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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王安忆长篇小说《长恨歌》中的电影化手法

2023-09-03张行健

名家名作 2023年1期
关键词:长脚王琦瑶长恨歌

张行健

一、色调的使用

色调是“电影烘托气氛和传递主题感受的有力手段”。《长恨歌》在色彩的运用上采用了和电影类似的形式,即基本色调会随着作品情节和人物的心理而变化,起到了渲染气氛和暗示情节走向的效果。无论在文学作品中还是在电影等视觉媒介中,背景色调往往会给读者和观众的情绪和判断定下基调,在潜移默化之中对读者的心理产生巨大的影响。

在《长恨歌》的第一部分,王安忆采用粉色和红色表现王琦瑶少女时期明亮活泼的生活。王琦瑶获得了上海小姐竞选的第三名并被人称为“三小姐”,之后的日子无疑是人生中的高光时刻。她为剪彩选衣服的时候,“‘粉色’是对她号的颜色”。这暗示了粉色正是王琦瑶内心认同的颜色。在剪彩之后,王琦瑶坐在李主任边上,“那粉红依然是娇媚做在脸上,却是坦白、率真、老实的风情”,并且“粉红缎旗袍在近处看是温柔如水,解人心意”。粉色与王琦瑶仿佛融合在了一起,形成一幅少女青春美好的画面。后来,与李主任谈恋爱时,红色逐渐取代了粉色,成了基本色调。“脸红”代表初恋的王琦瑶对爱情知之甚少,所以才露出害羞的表情,让读者在脑海里形成美丽、温柔、腼腆的民国小姐的形象。最后,爱丽丝公寓里,红色变得更加丰富了,“一个红里也要分出上百种不同”,“胭脂是玫瑰色,指甲油是凤仙花的红”,红色给读者勾勒出爱丽丝公寓充满浪漫与美好的柔和画面。总而言之,粉红色让作品前半部分充满愉悦的气氛,给读者一种积极向上、充满活力的暗示。

在第二部分,王琦瑶不仅失去了李主任,也不再年轻,恋爱和美好的生活仿佛属于下一代年轻人。此时,作者多用白色来形成一种迷茫和虚无的感受,与电影中渲染的白色气氛类似。不同于第一部分的粉色的衣服,她的服饰变成了“蓝底白点的罩衣”。此外,明明已经临近过年,应该与严家师母毛毛娘舅好好准备来迎接新年,可是“炉子里的火在日光下看来黯淡而苍白”。在王琦瑶无意中怀上了康明逊的孩子之后,太阳这样象征着希望和美好以及充满能量的事物都只能在“云后苍白地照着”。王琦瑶拒绝打胎之后产生了一番思索,“她又看见了灰白的天空”。第二部分的白色从细节到远景,从衣服到炉火,到太阳,最后到天空,让读者感受到王琦瑶的迷茫和无奈,也让读者对王琦瑶的结局深感忧虑。

在第三部分中,《长恨歌》的基调变成了忧伤。当20世纪80年代上海又开始快速发展时,新的事物和潮流涌入上海。正当王琦瑶想要拥抱这个全新的时代时,却发现自己已经成为过去式,弄潮儿不再是自己,而是女儿张永红和这一代年轻人。因此王安忆笔锋一转,如同电影切换颜色背景一样,将这一部分的主色调变成了暗淡的黄色。正如第一部分粉红色逐渐加深成红色一样,黄色在第三部分也加深了。曾经鲜艳的衣服“缎面有些发黄变色”。这象征了王琦瑶青春和美貌的离去。黄昏的意象也经常出现:薇薇在外面玩的时候,王琦瑶只能够独自一人待在“星期天的黄昏”里;在薇薇男朋友考完试即将和薇薇出去看电影的时候,书中描述“夏天的黄昏总是漫长”。这些都表现了王琦瑶晚年的孤独和落寞。最后,当一帮年过半百的老上海人举办舞会时,黄色更加深重,舞厅的“天花板熏黄了”。读者通过黄色可以看出,昔日的生活已不复存在,再怎么挽留和回忆也回不去了。黄色也暗示了王琦瑶自己的悲惨结局——被长脚勒死,以看似仓促却注定是悲剧的方式离世。

《长恨歌》的基本色调从一开始活泼浪漫的粉色变成无奈迷茫的白色,最后变成了暗淡失落的黄色。与电影的背景色一样,王安忆有意将这些色调附着到与故事主线相关的不同物件上,潜移默化地影响着读者的心情,暗示了情节的发展方向。

二、长镜头的运用

除了基本色调的使用,《长恨歌》小说文字中也有电影长镜头运用的效果,“‘长镜头’是在一个镜头内通过演员调度和镜头运动( 推、拉、摇、移等视角和视距的变化),在画面上形成各种不同的景别和构图”。书中长镜头统摄了主观镜头和客观镜头。主观镜头“代表了剧中人的视线或心理活动”,客观镜头指的是“从第三人称的角度来客观描写或客观评述一件事物的镜头”。

鸽子与人都是有灵性的生物,《长恨歌》中经常以鸽子的视点作为主观镜头,从而给予人们一种开阔以及平静的阅读体验。前几章没有涉及主要情节的部分是一大段以鸽子为视点对上海这座城市的描写。视点从上到下,由外及内。鸽子先是“站一个制高点看上海,上海的弄堂是壮观的景象”。之后,“这些点和线都是有光的,在那光后面,大片大片的暗,便是上海的弄堂了”。往后,这个鸽子的视野开始逐渐向下,描述每一个区域的弄堂是什么样子的 :“上海东区的新式里弄是放下架子的”,“西区的公寓弄堂是严加防范的”。作者的视点通过鸽子视点的变化而变化,读者可以看到,“那一条条一排排的里巷”,一条“街上的光是名正言顺的”,一条街边“弄堂里通常只在拐角上有一盏灯”。最后,鸽子视点深入弄堂里的“闺阁”。万里无云的夜里,闺阁宁静而美丽;下午,闺阁变得优美而迷人。之后,王安忆才进入了整个上海胡同里王琦瑶的故事。以此,镜头跟随鸽子的飞行而移动,营造出一种在鸽子缓缓向下飞行时冷静地看待整个城市的意境,以一种超越物体的特殊视角将宏观与微观联系起来。在《长恨歌》的结尾,当鸽子以矫健的姿态飞走时,一切似乎都变得渺小而无关紧要。读者会突然发现,王琦瑶波澜壮阔的一生并没有被很多人关注和理解,进而明白王琦瑶的故事只是真实历史中很小的一部分。这让读者可以更加冷静、认真地思考和分析王琦瑶的故事以及上海这座城市的文化和历史。

客观镜头也是《长恨歌》中经常出现的电影化手法,从而帮助读者形成连续和全面的阅读感受和认知。文中使用第三人称描述了长脚回宿舍的整个过程。仿佛存在一个客观镜头跟随长脚的自行车,“向着上海的西南角骑去”,到了人烟稀少的地方,“马路偏僻起来,灯也稀疏了”。之后,读者可以通过镜头看到长脚住宅的大致情况,“由于施工粗糙,用料简陋,看上去已旧得可以”,“像一排排水泥盒子”。当长脚进入楼里,“楼梯放满了杂物,供人走的只有一尺半宽的地方”。这里说明长脚住在人口密度十分高的地方。当长脚进入厨房时,他习惯性地打开碗橱,“碗橱里有一些碗脚,上面积了一层薄膜”。这说明长脚很少用碗橱。当他洗脚的时候,镜头里“潮湿的水泥地上,有一些小虫在活动”。这里说明长脚居住的地方卫生条件非常差。最后,当长脚准备睡觉了,他用“被子蒙了头,转眼间也让梦魇搜了进去”。这一部分里,使用了客观描述的语言,完整且连贯地还原了长脚从那个绚烂的上海回到上海西南角破烂不堪的住处的整个过程,生动地展现出从光鲜亮丽的上海到长脚居住的地方那种一点一点变得阴郁和黑暗的过程。这种描写能够让读者自然产生对长脚极大的同情。当读者看完整个长镜头之后也许突然会回想起这些竟然都是上海的一部分,但是差距却是如此的巨大。王安忆通过长脚回家的客观镜头,让读者快速地感受到这种两重天般的差别。

王安忆《长恨歌》中的鸽子视角,让读者对王琦瑶的悲惨人生有了更加严肃理性的看待,并发现这场悲剧对整个上海来说并不那么重要。此外,长镜头轻易地塑造了一种两重天的生活环境差异,不仅让读者产生了对长脚的同情,还让读者看到了当代上海的另一面,产生了更多的对于上海发展的思考。此外,长镜头很容易让读者感受到长脚居住环境的巨大差异,不仅让读者对他的境遇产生共鸣,也能对当代上海发展的另一面进行深刻的思考。

三、蒙太奇的应用

蒙太奇指的是“用镜头的剪辑和组接而达到某种表达效果的手法”。《长恨歌》通过将不同方法、不同地点、不同角度的片段组合在一起形成独特的观影效果,自由地传递出作者想表达的信息。蒙太奇有很多的种类,在《长恨歌》当中平行蒙太奇和隐喻蒙太奇是最经常出现的。

平行蒙太奇是指“两条情节线并行表现分别叙述最后统于一个完整的情节结构,”《长恨歌》有三个部分,几乎每一个部分都用到了平行蒙太奇中的依次分叙各个角色这样电影中常有的剪辑方式。以第二部分为例,这部分分别从王琦瑶、康明逊和程老师的角度进行叙述,最后通过吃饭相聚。首先,关于王琦瑶,她爱上了康明逊,甚至怀上了他的孩子。因为康明逊是“家庭的正宗代表”,王琦瑶想把养育孩子的重担推给萨沙,而萨沙却要求王琦瑶打掉孩子。“她这颗心算是灰到底了”,王琦瑶最终还是没能决定堕胎。之后,镜头切换到康明逊的情节线。康明逊深爱着王琦瑶,但是由于自己的家庭原因,不得不放弃这个孩子。最后,正如章节题目一样“还有一个程先生”,即便他已经两鬓斑白,但因为爱,他义无反顾地接过了照顾王琦瑶生和抚养孩子的重任。王琦瑶分娩后,多条平行情节归于一处。在作品中,体现在一起吃饭。程先生在饭桌上遇到了孩子的父亲康明逊,并且发现王琦瑶的话始终不提“情”字。这次吃饭的结局是程先生离开了王琦瑶,此外王琦瑶见不到康明逊和萨沙了。通过多条情节线的平行蒙太奇对每一个角色依次分叙并最终合并,作者可以轻易展现每个角色的性格和想法,增加信息传递的广度和厚度。同时平行蒙太奇的剪辑方式可以让人们更加多角度地看待同一段情节,在更加客观的同时也增加了读者与书中情节发展的距离感,使读者成为对这段历史无可奈何的旁观者。

隐喻蒙太奇是“通过镜头或场面的对列进行类比,形象而含蓄地传达出作者的某种寓意或事件的某种情绪色彩,它往往构成对主人公人生、命运、人性的一种隐喻”。《长恨歌》中的这种隐喻蒙太奇时常会给读者传递出一种悲剧的情感。对于王琦瑶来说,片场似乎一直被用来与她后来的命运产生类比。第一次是参加“上海小姐”复选的时候,她站在台上心乱如麻却又做不了什么,似乎只能依赖身上的婚服。然后她开始想到与片场的婚服情况的类比。她在片场穿的婚服是红色的,而现在穿的是白色的,“婚服其实是丧服”!通过人在非常紧张的情况下的一种不理智的思考状态的特性,王安忆将片场与现实来回切换,而“丧服”这个结论似乎暗示了王琦瑶的悲剧命运。下一次隐喻蒙太奇则出现在王琦瑶临死之前。“王琦瑶眼睛里最后的景象,是那盏摇曳不止的电灯”。又是一个特殊的时刻,王安忆的镜头借助王琦瑶临死前所产生的幻觉,转向四十多年前那个片场里躺在床上的女人。“她这才明白,这床上的女人其实就是她自己,死于他杀”。通过镜头沿着时间线的快速切换,读者可以隐隐感受到从进入片场的那一刻,她的悲剧的命运已经注定了。“然后灭了,堕入黑暗”,于是属于王琦瑶的故事也就结束了。然而,镜头随即切出王琦瑶的屋子,外面“盆里的夹竹桃开花了,花草的又一季枯荣拉开了帷幕”,似乎表明即便属于王琦瑶的上海故事结束了,新的上海故事还是会开始。故事的最后,当读者处于对王琦瑶也是旧上海命运悲伤和绝望的心情中时,王安忆通过镜头的切换让读者恢复了平静和希望。

《长恨歌》通过平行蒙太奇的镜头,使读者可以有距离感却也更加清晰全面地看到整个故事情节和人物心理的变化和发展。通过隐喻蒙太奇,读者又可以了解到王琦瑶的悲剧命运在一开始她选择这条路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不过她的故事也仅仅是上海微不足道的一部分。当读者的目光离开王琦瑶,他们会发现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一代又一代的新人和新事物还会不断地产生。

四、结语

《长恨歌》的电影化手法无疑是全书的一大亮点。通过基本色调的运用,读者在阅读时对情节的发展有基本的判断。长镜头统摄下的主观视角的鸽子视点以及客观视角让读者更理性地看待王琦瑶一生的悲剧和上海的历史文化以及当代的发展。平行的蒙太奇让读者可以从多个人物的角度理解本书的情节。最后,隐喻蒙太奇的前后来回对比让读者明白,王琦瑶的悲惨命运早已在她踏上这条路的开始就注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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