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金彦

写给孩子

外孙女是一把尺子

她长高一尺 我就老下去一寸

有了外孙女之后

我不再与岁月打交道

也遗忘钟表

什么时候 想了解自己

用外孙女量一下

就知道 自己的尺寸

在山冈上等黎明

黑夜带走的一切

黎明开始一件一件还回来

我和山冈上所有的生命一起

一棵树 一棵草 一只鸟一起

等待黎明返回夜的赃物

坐在山冈上 我却不是山冈的一部分

没有我的山冈

就是完美的 至于我对于山冈

对于人间

只是一个错字

此 刻

一个孩子在奔跑

一朵云在奔跑

一匹马在奔跑

即使比死亡还沉重的墓碑

也不能让他们静下来

一个河床在沉静

一座空房子在沉静

一个独坐在街头的老人在沉静

即使是比月光还轻的春风

也没能让他们动起来

一朵花

一朵花 没有敌人

一朵花只有阳光月光

一朵花只有山谷与从山谷里

吹过去的风

一朵花无所谓高大与渺小

也无所谓永恒

一朵花的世界很辽阔

也很小

一朵花 没有敌人

一朵花即便是被一只脚践踏了

也从不仇恨 在一朵花的心中

一只脚只是杀死了美

不是自己

告 别

在月亮上 租一间小小的房子

闭门读书 不是人间吵闹

是要离你远一些

更远一些 远到骑上云朵也去不了的远方

阳光与星星也不停车的远方

避免无意之间

与你相见

你不要我了

我就不要整个人间

再读月亮

月牙是月亮的相思

一个月只能使用一次

死亡是我对你的相思

一生只能使用一次

于是 我把死亡两个字分开

使用两次

为你的爱 死一次

为你的情 亡一次

因与果

我不杀生 每一个生命

都是生命 都有自己的疼痛

无论活得怎么样

我们之间都是平等的

我努力活着

自己是自己的因

自己是自己的果

好与坏 都自己承担

不使用另一个生命的梯子

爱只是爱 与上天堂没有关系

恨只是恨 與下地狱没有关系

古 寺

人间如此辽阔

我藏起来

神还是找到了

把应该承担的幸福与痛苦

一件一件

重新放在我肩膀上

牡 丹

很久之后

我才知道雨中的牡丹也是牡丹

只是对于我

一朵为我哭泣过的牡丹

一定不再是草木

而是我心中的神

无论是我生前 还是死后

为我哭泣过的女人

也是我永远的神

百年之后

百年之后 多么美好的爱也成为泥土

多大的仇恨也没有重量

百年之后 我们已经不再是我们

天空还是天空

一条河 存放在山谷的皱褶之上

百年之后 名字只是几个汉字

像蝶落在墓碑之上

多么温暖的风 也没有办法

把我们送回人间

百年之后 故事只是故事

百年之后 月光只是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