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志勇在人工智能、云计算、互联网行业深耕20余年。曾撰文《从〈华为的冬天〉到AI的冬天》《从AlphaGo到GPT，注定坎坷的通用人工智能之路》；有多本畅销译著：《如何创造可信的AI》《稀缺》《超级合作者》《需求》等；近期推出了他主导写作的大众科普读物《大模型时代》。他认为，未来的教育，或许就是要帮助人们找回一些不变的东西，以不变应万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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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察风云》：当人们还没有完全摆脱新冠肺炎疫情阴影的时候，人工智能的迭代脚步却从未停歇，2022年12月ChatGPT横空出世。您认为ChatGPT开启的通用人工智能浪潮，给人类文明的发展带来了哪些值得关注的变量？它将在哪些社会生活领域给人们带来最直观的变化？

龙志勇：基辛格于今年2月曾发表一篇文章——《ChatGPT预示着一场智力革命》，他提出，自印刷术发明数百年之后，生成式大模型将再一次改变人类的认知过程。

无论是早先的印刷术还是后来的互联网技术，都让原本散布在全球各个角落的知识更容易触达，提高了知识传播的数量和效率，印刷术当年就曾为科学革命和文艺复兴提供了良好的土壤。不过，这只是局限于知识搬运。要知道，搬运手段越先进，带来的信息知识爆炸就越猛烈。可是，尽管大家书架上、电脑或手机里装满了知识，却依旧难以“为我所用”。

大模型恰好改善了人类与信息的互动方式，真正承担了人类大脑的部分作用。它能帮我们更快速有效地吸收和理解知识，并将其嵌入实际场景中创造出新的内容，这就进一步提高了知识传播的质量和效率。

在这样的前提下，大模型将重新定义人类的知识：

首先，大模型坐拥全人类的精选知识作为预训练输入，能有效促进全球知识的跨领域整合，产生或激发出新的知识，帮助人类知识的边界更快速地扩展。

其次，人类知识处理的范式将发生转换。如果说未来的强人工智能将是人类的最后一个发明，那么现在的大模型很可能是人类最后一个靠自己独立完成的发明。未来的科研和发明，都将会有大模型的深度参与和助力。

最后，人類知识处理还将面对范式转换带来的严峻挑战。未来人类学习的知识，会有很大一部分源于生成式大模型，我们需要找到方法论，理解和批判人工智能系统的结构、过程和输出。

以上都是大模型和通用人工智能给人类文明带来的变量。这些变量首先会体现在知识工作相关领域，诸如教育、法律、金融、医疗、IT等，然后在各行各业跟不同的工作流程相结合，以点带面，逐步渗透和改变所有的行业。

《检察风云》：您认为AI语言大模型时代，什么是人类最可贵的品质？未来教育中，如何探索与发现人类自身的价值定位和破题思路？

龙志勇：计算机行业有一位技术大佬，极限编程、测试驱动开发的创始人Kent Beck（肯特·贝克），他在使用过ChatGPT大模型之后，给出一个判断——大模型将对他个人技能的价值产生巨大影响，他原有的90%的技能价值被降到0，但同时，他原有的10%的技能价值可以放大到1000倍。Beck说的这10%，其实就是人类不可替代的、同时还能利用大模型辅助来放大价值的品质。

在我看来，这种品质含三方面内容：

一是批判性思维。大模型是遇强则强的，它在高人的手中能发挥出更大的价值。人类要鉴别大模型的输出质量，调教大模型让它做得更好，自己必须要有批判性的思维和能力。

二是取舍、决策和担当。大模型能提供很好的参考意见和辅助分析，但最终仍然需要人类从中发现真正的机会，拍板做取舍，并为结果负责。大模型能提供脑力，但它没有“心力”和“肝胆”。

三是非线性思考和重新定义问题的能力。有人说大模型时代人类提问的能力很重要。我想聚焦到“重新定义问题”的能力上，这需要跳出思维定式，对现有问题的前提和假设进行质疑和重新思考——许多重大的创新都源于这种能力。大模型更擅长在给定的框架和目标下提供解决方案，它可以基于人类重新定义的问题框架来提供帮助。

在大模型时代，Beck说他要“重新校准”自己的能力和方向。因此，我们在未来的教育中，需要让老师和学生都尽早地认识和理解大模型的能力，并参与大模型的项目实践。在实践中感受和判断自己应当加强哪些能力，跟大模型之间如何互补和协作。在这一块，我们已经在跟创新的学校和机构合作进行探索。

AI语言大模型应用的多重境界

《检察风云》：您认为AI语言大模型可分为哪几个发展阶段？

龙志勇：从各行业的应用角度看，可分为三个阶段或者三重境界——

第一重境界：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企业鼓励并组织管理者和员工在工作中使用大模型，提高个人的工作效率。

第二重境界：同舟共济扬帆起。企业将大模型嵌入业务流程中，让大模型独立承担某些环节的工作职责，为企业贡献更为全局性的效益。

第三重境界：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企业基于大模型在本行业应用中的潜在优势，重新设计业务，从根本上改变业务运作方式，或进入一个全新的、在大模型之前无法进入的市场。这就需要非线性思考、跳出思维定式的能力了。

《检察风云》：当前，哪些领域的市场有机会作出增量并催生新的就业机会？

龙志勇：利用大模型提供一对一的个性化服务，在法律、金融、教育、医疗等领域，应该都有机会。

有趣问题背后的思考

《检察风云》：作为法律工作者，人们一方面期待AI大语言模型给他们的工作带来更为便捷的服务，另一方面也在全方位地审视未来个人的职场发展空间。当前法律科技的发展，将为法律人带来哪些新的机遇？

龙志勇：对于法律工作者而言，一方面可以善用大模型工具来提高个人的工作效率和质量，相信许多人已经在这样做了；另一方面，可以考虑借助大模型的能力，来改变法律机构的内部工作流程和对外服务模式——例如针对简单案件中相对标准化的环节，可以让AI独立承担，让人类工作者审核。这需要对法律业务和大模型能力的双重深度理解，难度更大，但其优势也是显而易见的——可以加速获取更高的工作效率，或者提供更高的公共服务价值。

《检察风云》：AI大语言模型为人们解决问题提供了一个便捷的桥梁和工具，于是人们把目光从关键词导引的“搜商”转向了直接提问的“问商”。您可否就未来脑机协作的图景，总结一下人们工作思路和模式即将发生的变化？

龙志勇：谈到“问商”，针对大模型的设问，有两个阶段、两种目的：

一是起始阶段。要借助自己的专业认知，适当使用非线性思考方法，问对问题，找到一个值得深入挖掘的切入口，并且清晰定义它的目标和约束，让大模型准确理解问题和你的要求。

二是优化阶段。要利用批判性思维来评价和引导大模型，让它给出更深入、更全面的答案。

总之，人类可以将大模型擅长的工作交给机器，解放自己的时间和精力，聚焦在更重要的事情上——例如，跳出思维定式的思考、批判性思考、人与人的情感沟通、发挥个人影响力等方面。

采写：黄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