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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年代的顾骧

2023-09-15徐卫凤

铁军 2023年9期
关键词:文工团

徐卫凤

顾骧,当代著名文学评论家。1930年2月出生于江苏盐城阜宁一个比较富裕的地主家庭,1944年11月参加革命工作,1953年10月加入中国共产党。早年在新四军文工团、中共华中工委、人民出版社工作。1955年起,先后在文化部出版局、中央文化学院、中央音乐学院任教。1972年在国务院文化组工作。1980年到中共中央宣传部文艺局工作。1985年任中国作家协会创作研究部副主任,1991年离休。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2015年1月2日因病于北京逝世,享年84岁。本文写他的青少年时代。

顾家原是个官绅之家,顾骧的曾祖父做过一任江苏淮安府官吏,祖父顾汝桐是清末的贡生,待到顾骧出世后,家里无人再做官,但是仍然田产丰厚,经济优裕。在阜宁县喻口镇有不少土地,当时顾家在滨海还有3000亩土地(时江苏滨海属于阜东县)。顾家祖母和少夫人都是带着陪嫁丫鬟嫁过来的,可见这个家庭曾经的兴旺。

顾家房舍在阜宁县城南门内一条街上(如今的阜宁新盛街),顾骧原名顾宝骧,5岁起即和姐姐顾宝筠一起上私塾,7岁时又和姐姐一起进了县城内的城中女子小学上学。

如果日本鬼子的铁蹄没有踏入中国,如果战火没有烧到苏北家乡小城,顾宝骧也许继续在学堂里读书,继续在高堂大院里承欢慈爱于祖母膝下,继续留恋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也许长大以后,他非走做官式的仕途人生,即是经商之类。但是当民族处于危亡阶段时,每个中国家庭每个中国人的命运都发生了改变。

顾宝骧在城中女子小学只念了一年书,战事爆发。打着腥红太阳旗的日寇践踏恬静小城,阜宁沦陷,城垣遭到轰毁。日军过境后,逃出去的一家人再回家,见到县城西门外乱坟岗上遭日军杀戮浅埋的同胞尸体,野狗争相刨食。顾宝骧第一次见到人类兽性的罪恶,幼小的心灵为之震栗。之后,全家避居乡间,四处逃难。

在那数年,作为祖上诗礼之家,顾家每到一地安顿下来,仍要延师设塾教两个孩子课读。顾宝骧读了《昭明文选》《古文观止》《纲鉴易知录》等;也读唐宋诗词,读近现代文学作品,读梁启超,读冰心、黄庐隐,读鲁迅、郁达夫,嗅到了一些“五四”新文化气息。

1940年10月,八路军第五纵队司令员兼政治委员黄克诚率部南下,与新四军在苏北盐城会师。1941年新四军在盐城重建新四军军部,后转移到阜宁县。

1944年,顾宝骧和他的一位同学在一个老师的带领下,毅然投笔从戎,去投奔新四军,参加新四军苏东文工團。这一年他14岁。

此事在顾家亲友间引发广泛议论。人们传告:“桐大太太家孙子当兵了。”因祖父名顾汝桐,所以人们称顾家祖母“桐大太太”。祖父早逝,祖母当家。作为当时的阜宁首富,桐大太太家颇有点名气。

祖母肯定是不同意的,先夫早逝,儿子早逝,膝下这一个孙子聪颖早慧,参军走上战场,死生难测,听天由命。顾宝骧的母亲对他参军一事,更是伤心、惊惧,竭力劝阻。母亲流着泪说:“你年纪还小,还应该念书。”而顾宝骧,报国的民族激情无法遏止,新四军的队伍吸引着他。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14岁的少年顾宝骧硬着心肠抛家辞母,义无返顾。他舍弃了锦衣玉食,舍弃了安逸享受,不惧生死大踏步走向新四军的队伍,走向革命……从此,祖母和母亲在门前引颈遥望……

当时的阜东县包括现今的阜宁全部、滨海全部、射阳县。此时盐阜地区有9个文工团,顾宝骧先被分在苏东文工团,年龄小但有深厚的国文底子,因此被安排进文工团参加学习演出。

走进了革命的队伍,顾宝骧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顾骧,拿掉了其中的“宝”字,“骧”意为马快跑时抬头的样子,正切合革命之意。

文工团有时在一眼望不到边绵延着大片芦滩的黄海边转悠,有时在敌伪据点间穿插斗争。深夜行军,露重霜浓。他们吃的是大麦糁子饭、山芋干粥,以滩涂上的盐蒿菜佐食。当时分队长王新吾特别照顾小顾骧,把他分在男生队;而同在一个团的老乡庞学勤因年纪小被编在女生队,夜晚不好意思脱衣睡觉,生了一身虱子。那时卫生条件不好,身上长虱子是常事,一点不奇怪。大冬天偶有闲的间隙,少年们躲在稻草垛里晒大阳,软绵绵,暖洋洋,脱下军装棉袄捉虱子,也成为他们的乐趣。

他们每到一地,提着兑水的锅烟灰,在土墙上刷着大字标语,宣传抗日,宣传减租减息。演大戏,是大哥哥大姐姐们的事,因为年龄小,顾骧他们演戏时只能是跑龙套的角色,或者做一个“群众演员”。大合唱节目时,他们侧身其间做合唱队员,唱《黄河大合唱》《生产大合唱》《在太行山上》《勇敢队》……在幕间穿插集体舞节目,顾骧他们则是主角了,跳的是《海军舞》《乌克兰舞》,用口琴伴奏,好像是从新安旅行团学来的。

常常夜行晓宿,流动演出,处处无家处处家,这样的生活不到一年,文工团整编,作为军中文工团年龄最小的团员,顾骧被选派到阜东县东墩(今属滨海县)的盐阜区联立第二中学读书。

盐阜区联立第二中学实际上是一所抗大式的培养干部的学校,学习生活丰富多彩。在这里,他研读过土黄纸印刷、封面印有毛泽东同志木刻头像的《新民主主义论》;在这里,他学会了用纺车将洁白的棉絮抽成细细的银纱;在这里,曾留下至今听来仍使他情感颤动的《黄水谣》《中华民族好儿女》《黄海渔民曲》的歌声。这里,是顾骧最初接受政治教育和革命文化教育,走上革命生涯的新起点。

顾骧的亲姑父裴康仲民国年间一直在京沪等地任大法官,在司法界名气颇旺,人脉很广。华中工委敌工部了解到顾骧的这层社会关系,为在国统区开展合法斗争,遂派遣顾骧前往策反。

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会做什么策反工作,无非是要他联络、沟通,进一步工作将会另派人进行。作为身份掩护,组织上安排顾骧到扬州何家花园内的同仁中学读书,自会有人与他联系。完全没有料到与他联系上的领导人竟是张璧,顾骧曾经的大学长。

张璧面貌清癯白晳,双目有神,工书法,善弄箫,一副斯文模样。他的父亲张旭光是同仁中学的校长。张旭光校长清华大学毕业,曾任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顾祝同的幕僚,还是同乡。谁都知道,顾祝同是蒋介石十分信任的肱股之臣,所以张校长与国民党高级军官有广泛的人事关系,是敌工工作一个极其重要的策反对象。

张旭光校长对于与原配夫人所生之子、早年留在家、现自称当过小学教师,从“匪区”来的张璧抱有警惕,老于世故的张校长对这位长子将信将疑,然而对于自己的亲生骨肉,本能地持着保护态度。

1948年夏秋之交,国民党扬州驻军换防,原驻军黄百韬兵团,调任苏鲁交界的东海。张旭光校长与驻地司令黄百韬私交甚笃,所以一个时期张璧和顾骧他们在扬州感到相对平安。黄百韬兵团一动,特务系统没有了顾忌,马上对地下革命者动手在所必然。张校长通知张璧,他已失去了保护能力,快扛不住了。张璧与顾骧毫不迟疑,立即离开同仁中学。张璧去徐州,指示顾骧去上海,留下联络处所与联络方法。

到了上海,顾骧在一位友人协助介绍下,进入浦东金家桥陆行中学就读。由黄浦江乘轮渡过江,到浦东高桥码头登岸,乘一段窄轨小火车,到金家桥站下,路边有几排平房,便是陆行中学。金家桥只是几十户人家的小镇。六七十年后,顾骧曾前往寻旧,陆行中学还在,可是在繁华热闹的市区,面前一条宽阔的大马路,原来的地形地貌已不复见。

在上海潜伏期间,顾骧得到了姐姐顾宝筠的照顾。姐弟幼时,他们的祖母在世,曾与顾骧的大姑母有约:将孙女许配给大姑家的一位儿子,也就是表兄妹订“娃娃亲”。当时兵荒马乱,关河阻隔,此话也是一说而已。

但顾骧大姑母在战事起时,还是派人将顾宝筠接往上海读书,让宝筠在一所德国人办的医校学医。宝筠姐姐打小起就觉得有照看弟弟的义务与责任,在上海避居之间,顾骧生活无着,姐姐就用实习打工的收入接济他。

顾骧在陆行中学时间很短,应该说他是犯了“违背纪律”的错误。那年秋天,上海中小学教师举行“总请假”。罢工、罢课、罢教不容许,教师们说那就叫“总请假”。顾骧脑子一热,参加了学生“后援会”,这是不应该的。策反工作与学运系统是两条线,互不发生关系;策反应该隐蔽精干,而不抛头露面。没隔几天,顾骧宿舍被搜查,显然被人盯上了。这一次,他处理得干净利索,一得到组织上传达的消息,立即西过黄浦江,走得无影无踪,再没有回来。

后来顾骧与闸北大统路一家杂货铺姓刘的小老板联系上,得到命令,立即潜回华中解放区,由地下交通安排,经扬州、泰州,通过封锁线,平安到达华中社会部(敌工部改)报到,那已是淮海大战前夕,遂迅即全力投入支前工作。

苏南解放后,顾骧与张璧“地上”重逢,真有隔世之感。而上海解放后的一天,一個青年军人突然出现在顾宝筠面前,一时间,姐姐悲喜交集,又哭又笑,这正是她的宝贝弟弟顾骧。顾骧因为被特务盯上,逃离上海时,没来得及和姐姐打声招呼,对这个弟弟突然失踪,姐姐多方打听,到处寻找,仍然没有任何消息,唯一的弟弟生死不明,姐姐坐卧无宁,不知掉了多少眼泪,只好在等待中期盼出现奇迹。

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打跑了日本人,又经历了内战。

到了1949年的春天,国民党军队兵败如山倒。春节刚过,淮海战役结束后,来不及休整的华野部队,便漫径遍野的南移集结,饮马长江。解放战争最后一场大仗渡江战役就要打响了。1948年秋天,淮海战役前夕,顾骧调往中共华中工委,从事新闻宣传工作。应该说,顾骧幼小时打下的厚实国学底蕴,是组织上安排他新工作的基础。

1949年3月,顾骧随部队南下。“土黄色的人流,前不见头,后不见尾。”在长江边上,他转入华中新专文工团,重操粉墨生涯。

大战前夕,气氛紧张而宁静。乡村农舍墙壁刷着大字标语:“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打到南京去,活捉蒋介石”。战士们心情处于高度兴奋状态。顾骧随部队驻扎在长江边上集训,等待渡江。

人民解放军百万大军,成功横渡长江。顾骧参加新组建的“华中新专文工团”,担负过江后江南新区的宣传任务,排演大型秧歌剧《王贵与李香香》,建制划归解放后的无锡市军事管制委员会。

在剧组筹建的动员会上,宣布了演员名单,令顾骧惊喜不已的是饰演主角李香香的文工团员,竟然是他的江二姐江媛枢。那时顾骧完全不认得江二姐了,她已经改了名字叫江萍。女大十八变,江萍已由当年顾骧印象中的10岁女孩出落为一名亭亭玉立的女战士。虽说,他们是苏北文工团战友,但苏北文工团是由原9支文工团整编、合并组成。原来他们各自在分团活动,互不相识。

在这个戏里,顾骧扮演李香香的父亲李德瑞大爷,他们在戏中成了一家人。此时,顾骧眼中的江萍姐,就像那时许多女文工团员一样,一顶军帽,微微斜在头上,露出一缕乌发,一身土黄军装,系一条束腰皮带,打着结实的绑腿,英姿飒爽,走在路上,从那风度,人们一眼就可以认出,那是文工团出来的。

五月江南,榴花照眼明。他们在解放后的江南无锡,将满溢黄土高原气息的秧歌剧奉献给新解放的人民,在中山公园的人民剧场连演10场,场场爆满。

这一年秋天,江南多雨,潇潇细雨中,满街红旗,满街锣鼓,满街鞭炮硝烟,顾骧和无锡人民一起迎来了中华人民共和国的诞生。那时,顾骧刚刚步入青年。国家的事业,个人的前程,像一片朝霞,展现在面前。

“那时,在新生的祖国,在每一个人生命历程中,展现在面前的是一片绚丽的朝霞。诗人胡风在《人民日报》发表了一首长诗,题目是‘时间开始了!”那年顾骧19岁。

他们在江南短暂相聚后,顾骧和他的江二姐各自奔向了新的征程。多年后,顾骧的姐姐顾宝筠和江萍,童年的“发小”成了儿女亲家。

他的江萍姐夫江华是位老牌红色特工,曾任阜宁县抗战时期敌工部负责人。江华夫妇由江苏省公安厅转到上海,后来在统战、政协战线工作。顾骧生死与共的战友,地下斗争的顶头上司张璧,亦随同自己的上司江华去沪,仍继续他那红色特工生涯。顾骧由江苏省教育厅奉调晋京,到中央人民政府出版总署工作。

(责任编辑徐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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