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极寒之地的城市书写
——阿成与迟子建的城市空间书写试论

2023-09-03孙彦峰

名家名作 2023年1期
关键词:阿成迟子建哈尔滨

杜 渐 孙彦峰*

近年来,空间叙事研究备受关注,城市空间书写也日益成为中国现当代文学的必然倾向,独具特色的龙江区域书写开始进入文学视野的中心,龙江作家在建构龙江区域空间、书写龙江城市形象方面建树颇多,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获得过鲁迅文学奖的两位龙江作家阿成与迟子建。两位作家的空间叙事方式各有不同,一方面从不同叙事视角对哈尔滨的整体风貌和个体生活进行细致描摹,另一方面通过精彩纷呈的文学想象展现哈尔滨的历史文化记忆,建构这座冰雪城市多元包容的文学形象,通过对比阿成与迟子建的城市空间叙事,我们能更鲜明地体悟到当代东西方文化交融状态下城市的多样性,能感受到哈尔滨独具特色的城市风情与历史传奇。两位作家的空间叙事策略为城市空间叙事提供了多种可能性,丰富了龙江城市形象的文学审美价值与城市文化价值,在中国现当代文学的城市空间书写上具有重要的补充作用。

一、空间意象的选择,历史风烟的展现

在作品书写过程中,作家不能如建筑师一样建构城市实体,文学世界中的城市形象是作家经验与想象的再现,是历史与文化的融合,他们雕刻的往往是被忽视的城市灵魂。在龙江作家笔下,哈尔滨独具特色的建筑是极具风情的城市符号,我们能在阿成与迟子建两位作家的作品中找到相同的外在物理空间。这里有充满外国风情的各色街道,比如作为哈尔滨独具特色名片的中央大街,历史悠久,热闹非凡,铺就着如俄式小面包般金贵的方石路,街道两边是充满欧式风格的店铺,街边有英伦式街灯以及挺拔的松树,遍布异域风情。空间是无声的历史见证者,阿成与迟子建在再现哈尔滨外在物理空间的同时,也在借助空间表现哈尔滨的历史与文化。我们能在两位作家笔下捕捉到很多俄文街,如果戈里街、契诃夫街、托尔斯泰街、涅克拉索夫街、契丹大街,这些街道的名称如今都已从俄文改为中文。

随着“中东铁路”的建成,哈尔滨汇聚了大量异国侨民、流亡者以及关内百姓,各式教堂也由此而生,世界主流宗教建筑差不多都能在哈尔滨的版图中找到。它们使哈尔滨的城市版图中出现了独特的城市文化景观,也包含了鲜明的宗教文化。《黄鸡白酒》中迟子建描绘了东正教大教堂——圣索菲亚教堂,它“是早年俄国人为派遣到中国的西伯利亚步兵兴建的,有五十多米高。教堂清水红砖的墙体,穹顶涂着墨绿的油彩,看上去就像一个丰收了的大南瓜。穹顶四周,有四个大小不一的帐篷顶,如少女被风鼓起的裙钗,飘逸浪漫”[1]。充满异域风情的教堂是哈尔滨一道亮丽的风景,迟子建对教堂的细致描绘,更让人读来印象深刻。

在《晚安玫瑰》创作谈中,迟子建曾提到哈尔滨的教堂对她写作的独特意义:作品中提及的场景,迟子建都曾拜访过,那教堂的穹顶还带着20世纪城市生活的鲜明印记,这里就如泪滴,含蕴深刻,一言难尽。也正是教堂带给她的别样感受,促使她在书写哈尔滨时用大量的笔墨描绘教堂,讲述穹顶之下的动人传奇。在阿成的作品《侨民故事》中提到了教堂的钟声给哈尔滨市民带来的潜移默化的影响:当那座基督教堂钟声响起的时候,隐藏在哈尔滨城角落里的流亡者和混血儿就在其中祈祷着、希望着,在钟声中经历着人间的苦难别离。阿成在作品中对宗教文化没有宏大叙述,却在无形中展现了宗教文化的神奇力量,强调了宗教文化意象在哈尔滨城市文化中不容轻视的地位。哈尔滨的各色教堂如同桥梁般承载了多种异国信仰,接纳了各国各式文化,也是哈尔滨文化多元性的历史见证。

除此之外,我们还能在两位作家笔下领略到极寒地区的饮酒文化,生活在龙江区域的人们有冬日饮酒的习惯,街头巷尾的小酒馆就是人们“心驰神往”的栖息之所,小酒馆消融了各色人物之间的差距,是小市民日常生活的缩影。如阿成笔下北寺酒馆破旧的形象与大都市哈尔滨格格不入,但总是充斥着恣意的笑骂声;迟子建笔下充满烟火气息的“黄鸡白酒”小酒馆是哈尔滨市民放松身心的好地方,这个小酒馆有自己的历史文化,也夹杂着哈尔滨人的记忆,有酒有菜,在极寒的冬日里宛若温暖的馈赠,是供人谈天说地、广交朋友、倾吐心事的有利地点,不同人物的行为被并置在这一空间里,无论身处何事之中,小酒馆永远亮着一盏温柔的灯,在城市的快速发展变迁中沉淀、绵延。

二、悲悯的底层视角,独特的叙述温度

阿成与迟子建通过选择典型的空间意象讲述哈尔滨的历史文化,同时也透过物理空间将目光投射到底层群众,以赤子情怀关注这些人群的生存状态。在叙述时两位作家的观察视角各不相同。

作为哈尔滨本地人的阿成在叙述中更倾向于用冷静的第三视角,不动声色地关注劳苦的城市漂泊者,直击社会底层群体的生存困境,显露哈尔滨底层贫民尴尬、动荡的生存状态和苦难的生存记忆。阿成凭借其独有的创作视角对底层小人物的生活状态和生存境遇进行详细描写,从中能够透视现实社会存在的弊病。阿成的小说题材涉及的范围极其广泛,他笔下的小市民身份各不相同,他在作品中还原了一个极其真实的哈尔滨以及在其中生活的各色城市贫民。《茶炉工》中的主人公生子曾住在一条简陋的胡同中的泥房里,一家一户的污水只能定时定点倒进驴拉的污水车里。《悬案》中“我”和姐姐在小胡同里相依为命。《两儿童》中的“我”靠着铁道边居住,没有暖气,每日还要被铁路噪音以及蒸汽机车呛人的煤烟味包围着,这地方原是“打牛房子”改造来的,曾经附近到处是腐烂的牛屎,守着饱含尿骚味的泥道,不少社会边缘人物常在附近活动。《你能不能不闹》中女仓库艾丽丽和一家八口人挤在城郊的平房里。《小地堡》中作者详细介绍了小地堡的来历:1932年松花江发洪水,抚顺街成了松花江的临时大堤,失去家园的难民在大堤的东端盖起了临时的土坯房,就叫“小地堡”。文中详细介绍了小地堡的内部:“小地堡只有一条逶迤进去的通向它内部的小道。小地堡的内部像老榆树根一样,到处都是疙疙瘩瘩拐来拐去的羊肠小道。家家的院子也极小,几乎贴到土墙上了,像一只只被踹扁了的草筐。而家家的房基像被活埋了一半的犯人,全部陷在地底下,窗户几乎与地面平行了。 ”[2]阿成笔下的吵闹、脏乱以及闭塞、狭小、阴暗的居住空间,是都市底层贫民生活的真实写照,它承载着底层贫民苦难的生存记忆。

相比于4 岁就搬到哈尔滨居住的阿成,迟子建常用外来者的眼光来观察这座冰雪城市,在讲述以哈尔滨为背景的故事时,迟子建用满含温情的眼光关注着城市边缘地带的空间,讲述着城中小人物的温情故事。迟子建笔下的道外是哈尔滨比较杂乱的一个区,房屋和街道都不规整。各式各样的房屋挤靠在一起,好像一个破烂断齿的梳子。街巷也是参差不齐,九曲回肠,歪歪斜斜。不过,正是这种不规整,使整个区的生活显得琐碎而温暖。《起舞》中的老八杂是一处破旧的棚户区,三十多座狭长的房屋住着上百户人家,“雨天一街泥,晴天满街土”,春天的大风将各种垃圾吹得到处都是,冬天烧煤取暖喷出的煤烟呛得人直咳嗽,环境十分恶劣,还存在火灾隐患,老八杂已经成为“哈尔滨的一截糜烂的盲肠”。[3]每个早晨,在老八杂生活的人们穿着粗布衣服,睡眼惺忪地出门开始一天的工作,傍晚,他们带着满身的汗味,面露疲态地回家。在动迁通知下达后,居民们却不为所动,这其中有对拆迁补偿款的掂量,还有对原本安适生活的难以割舍。住在老八杂的男人总爱在夜晚喝上几口小酒后放开喉咙大声唱歌,女人仅从这歌声中就能判断出自己的男人。这种适宜的生活状态让老八杂的人们即使面对脏乱的居住环境也能心态平和、乐观知足地品味着这狭小、脏乱的城市空间中的红尘烟火。

《黄鸡白酒》中,仅有两三百米长的“玉门街”上到处是私自搭建的棚屋,这些棚屋设施陈旧,历经多次改造,早已饱经风霜,破旧不堪,生活在其中的人们基本都是生活在最底层的人,雪上加霜的是城市实施的分户供暖工程,使得房屋更加破旧不堪。但居住在其中的人们总能乐观看待生活,春婆婆身居楼道里的各种管线中,本来让她气闷,但织就的热气网也使她意外得到了停热省钱的便利;王老闷家暖气漏水渗漏到家里,更是让他一个冬天在酒馆不用付钱了。春婆婆会趁白天楼道里无人的时候,让走廊的热气春风般地灌进屋子。这些不仅可以从小人物满怀温情的内心体现出来,也能从人物之间的关系看出来,他们虽然处在争名逐利的社会中,但相互之间依然保留着淳朴的邻里关系。当开浴池的刘蓝袍得知九十多岁的春婆婆为了节省取暖费而没有开栓时,好心地表示早知如此就让春婆婆住进自己家里了。从温情个人到温情城市,迟子建尤其关注平民百姓在苦难中的温暖和温情。迟子建从外来者的身份出发,用旁观者的眼光对哈尔滨进行了书写,不仅在用悲悯之心关注底层民众的生活,也更加清醒地表达了对城市化进程中显露的现实问题的忧虑,并有针对性地进行了思考与批判。

三、魅力城市形象的塑造,现代化进程的忧虑

阿成与迟子建的小说中常隐含着对历史的追怀、对现实的担忧以及对城市生活的反思,他们在故事的讲述中加入了自己对人类社会的忧虑、立场和观点,可见真挚的赤子情怀和坚定的责任感,两位作家始终保持着清醒、冷静的思考和警觉的心态,用文字守护着这片极寒之地。

在两位作家的作品中,寒地黑土地区瑰丽的自然风光和独特的人文风情相映生辉,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热爱闲适自在的生活,包容开放,亲近自然,即使是生活在五光十色的大都市中,也独守城市一隅,探索生活之趣。在大众媒介时代,带有温度的文学作品就像是我们灵魂的栖息之所,它让我们保持坚定、宽容,在世事无常中反思自己,时刻清醒。

哈尔滨因其文化的多元性和包容性,被描绘成一座独具特色的东西方文化融合之城,经历了历史上大规模的迁徙,这里容纳了太多漂泊的人,他们无声地扎根在小胡同、棚户区、半地下住宅中,无根的客居者在哈尔滨留下了独属于他们的刻痕。而哈尔滨这座城市更是以其宽广的胸怀接纳了来自全世界、全中国各方的文化。“走在这座城市里,你感受到的不仅仅是当地的文明、当地的传统和当地的风情,你还能感受到那些流亡者、淘金者在这座城市里留下的种种滞痕。”[4]但这座城市是包容的,它沉默无声地用宽宥和博爱将历史风烟中的悲伤融化为对于人生的感悟,哈尔滨不仅仅是一座城市,还是一种文化、历史的特殊载体。

城市空间书写是时间与空间交织而成的艺术体。如今哈尔滨拥有着独具特色的城市形象,曾经有评论者把这座城市的品格概括为“包容、无根、悲伤”[5],在阿成与迟子建的笔下,历史风烟在立体的空间中变得更为真实,作品中用空间并置而形成的时空横截面来展示其中城市平民的生活。作品中所描绘的极寒之地文化在中国现当代文学城市书写的版图中具有不可忽视的补充作用,这座城市空间有着独特的建筑史、发展史、名人传,甚至是各种传说故事,两位作家对于城市文化历史的细致书写与自觉传递,展现了哈尔滨的历史文化记忆,其不仅局限于对历史文化记忆的“怀旧”,而是更加理性地关照城市现代化进程中的现实问题,为现代城市建设提供了借鉴,展现了东西方文化交融状态下城市的多样性,也让更多读者从文化的层面认识到了哈尔滨的魅力。

在现代经济飞速发展、城市化进程加快的今天,大量旧有的人文建筑、自然景观已被逐渐淡化。而阿成与迟子建的写作在一定程度上对旧有的城市建筑、文化风貌进行了相对完整的记录。两位作家在哈尔滨空间文化书写中通过对小市民日常生活和多种文化历史的记录,渗透出满怀温情的现实主义关照,担起了当代作家理应肩负的责任,两位作家对极寒之地城市空间的书写、城市现代化以及市民人生境遇的深入探讨,毫无疑问是对中国现当代文学城市书写领域的补充,让哈尔滨这座魅力冰城揭开神秘的面纱,展露出自己的本色。

猜你喜欢

阿成迟子建哈尔滨
春天是一点一点化开的
哈尔滨“8·25”大火 烧出了什么
不要让陌生人进来
奇妙的哈尔滨之旅
相爱,是婚姻里最好的暖
试论迟子建新作《群山之巅》的诗性呼唤
迟子建:为何能长期保持高水准的创作?
阿成下乡
《老哈尔滨的回忆》国画
感受哈尔滨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