骨”便是从个性气质、语言风格等方面去概括当时文人的作品风貌。曹丕在其《典论·论文》中首先提出“文以气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而致”的“文气说” ①。之后刘勰笃志费心而撰《文心雕龙》,其《风骨》篇中便提出“风”与“骨”两大文论核心概念。刘勰在其文论中将“气”括于“风”内,“风”是指作家的思想情感、气质性格的诸多表现,而“骨”更多是指作品文辞上的端直、精炼的特点。

魏晋南北朝时期,论诗常以建安诗歌作为诗中有“气”的代表,刘勰在《文心雕龙·明诗》中有言“暨建安之初,五言腾踊……慷慨以任气,磊落以使才。” ②建安诗歌是建安文学的主要组成部分,刘桢作为“建安七子”之一,其五言诗中的“气”可谓建安诗歌“慷慨任气”的代表。正如钟嵘在《诗品》“魏文学刘桢诗”条中有言“仗气爱奇,动多振绝,贞骨凌霜,高风跨俗。” ③谢灵运在《拟魏太子邺中集八首并序》中亦云“刘桢卓荤偏人,而文最有气,所得颇经奇。” ④刘桢为人颇有气骨,其诗风正如其人品,往往词句骨力遒劲,呈现出文辞精炼而端直的特点。刘桢存世的诗歌作品以五言诗占比最大,其五言诗在建安诗歌中极具代表性,曹丕曾在《又与吴质书》中评价刘桢“至其五言诗,妙绝当时。” ⑤本文以刘桢的诗为切入点,通过对刘桢诗歌作品的细致分析,更好地理解魏晋南北朝文论中“气”与“骨”的内涵。

一、刘桢其人其诗的“气”

(一)作家气质性格的“气”

“气”虽被魏晋南北朝文论家们提炼为一种理论观点,但其具体内涵离不开作家个人的气质性格这一层面。曹丕《又与吴质书》中有云“公干有逸气。” ⑥前引钟嵘《诗品》中也評价刘桢“仗气爱奇。”可见曹丕与钟嵘都强调了刘桢的个性气质对他诗歌风格形成的影响。

刘桢颇具气骨的个性,表现在不畏权贵的坚贞之志和超脱世俗的高风亮节。据《文士传》记载,刘桢曾在魏文帝曹丕的酒宴之上平视甄后,触杵曹氏,贬官隶簿。太祖曹操前来巡视,刘桢拒而不拜,磨石不动,其气格秉性真是贞正自然。刘桢正是这种贫贱不移、威武不屈的坚贞之气和清刚之性,表现于他的诗歌中便形成一种奇伟之风和高旷之情。

(二)作品思想情感的“气”

“气”落实在诗歌作品之中首先便表现为诗歌的思想情感,刘桢的诗多表现出一种高蹈峻洁的情志意气。正如刘勰在《文心雕龙·才略》篇所言“刘桢情高以会采。” ⑦又在其《文心雕龙·体性》篇中云“公干气褊,故言壮而情骇。” ⑧

刘桢诗《赠从弟三首》是体现其诗歌情感高蹈的典型。其一云“汎汎东流水,磷磷水中石。萍藻生其涯,华叶纷扰溺。采之荐宗庙,可以羞嘉客。岂无园中葵,懿此出深泽。”其二云“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风。风声一何盛,松枝一何劲。冰霜正惨凄,终岁常端正。岂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其三云“凤凰集南岳,徘徊孤竹根。于心有不厌,奋翅凌紫氛。岂不常勤苦,羞与黄雀群。何时当来仪,将须圣明君。” ⑨第一首主要写身处于水清石洁之涯的萍藻的高洁品格。诗写此萍藻又可荐宗庙,又可羞嘉客,此萍藻所体现的高洁品格和济世才用正反映出刘桢自己的品格和怀抱。第二首更是起笔勾画出耸立山巅的高傲挺拔的松树形象,虽然外部是大风、冰霜的恶劣环境,松树仍然保持不畏严寒风霜的坚贞不屈之志气,这很显然是诗人自我形象的写照,是其威武不屈的高尚品格和情操在诗中的流露。最后这首以凤凰神鸟为写作对象,借凤凰的高洁品性来象征自己的志向远大,以凤凰的高尚行为来写照自己的不苟流俗。刘桢这三首诗全用比兴,用萍藻、松、凤凰比从弟,也是诗人借以自况,都表现出刘桢自我情志的坚忍不拔。

(三)情势相融的“气”

“气”在作品中还表现于诗歌行文运笔的一种气势,刘桢作诗十分注重饱满的情感和充沛的气势相结合。《文心雕龙·定势》篇中曾记载刘桢的话“文之体指,虚实强弱,使其辞已尽而势有余,天下一人耳,不可得也……公干所谈,颇亦兼气。” ⑩

刘桢的《斗鸡》和《射鸢》两首诗便体现出其诗歌运笔的气势。《斗鸡》诗云“丹鸡被华采,双距如锋芒。愿一扬炎威,会战此中唐。利爪探玉除,瞋目含火光。长翘惊风起,劲翮正敷张。轻举奋勾喙,电击复还翔。”《射鸢》诗云“鸣鸢弄双翼,飘飘薄青云。我后横怒起,意气凌神仙。发机如惊猋,三发两鸢连。流血洒墙屋,飞毛从风旋。庶士同声赞,君射一何妍。” ?此两首诗的相同之处在于一连串动词“被、扬、战、探、含、起、张、奋、击”以及“弄、薄、起、凌、发、洒、旋、射”的巧妙运用,这样连串的动作描写展现出斗鸡和射鸢场面的激烈,层次井然又富于气势,形成了诗歌的飞动之势和奇伟之力。刘桢这一类气势充沛的诗,往往使读者读出激昂的情感,这正是刘桢诗的情势相融之气。

(四)人诗合一的“气”

刘桢诗歌中的“气”是多方面的,既有其个性的独特不群,又更多体现在其诗歌的高蹈之情和奇伟之势。刘桢其人其诗基本是合二为一的,其个人品格和高蹈情志相结合,便综合表现出其人其诗的“气”。

刘桢诗歌名篇《赠徐干诗》便可见出其人诗合一的“气”。诗云“谁谓相去远,隔此西掖垣。拘限清切禁,中情无由宣。思子沉心曲,长叹不能言。起坐失次第,一日三四迁。步出北寺门,遥望西苑园。细柳夹道生,方塘含清源。轻叶随风转,飞鸟何翻翻。乖人易感动,涕下与衿连。仰视白日光,皦皦高且悬。兼烛八纮内,物类无颇偏。我独抱深感,不得与比焉。” ?刘桢在此诗中可谓性情全出,于拘禁服刑期间赠诗友人,其苦闷不平之情显露无遗。诗的开头两句以设问起承,表达出自己的身心拘限之感和衷情无诉之痛,后又接一系列动作描写、心理描写,描绘出自己坐立难安、举止失措的情态。整首诗充满了忧伤哀怨之情和慷慨不平之气,即使是被拘禁的愤懑不满之情,在表达上也是高蹈不俗而激烈怒放的。刘桢的《赠徐干诗》有着刚正气盛的鲜明特色,将自己的愤慨不平之气用诗歌的语言表达出来,可看出刘桢诗歌体现出的清正之气和阳刚之美。

二、刘桢诗歌的“骨”

刘桢五言诗遣词造句挺拔有力,抒发感情直从胸臆中出。前引刘勰所云“公干气褊,故言壮而情骇”及钟嵘所言刘桢诗“贞骨凌霜”,可知刘桢诗歌的“骨”集中体现在其诗歌“言壮”的特点,而“言壮”同时又和其诗歌的“情高”之特点有着紧密的联系。

(一)语言古朴,不求华美

刘桢诗的“骨”首先体现在语言风格上的质朴,不追求华美的词藻。刘桢诗古朴的语言特色,不同于其他建安作家而显得独具特点。如其诗《公讌》“月出照园中,珍木郁苍苍”及《杂诗》“方塘含白水,中有凫与雁”等句子基本都是不加渲染,朴实无华的。即使是其名篇《赠从弟》,此三首诗虽用比兴手法,然语句十分自然流转,其二写“亭亭山上松”更是全无点染,平白如话,在简单的笔墨之中写出松柏本性的高洁。

(二)笔法随变,不事雕琢

刘桢诗歌的“骨”也表现在遣词造句和章法结构上。其诗少用对偶句,不事雕琢。语句结构跳跃,大开大合。正如曹丕在《典论·论文》中评其“壮而不密。” ?刘桢《赠五官中郎将诗四首》其三云“秋日多悲怀,感慨以长叹。终夜不遑寐,叙意于濡翰。明灯曜闺中,清风凄已寒。白露涂前庭,应门重其关。四节相推斥,岁月忽欲殚。壮士远出征,戎事将独难。涕泣洒衣裳,能不怀所欢。” ?这首诗前写秋日之凄景凄情,后写季节变迁和壮士远征,可见出其诗歌结构的跳跃性,特别是“明灯曜闺中,清风凄已寒”两句在对比中转折,既是外部场景的变换也是内心情感的变化。刘桢诗歌的“骨”便体现在其诗歌语言的壮厉,遣词造句的峻切刚劲和跳宕有力。

(三)直抒胸臆,诗气畅达

刘桢五言诗的“骨”不仅表现为“言壮”,还表现于其在感情表达上的直抒胸臆和诗意的易晓与畅达。刘桢诗绝少用典,即使用典也多为熟典,化用也十分明显,如其《赠五官中郎将诗》“过彼丰沛都,与君共翱翔”或是《赠徐干诗》“思子沉心曲,长叹不能言”。刘桢诗的这种直寻特点,也融合于其比兴手法的运用。如其《赠从弟》三首所咏事物通俗易晓,形象鲜明,虽对萍藻、松柏、凤凰用笔不多,却个个风骨凛然,正是诗人自身高洁之性、坚贞之节和远大怀抱的真实写照。可见刘桢诗歌的“骨”之劲与其“气”之高是联系在一起的。

三、刘桢诗歌的“气”“骨”结合

前引刘勰在《文心雕龙·才略》篇说“刘桢情高以会采”,现对刘桢诗中的“气”与“骨”结合起来进行理解。以刘桢《失题诗》三首为例,其一云“昔君错畦畤,东土有素木。条柯不盈寻,一尺再三曲。隐生寘翳林,倥偬自迫速。得托芳兰苑,列植高山足。”其二云“青青女萝草,上依高松枝。幸蒙庇养恩,分惠不可赀。风雨虽急疾,根株不倾移。”其三云“翩翩野青雀,栖窜茨棘蕃。朝拾平田粒,夕饮曲池泉。猥出蓬蒿中,乃至丹丘边。” ?这三首诗中的素木、女萝草和野青雀均为刘桢自喻,他自己和曹氏父子便是诗中体现的依附关系。刘桢借此三首诗自然贴切地表达出自己依附曹家的感激心怀,更通过“风雨虽急疾,根株不倾移”等诗句突出表达自己高贵的人格和坚韧的意气。这三首诗在写法上浑融而有力,语言风格劲健而古朴,可见刘桢诗歌的“情高”与“言壮”浑成一體。

同时刘桢还有咏怀一类的诗歌同样表现出其诗歌“气”与“骨”的融合。其《杂诗》言“职事相填委,文墨纷消散。驰翰未暇食,日昃不知晏。沉迷簿领书,回回自昏乱。释此出西城,登高且游观。方塘含白水,中有凫与雁。安得肃肃羽,从尔浮波澜。” ?此诗前六句写到对于文书工作繁琐沉重的不耐烦之情,后六句“释此出西城”转而写登高游观的如释重负之感。诗写凫与雁这些水鸟的自由自在,对宁静而自由的外在自然环境的描写,正是对比前面所表达的自己的烦闷之情。诗的最后以“安得肃肃羽,从尔浮波澜”的感慨之句收尾,表达出渴望自由的不俗之气。可见刘桢常在诗歌中表现自我的不群之“逸气”,此类咏怀之作的“逸气”和其言壮、直寻之“骨力”是结合在一起的。

四、魏晋南北朝文论的“文气”与“风骨”之内涵与

发展

通过分析和理解刘桢诗歌的“气”与“骨”,可进一步看魏晋南北朝“文气”与“风骨”两大文论观的内涵。刘勰在《文心雕龙·风骨》篇有言“辞之待骨,如体之树骸;情之含风,犹形之包气。” ?其所言“风”与情相关联,“骨”与辞相关联。紧接其后又言及“结言端直,则文骨成焉;意气骏爽,则文风清焉”的“风清骨峻”之标准和追求。刘勰所言“意气骏爽”之“文风”正可对应刘桢诗歌的“情高”之特点,“结言端直”之“文骨”和刘桢诗歌的“言壮”之特点又可互相参照。刘勰并未撇弃曹丕的文论观,其所言“风”“骨”皆与作家、作品之“气”相联系。“文气”与“风骨”是魏晋南北朝时先后出现的两大代表性文论观点,从理论内容和作品实际上看都是有接续发展的痕迹。

《宋书·谢灵运传论》有言“子建、仲宣以气质为体。”钟嵘在《诗品》“魏陈思王植诗”条中评价曹植“骨气奇高,词彩华茂。情兼雅怨,体被文质。” ?可见南北朝时期的文论中已普遍提及人之“气”与文之“气”的区别与联系,也将“骨气”合为一词进行使用。宋代严羽在其《沧浪诗话·诗评》中有言“建安之作,全在气象,不可寻枝摘叶。” ?金末元初的元好问在《自题中州集后》诗中云“邺下曹刘气尽豪。” ?都肯定了曹植、刘桢为代表的建安诗歌的“气”。由此可见魏晋南北朝之后的诗论、文论中都接续阐述了“气”与“骨”,在表述中也将二者进行了融合。建安时期的文风是时代与个人相结合而表现出来的慷慨悲壮和梗概多气,“文气”和“风骨”都是基于建安时期特定的历史条件所产生的。刘桢作为这一特殊历史时期的代表性作家之一,其人其诗确实反映出了建安时期诗歌作品及魏晋南北朝文论观点的基本特点和内涵。故本文通过对刘桢这单个作家作品的“气”与“骨”进行论析,更清晰地反映出建安时期直至整个魏晋南北朝时期文学作品及文论观点中“气”与“骨”的内涵。

注释:

①魏宏灿校注:《曹丕集校注》,安徽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313页。

②(梁)刘勰著,詹锳义证:《文心雕龙义证》,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第196页。

③(梁)钟嵘著,曹旭集注:《诗品集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第110页。

④李运富编注:《谢灵运集》,岳麓书社1999年版,第129页。

⑤魏宏灿校注:《曹丕集校注》,安徽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258页。

⑥魏宏灿校注:《曹丕集校注》,安徽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258页。

⑦(梁)刘勰著,詹锳义证:《文心雕龙义证》,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第1802页。

⑧(梁)刘勰著,詹锳义证:《文心雕龙义证》,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第1025页。

⑨俞绍初辑校:《建安七子集》,中华书局2005年版,第192页。

⑩(梁)刘勰著,詹锳义证:《文心雕龙义证》,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第1131页。

?俞绍初辑校:《建安七子集》,中华书局2005年版,第194页。

?俞绍初辑校:《建安七子集》,中华书局2005年版,第190-191页。

?魏宏灿校注:《曹丕集校注》,安徽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313页。

?俞绍初辑校:《建安七子集》,中华书局2005年版,第189页。

?俞绍初辑校:《建安七子集》,中华书局2005年版,第194-195页。

?俞绍初辑校:《建安七子集》,中华书局2005年版,第193页。

?(梁)刘勰著,詹锳义证:《文心雕龙义证》,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版,第1048页。

?(梁)钟嵘著,曹旭集注:《诗品集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第97页。

?(宋)严羽著,郭绍虞校释:《沧浪诗话校释》,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版,第158页。

?(金)元好问著,狄宝心校注:《元好问诗编年校注》,中华书局2018年版,第113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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