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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车站的聚会》——社会夹缝中的小人物与幻想中的乌托邦

2023-08-22张千红辰张晓红

名家名作 2023年6期
关键词:刁亦男鹅湖霓虹

张千红辰 张晓红

氤氲旖旎的南方小城,心怀叵测的明争暗斗,光怪陆离的视听设计,信任与救赎,人性的批判与考验……这就是《南方车站的聚会》,一个处在荒诞黑色世界中小人物的“狂欢”。刁亦男导演在自我创作的过程中逐渐摸索出了自成一派的“刁氏美学”,他擅长在真实事件的基础上,通过晦涩的视听隐喻、霓虹的光影设计、引人遐想的人际关系、黑色暴力的荒诞电影美学[1]……在这些影像的艺术加工下,将有限的视听信息给予观众庞大的想象空间,来描绘在社会背面影子中小人物向光明的挣扎。

一、夹缝中的城镇小人物

如今的社会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但刁亦男导演的视角却并未关注于此,他更喜欢描绘一个个城镇中的边缘“小人物”,从酒店地下集会中的混混到沙滩边的陪泳女,从破旧筒子楼里面的芸芸众生到夜晚市集和跳广场舞的人们,他们不是影片的主人公,但导演从侧面攫取他们生活中的细枝末节,从这些碎片化的内容入手,营造出一个底层“小人物”的公共生存空间,激化周泽农和刘爱爱两位主人公的现实处境。

在《南方车站的聚会》中,周泽农是一个居无定所的小镇混混,靠着偷鸡摸狗的事情为生,因与同行产生了地盘争执,在偷车比赛中被对方暗算,结果在逃亡的过程中射杀了一名警察,为了逃离追捕而辗转于城市的各个公共角落,如火车站、野鹅湖、筒子楼、巷弄,俨然成为在一个城市被风胡乱吹散的柳絮。《白日焰火》中的张自力也像周泽农,是一个在城市中随风飘摇的警察,影片中并没有给我们展示张自力真正的家,而更多的是追随张自力探案,每日穿梭于萧条的巷头街尾,或尾随他人,或独自沉沦,或坚持办案,抑或是漫无目的地游走。

与《白日焰火》的张自力相比,刁亦男导演这次对周泽农设下的困境更加重重叠叠,他因射杀了警察被全城通缉。通缉的赏金有30万,让他之前所谓江湖上的好哥们纷纷倒戈,仇敌眼馋。在四面楚歌的情况下,他一下想到的却是他抛弃已久的妻子杨淑俊,在被迫面对的种种困难之下,他希望自己能够被唯一牵挂的妻子所举报,然后使所有的赏金归其所有。在机缘巧合下,最后只有一个摇摆不定的底层陪泳女刘爱爱和他共渡难关。

与周泽农同行的刘爱爱是处于社会灰色地带的边缘人物,毫无疑问是男性话语体系下的弱势群体,她如同片中马戏团里被禁锢的瓶中女一样,是一个给钱就“唱歌”的陪泳女。刘爱爱在他们圈子里无权无势,但在这个事件中通过巧合得以与周泽农接触,变成各方利益中间的一把钥匙,这成为她重获新生重要的契机。而导演给这个角色设下的最大难题便是怎么处理这30万,是自己私吞,还是和猫眼兄弟合伙拿辛苦钱,抑或是答应周泽农的要求将这30万交给他的妻子。刘爱爱在剧情一步一步的发展过程中,面对人性的考验也逐渐发生了改变,她从底层社会自顾自地活着,到被左右力量所裹挟,最后在周泽农为她清除障碍后,被周泽农最后的真情所打动,并决定摒弃自己的过往,选择了自我救赎。

片中周泽农的时间永远地停留在野鹅湖,这里充斥着混乱的游民,是城镇中边缘人的聚集地,他在这里被击毙。影片以周泽农饰演者胡歌所唱的《美丽的梭罗河》为结尾,这首歌气势宏大、立意悠远,展现了人们热爱自然、渴望生活,以及河流表现出的旺盛生命力。周泽农曾想追求更广阔的天空与自由,却摆脱不了现实对他的桎梏,他已经被城市社会所抛弃,无力反抗,只有对现实无尽的妥协。

《南方车站的聚会》导演十分隐晦地表达了美学中的悲剧,他没有宏大叙事,只是通过夸张的手段将社会底层人们在夹缝中生存的过程展现出来。周泽农的末路可能是广大社会背面“小人物”的共通悲剧结局,而这样“小人物”的悲剧更能引导人纯粹的情感,对人自身的本质、人的生存及其价值的思索[2]。这其中最大的转变就是刘爱爱,虽然周泽农的结局是悲剧,但因为他,刘爱爱得到和社会接轨的机会,她在背叛过一次周泽农后最终选择摒弃自己过往的成见,遵守与他的约定,将30万赏金交给杨淑俊,这就是周泽农悲剧所创造出的崇高。如同《俄狄浦斯王》,主人公被置于人的意志与命运的不可捉摸之间,愈抗争就愈加速走向毁灭,俄狄浦斯王反抗命运却恰恰一步步进入命运安排时,也反映出一种生命的壮美[3]。

二、城市电影空间的重构

在电影中,人物是故事的基础,而城市则是环境的重要组成部分。刁亦男导演的影片没有将人们对城市刻板印象代入自己的城市概念中,他十分擅长将一个既定存在的城市重构成属于自己独特的电影空间。

在他的前作《白日焰火》中,虽然是在哈尔滨取景拍摄,但他减弱了哈尔滨代表性的城市符号,将其重构描绘成一个凄冷的东北小城。它有着厚厚的积雪,重工业城市所具有的钢铁气,破旧的老城区,冬天从人们嘴里呼出的哈气,寂静的冬夜人们在雪地上行走发出的哧喳的摩擦声,青绿色的松花江冰场……它没有省会城市的繁华与喧闹,没有印象中的俄罗斯风情,但它有着冬季东北城市的烟火人间。

《白日焰火》的命案为全片奠定了灰暗低沉的基调。同时影片并没有采取整体展现城市的传统手段,而是将城市空间拆解成互补相关的小板块,如干洗店、电影院、歌舞厅、冰场、摩天轮等,故事一步一步地推进,如同拨云见日般,导演将自己所构建的元素组合成了全新的城市电影空间[4]。

这种对城市重构的创作方法也延续到《南方车站的聚会》当中,影片的拍摄地位于武汉,片中将武汉的城市属性弱化,它所展现的是潮湿黏腻的多雨天气,空气中不知道是在下雨还是被厚厚的雾包裹着,所有东西仿佛都要渗出水来,它有着逼仄脏乱的筒子楼、狭窄的巷弄,但也有着享受夏夜市集、用方言交流的人们和跳广场舞的市民,导演这次将这个社会重构成表里两个部分。相较于《白日焰火》,《南方车站的聚会》中周泽农和刘爱爱的社会身份更加边缘化,他们一开始被社会放逐到野蛮生长的城市边缘地带,契合了故事发生的背景、阶层及动机,他们在挣扎的过程中,尝试不断让阳光积极的表面社会接纳自己,但却一次又一次在现实的挤压和自我的选择下退回去,直到最后回到野鹅湖。

周泽农和刘爱爱在野鹅湖周围游荡那部分情节格外有趣,两人走在建设野鹅湖的广告牌前,广告牌上是大型商业区,高楼林立,在镜头里,他们完全融入了广告牌这个背景,仿佛他们身处这片繁华的中心,但这片地方并不属于他们,终是空想的泡沫,这只是他们所向往的乌托邦。

刁亦男拆解的不仅仅是一个城市,他同时也将人们身处现实中的完整的社会秩序消解,在预先的支离破碎中寻求重构,在无序的城市中构建出自我表达的有序,形成了崭新的城市奇观。

三、霓虹氛围的场景创设

灯光与色彩氛围在电影中的运用既可以写实也可以写虚,实现超现实主义的影像表达,而刁亦男导演的画面在这一部分也十分考究,在戏剧化冲突的桥段,总会充斥着霓虹氛围。刁亦男导演通过霓虹氛围的渲染让整个故事从既有的现实框架中剥离,让主人公如同身处舞台,如同身处梦境,不真实的割裂而美轮美奂[5]。

在《南方车站的聚会》中,城市画面多以黄绿色为底,展现了南方城市夏天的燥热潮湿和人物惶恐、焦急的心境。同时导演十分喜欢用聚焦的黄光突出画面的部分,加重事态,仿佛冲突一触即发。电影会通过强烈的霓虹颜色对比来突出主体之间的冲突,例如周泽农在酒店房间中查收小弟的手枪,老马直面说出周泽农和猫眼兄弟之间的地盘之争,影片通过玫红色与黄色之间的强烈反差来突出二者之间的冲突;广场上跳广场舞的人们脚上穿着五颜六色的荧光鞋,电影中同样还有很多内容是有强颜色的对比。

同样,片中也通过霓虹颜色进行了隐喻。在刘爱爱将周泽农妻子杨淑俊带去馄饨店这一篇幅,刘爱爱一直身穿玫红色衣服,妖艳扎眼。影片通过这件玫红色衣服将刘爱爱作为陪泳女的社会属性外露出来,在写实的环境刻画中将她撕裂出来。结尾拿到钱的刘爱爱换了一身衣裳,这次她身着浅粉色,挎着杨淑俊的手一起走向远方,虽然和杨淑俊的灰蓝色连衣裙相比,刘爱爱还是比较刺眼,但是和之前相比已经有所缓和,仿佛预示着刘爱爱尝试从社会背面走出,拥抱新生活。

四、黑色暴力的荒诞电影美学

好莱坞传统黑色电影充斥着犯罪、毒品、黑帮与警察,全程渲染高度紧张的气氛,让观众游离于梦幻和现实之间。而刁亦男导演吸收其所长,创新了中国语境下的黑色电影。巴赫金认为,“夸张”就是将反面现象、不该有的东西加以夸大,夸大到不可思议和匪夷所思的极限[6]。刁亦男的黑色风格则是将夸张化的暴力融入看似日常化的背景当中,这种形式更能让观众在强烈的画面和剧情的冲击下留下深刻的印象。而刁亦男导演在影片中塑造的夸张的血腥场景都不经意地发生在城镇角落,仿佛这些事情就会发生在我们身边,但我们却不得而知。

片中还使用了很多意象来隐喻人物的心理。例如警察闯入动物园逮捕周泽农的同伙常朝,这一段导演使用了平行与隐喻蒙太奇的手法,将同时空动物的状态和警察与常朝的对峙进行匹配剪辑,首先将镜头对准了动物园中的动物,动物们的眼睛好似发着光,如上帝一般审视着这一场结局早已注定的“猫鼠游戏”。随后,导演又将镜头给到了两位主人公,常朝紧张的神情与警察队长犀利的眼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导演将人和动物的特写交替铺陈在观众眼前,猫头鹰、虎、人的画面形成一种奇诡晦暗的风格。导演暗示观众猎物与兽无异,此时的追捕模糊了道德和法律的界限,追捕和逃亡都是出于对生存本能的渴望。

周泽农在小破房里面独自一人包扎后,测试手枪的情节插入了一段墙上报纸的杂耍蒙太奇片段,镜头中有结婚,有球赛,有混乱的大街,有在天上飞行的飞机,这一段每个部分的内容看似与前后的关系很突兀,导演通过插入多个混乱的画面来描写,将两个画面用鲜明的颜色突出,一个是血红色的混乱大街,一个是在深蓝天空飞行的飞机。而这两个画面也通过对比强烈的色彩影响着观众,这个片段不仅表达了周泽农内心混乱的情景,同时红色突出了周泽农会手持手枪在未来发生冲突的场合,而蓝色则代表周泽农对自由的向往。通过荒诞的视听手段能够让观众感受到周泽农的无力。

刘爱爱和周泽农在野鹅湖旁的山脚下看到山顶上驶来汽车的车灯,刘爱爱问周泽农他不跑吗,周泽农说往哪跑,刘爱爱说往南跑,这里的往南与南方车站的聚会的标题相呼应。往南,南方是哪里?南方不仅指的是他们常识中比自己所在小城更发达、更美好的城市,也指他们幻想中的乌托邦。但周泽农却说他哪里都不跑,因为他知道跑不掉。南方车站的聚会既隐喻着以周泽农为代表的无法逃脱的现实的小人物,只能在车站里的聚会,而无法乘上火车驶离这个环境,又隐喻着刘爱爱为代表的他们在挣扎过后到达了“南方”这一他们幻想中的乌托邦,在终点车站的聚会。

刁亦男导演的《南方车站的聚会》,通过具有象征意义的视听元素构建起被“诗化”了的影像世界[7],通过霓虹视听与自我城市属性构建出的和传统现实不太一样的世界,让观众更能感受到影片所呈现的世界的荒诞以及主角向往,从而让观众能够透过这个诗意世界到达隐藏在其下的更有力的真实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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