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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潮亭

2023-08-21宋长江

雨花 2023年6期
关键词:江面亭子光头

宋长江

醒了,梦也丢了。

娄山眯着眼睛努力追忆刚刚那个梦,追不回一个影儿。他习惯性地摸枕旁的手机,摸到手后恍悟,是手机的振动振走了梦。

“光头群”赫然飘着一则讣告:我敬爱的父亲马礼山因病于今天清晨4 点38 分不幸去世……

娄山急忙扒拉被窝里的华妹,哎,哎,醒醒,醒醒,光头牺牲啦!

华妹嘟囔说,别烦我!

娄山说,真的,小光头在群里发的。

华妹翻过身,眼睛眨巴眨巴,缓过神儿后凝着眼珠子问,我问你,光头从北京回来,你去看他了吗?

娄山说,没。

华妹说,你呀,跟腚吃屎都赶不上趟儿。说着坐起来,接着说,小光头没兄没妹的,丧事肯定缺帮手。你赶紧起床,去街上吃根油条喝碗豆浆,快去医院。

娄山明白华妹的意思,说,哪想到他走得这么快!我去,我马上去。

华妹让他先给小光头打电话,他不打,说小光头一旦在电话里谢绝,他就没法到场,到不了场他就无法表现,无法表现就弥补不了没及时去医院探视的过失。

华妹嘴一撇说,你可聪明了一回!

娄山坐上出租车赶到医院,先是排队做核酸,等到了病房,老光头的遗体已在运往殡仪馆的路上。小光头电话里说,疫情期间丧事从简,谢谢他的同时明确提醒他不必去殡仪馆,那里限制参与送葬的人数。他“哦哦哦”应着,再无一句话。放下电话他就后悔了,哪怕说句节哀顺变的话呀!他决定打车去追,又觉得过于盲目,怕给人家添麻烦。纠结中忽然想到,往殡仪馆追,太不吉利。罢罢,电话到了意思到了就行了。

娄山是光头运输公司的司机。四个月前老板马礼山感觉身体不适,住院一周后转去了北京,确诊肝癌晚期。一个月前又从北京转回做保守治疗。心情不佳加上性格使然,娄山一直没去医院探视。华妹多次督促他,让他送去一千元,他不去,说小光头公开表示过,不让公司的人去医院探视,说影响病人休息和治疗。公司内部私下传,说老光头已脱相,没了过去耀眼的光头形象,家属是怕人见。华妹说,你死心眼呀,去了能把你撵出来?再说了,别人去没去医院看,难道还要向你汇报?他给自己找了个理由,说,麻烦,还得做核酸。现在他真的很后悔。公司十二台四十吨位的大卡车,趴在家里一半,他的车已趴窝儿十多天,若再不给他派活儿,他就得啃老本了。他站在街头,忽然悲伤一回——死了人的悲伤和自己的悲伤,可翻江倒海也没翻出一丝悲伤,跟早晨丢的梦一样。

十字路口的信号灯乱了码,不停地闪烁,灯下停一辆云梯检修车。形形色色的车辆蚯蚓似的蠕动,覆盖了东南西北的路,堵出声势浩大的十字阵。娄山的脚已踩在斑马线上,此刻顿在那儿。行人、汽车、自行车、手推车、摩托车,混杂交错,斑马线已丧失了它的功能。噪音和尾气搅动着空气,鼓起一波波看不见的气浪,粘稠地涌动。娄山抬手按压嘴上的N95口罩,让口罩的边儿尽可能贴附在皮肤上。他开始起步,小心翼翼走在车与车的夹缝间。气浪混合着汽油味,顽强地渗透进口罩,他下意识掀起口罩,想吐出吸入喉管和鼻孔的浊气,没承想又一股气浪扑来,实实在在灌进胸腔,瞬间感觉脖颈下方的胸口噎了一下。先是胸闷,心脏随之乱了节奏。他加快脚步蹿出斑马线,直奔沿江路,几乎是小跑拱进绿荫遮蔽的鸭绿江公园。他摘下口罩长舒一口气,咳了声,“噗”,空吐了口“痰”。其实这口“痰”跟吸入的尾气无关,是核酸检测遗留的感觉,尚未形成痰的浓度。“咳”!他又干咳了声。

公园里游人寥寥,枯静。一线黑灰色的云,卷在江下游的天空,正慢慢往上游推进,张牙舞爪地吞噬着天。娄山犹豫着,走在林荫区的林中巷道,道路蜿蜒曲折,他曾走出过悠闲和惬意。看表,已近中午,怕蜿蜒不出惬意和悠闲了。于是他奔向江边,上了条路径笔直、视野阔达的栈道。江面起了薄薄的灰白色的雾,对岸和下游的鸭绿江大桥朦朦胧胧。他预感大雨将至,加快脚步想在大雨暴降前赶回家。

很快,脸颊上收到了几滴水。黑灰色的云已翻卷到头顶。娄山再一次加快脚步。走了大约五六百米,传来闷闷的“唰唰唰”声响,雨点突然密集袭来,他疾步躲进江边的凉亭。

暗红色立柱的凉亭,脊顶为暗绿色,八角叠复,看上去丰满而厚重。整个亭子一半坐在岸上,一半悬在江上,似一位阅历丰富的长者,姿态端庄地坐于江边。

亭内站了个人,面朝江,留给娄山一个暗色的背影。雨中的江面薄雾似纱,对岸的建筑、横跨江上的大桥,停泊在岸边的船在雨中若隐若现,宛如一幅水墨画。娄山儿时常常在江边玩耍,对江景熟视无睹,参加工作后极少再光临。此刻,若无那个“背影”,他欣赏的将是一幅难得的完美画卷。

“背影”是个男人。看不出年龄。青年或中年,绝不是老年。娄山期待“背影”挪挪位置,然而“背影”一动不动,雕塑一般。他收回目光,掏出手机翻看微信……耳畔的沙沙声越来越响,雨线斜成雨帘儿。他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接听,说在路上呢。说没淋到。说在江边凉亭避雨呢。说路上的汽车尾气太浓,喘不上气。说雨小了就回去。说送什么伞,不用。说去晚了,遗体送火葬场了。说小光头不让去。说我有什么办法!还能死乞白赖往火葬场追呀?晦气!说什么干啥都赶不上趟?无所谓。说算了,说那些没用。他收起手机揣进兜里。

亭外闪过一道彩色的影儿。娄山扭头看,彩色的影子转瞬间闪到亭子前。是个骑自行车的人。骑车人手脚麻利,把自行车快速倚靠在亭子的栏台外,人就上了台阶蹿进亭子。骑车人一身户外运动装,黑黄相间,头戴硬壳的红色赛车帽,帽子中间夹嵌着一条黄色流线。骑车人摘下帽子,跳起来甩身上的雨水。悬江边栏的“背影”扭过头,看一眼骑车人。等娄山下意识想看看他的面相时,他的头已扭回江面的方向。

雾锁江面,灰汽蒙蒙。他在看什么?有什么可看的?娄山据此判断,“背影”是外地人。

骑车人把赛车帽放在亭子中间的石桌上,说,预报没说大雨呦!

竟然是女声!南方口音,很柔。短发,秀气。三十多岁吧。娄山说,七月天儿孩儿脸嘛。他原本不想接女骑手的话,可亭子里就三个人,“背影”离得远,他若无动于衷,怕担不起失礼之责。

女骑手给他个微笑。

女骑手走到悬江栏边,站在“背影”旁,说,看不见对岸呦。

娄山判定,女骑手是在自言自语。

对岸有多远?女骑手问。娄山确认她在问“背影”。她与“背影”几乎肩并肩,相隔不足三十厘米。“背影”无动于衷,心无旁骛般。娄山替女骑手尴尬,于心不忍,往前走两步说,一千米吧。

女骑手回头再次送给他一个微笑。他准备担负起不失礼之责,他不能像“背影”,把女骑手当空气。于是他主动问,你是哪的人?

女骑手眉毛一挑,说,猜猜。马上又笑了,说,苏州。

娄山问,骑来的?女骑手说,当然喽。

娄山问,一个人?女骑手摇头。她告诉娄山,她是教师,借暑假约了两位朋友沿海沿江骑到长白山。到烟台时,一位家里突发意外退出了,另一位到了大连身体不适也退出了。她说她准备了三年,不想半途而废。但她不确定能不能骑到长白山。她又说,身体和车子不抛锚,能坚持到哪就到哪里喽。

娄山说,一个人不安全呀,还有三四百公里……女骑手说,没事的,我不走夜路。

娄山瞬间无语。一男一女,又陌生,谈及女性人身安全,其潜台词……娄山自觉,不再继续说。

雨雾中,江面氤氲,笼罩着神秘。果然,不远处的江桥下破出一条船,逆流而上,渐渐显现出完整的轮廓,是一条陈旧的游轮。船上的人大多身穿灰色或土黄色衣服,无一鲜艳色彩。游轮离亭子越来越近,上面的人朝向亭子,看亭子里的三个人。娄山和女骑手同时走到悬栏边。那个“背影”在女骑手靠近时挪动了半步,似刻意与女骑手保持距离。

游船距离亭子三四十米时开始调整方向,船身与岸平行,便看到船尾挂着对岸国家的国旗。船上有人抬起手向亭子挥舞。一个,两个,三个……

女骑手问娄山,是朝鲜船吗?娄山说,是。

娄山对船礼貌性地挥一下手。女骑手格外兴奋,奋力挥手,频频挥,嘴里呼出一声“欧”。她想呼出一个完整的句子,表达她的兴奋、新奇和对异国人的热情。可事发突然,她不懂朝鲜语,便又喊了声“哈喽”。她扭头,面对“背影”问,他们听得懂“哈喽”吗?

“背影”侧过身,露出一丝笑意,却没回答。娄山接上话,说,应该听得懂。

游船渐渐离去,女骑手的目光久久没撤回。当游船拱入又一波雾里,她才转身大声说,真没想到呦,离这么近!哎,我是不是偏的呦?

从她侧身的角度看,她显然是在问“背影”。“背影”依然没反应,她又转向娄山。娄山的回答便慢了半拍,说算偏的吧,这两年,他们的船靠我们岸边这么近的时候不多。说完,他满腹疑惑地斜视“背影”,以示对他的冷漠不满。

悬江的栏边成弧形,由于“背影”挪了半步,身体略侧,留给娄山半张脸。是中年男人,与娄山的年龄差不多。他瞧不起假深沉的人,太虚伪。他不屑的眼神和表情恰恰被女骑手撞见。女骑手传递给他的眼神是善意和宽容,仿佛在告诉他,不必介意。

“沙沙沙”的雨声变成“哗哗哗”的响。雨水急躁地拍击着亭脊的瓦,脊檐泻下的水柱把亭子围成水帘宫,落地溅起的白色水花,诱惑着娄山思考点什么,比如小光头办完丧事会是怎样的状态?他正式接管公司后,会不会给自己小鞋穿?仅仅开个头,女骑手问,雨什么时候能停呦?

娄山不确定是问他。女骑手并没面向他,何况雨何时停他也不清楚,所以没接话。他觉得欠了女骑手。

女骑手走到栏台处,弯腰从赛车后架上提起装备包,拎到石桌上,随即打个冷战。娄山以为她要换淋湿的衣服,转身面向江桥,掏出手机翻看……他的手机又响了。他说我不饿,别等我。说哪有人,冷冷清清的。说有点冷。说雨小了我就回去。说话时,他的目光下意识跟随女骑手移动。女骑手没有换衣服,而是走到悬栏边与“背影”再次肩并肩,眺望雨雾中的江面。雨下得不紧不慢,“背影”始终没与女骑手对视,从两颗头的微动作,很难判断他们聊没聊上。他关了手机,越过石桌,靠近女骑手和“背影”,想听听他们是否在聊。他不想离他们太近,放慢脚步在他们身后踱步,丈量似的,耳朵在极力搜索他们的声音,可没搜到。他就站在了他们背后,“背影”忽然转过身,吓得娄山一怔,尴尬地继续踱步。

“背影”五十岁左右,胡须黑而浓,面部棱角分明,似严肃似刚毅。娄山喜欢这种脸庞。他将自己的脸型评定为奶油小生,根本不像货车司机的脸。说不上不喜欢,但总觉得缺点什么。

女骑手变换了姿态,背对江倚靠在栏边。一阵风携雨自江面扫进亭子,女骑手又打个冷战,瞅石桌上的包,说,这个雨呦,好冷。尽管她面对娄山,娄山却觉得她是在跟“背影”感叹,是跟“背影”对话情绪的延续。

“背影”依然无动于衷。娄山再一次把女骑手的话归类于自言自语。他无法自制,又一次破了他的自律防线,说,别感冒,去那个卫生间换换衣服吧。他指向二十米外的公共厕所。

女骑手眉毛一挑,眼里闪了光。她可能没想到那座近在咫尺的漂亮小房子是公共卫生间。她从包里拿出衣服,瞅瞅娄山,娄山的理解是让他照看包。他望了一眼“背影”说,你去吧,把包一起拿过去,我给照看车子和帽子,放心吧,有我们俩呢。他望了一眼“背影”。

女骑手莞尔一笑,提起包,下台阶前伸手试了试雨量,朝公厕跑去。

“背影”回头,像是听到了“我们俩”,想证实此刻的“俩”是否包括他。等娄山从女骑手那里收回目光,“背影”的头又转回江面。娄山说,一个女同志,出门在外可真不容易。他是说给“背影”听的,以体现“我们俩”的存在和责任,想唤醒这个冷漠的人。

“背影”依然没反应。娄山又后悔了,心里暗暗谴责自己,话多!他断定,“背影”是个性格古怪的人,大男人独自闲在江边的不多。等女骑手回来,他想自己也该回家了。

女骑手出现在公厕门口。橘色T恤,蓝色短裤。迈腿欲跑,又退了回去。也许怕淋湿了新换的衣服。娄山瞅一眼“背影”,“背影”身旁立着一把伞。娄山期待“背影”回头,能与他正面对视,可以借机提示他,借用他的伞把女骑手接回凉亭。瞬间,一团橘色的光闪进亭子,亭子里阴郁的底色顿时增亮。焕然一新的女骑手,姣好的脸庞笑出两弯月牙似的眼睛,忽闪忽闪,有种南方女子的婉约。这是娄山的感受,他下意识低下头。

橘色的光,显然闪到了“背影”。“背影”回过头,注视女骑手,随后又把头转回江面。

女骑手笑呵呵说,雨留我呦,鸭绿江留我呦。之后问娄山,附近有宾馆吗?娄山手指桥头说,那,最近,中联大酒店,四星级。

女骑手吁了口气说,四星不在我的计划耶,百元以内的有吗?娄山说,多得是。

女骑手点头以示认真考虑,没再继续问。娄山忽然觉得,真的该撤了。他下意识回避有关宾馆的话题。就说,雨小了,我得回家吃饭了。

哇,十二点喽!女骑手惊呼。不是那种真正的意外和惊诧,带点儿矫情的成分,女人的矫情。“背影”抬手看表。娄山终于发觉“背影”无时无刻不在关注他与女骑手,听他俩的戏。假深沉!

娄山弯下腰,挽起裤脚准备离开。走下台阶,试着迈了两次脚又收回。他回头看一眼女骑手,想正式打个招呼,说声“拜拜”,来完美结束他的礼貌性陪伴。正犹豫,女骑手问,你去过朝鲜吗?

娄山说,去过,两年前常去,送货。他心血来潮,又加一句,那边晚上经常不亮灯,漆黑。

女骑手问,为什么?

娄山说,节约用电吧,也许为了防空。

女骑手问,我晚上住这儿,可以看见吗?

娄山说,当然。

“背影”的身子动了动,掏烟,点燃。娄山和女骑手同时被这个动作扯去了目光。一阵风由江面扫进亭子,裹挟着雨水,“背影”退了一步。随后,整个身体面对女骑手和娄山。这是他第一次正面面对他们俩。场面似乎有些尴尬,都无话可说。

沉默了片刻,娄山说,雨小了,我该走了。话出口忽然不舍,不舍什么并不明确。曲终人散?他觉得曲没终,散的是他自己。他强迫自己迈下台阶,接着说,你们聊,我回家吃饭。

女骑手和“背影”注视他。他进一步不舍,其实是不甘。他想象不出他走后女骑手和“背影”怎样交流,会不会冷场,他更想知道这个寡言的男人究竟是什么人。

他们没有挽留他。他也找不到他们挽留他的理由。他毅然走下台阶,走出亭子七八步,忽然听到沉闷的“簌簌”声,雨点排山倒海般由南面密集袭来。女骑手喊,雨大喽,快回来!娄山毫不犹豫退回亭子里,说,这雨跟我较上劲儿了!我媳妇还在家等我吃饭呢。

女骑手问,附近有饭店吗?我也饿了。娄山说,桥头那边全是。

女骑手开玩笑说,你让我去对岸吃?娄山说,我说的是桥这头。

女骑手哈哈笑说,开玩笑呦。她像演戏,突然提高声音说,下吧下吧,我决定住下,不走喽,天晴也不走。说着移步至悬江栏边,伸出手去接亭外潲进来的雨水,笑得像天真的孩童。

娄山和“背影”原地未动,默不作声地看着女骑手,保持着男人的矜持。

女骑手回过头问,这里能点外卖吗?

娄山不敢确定,说,没问题吧。

女骑手问,地址怎么写?

娄山说,你就写离江桥最近的凉亭。

女骑手说,我点三份,一人一份,我请客,我们有缘分。

娄山说,不不,我家就在附近,家里等我吃饭呢。雨小了我就走。你们点,点两份就行。他把女骑手和“背影”下意识牵到了一起。

“背影”摆摆手。无论他愿意或不愿意,已被娄山牵扯其中了。他终于说话了,声音浑厚,这样吧,我也饿了,我来点。他询问娄山,你确定不在这吃?

娄山明确点头。

“背影”对女骑手说,这样吧,我给你点一份参鸡汤,暖暖身子,补充体力。

女骑手眨眨眼,问,参鸡汤?又爽快地说,听你的,我把钱扫给你。

“背影”摇头说,能不能成功还不知道呢。

“背影”打开手机,女骑手的头凑过去。女骑手疑惑地问,一只鸡?

“背影”说,很小,韩国风味,点两份,你一份我一份。

女骑手抬手捂自己的嘴,一人吃一只?

“背影”说,吃得下。

娄山瞬间发觉,自己无形中变成了局外人。可雨还在下,他一时无法出局。

亭子里短时间沉默。三个人的目光有意无意撒向江面,远望对岸。

对岸已显露出建筑物。女骑手问“背影”,你去过朝鲜吗?

“背影”点头。

女骑手说,你们都去过呦,听说很神秘,说说,说说。

“背影”的手机响了,接听后说,不好意思,我们被雨困在江边……哪个亭?离江桥最近的,叫观潮亭。哈哈,我们还在想,单子下了能不能成功呢。谢谢,谢谢。

观潮亭?娄山在江边长大,从未关注这座亭子的名称。他特意看了一眼“背影”,他应该是本地人吧。

远处,出现了快递小哥的身影。他的脸被雨衣的帽檐遮挡,到了亭子前才抬头,望向亭子,露出洁白的牙齿。许是训练有素,电瓶车和人一同跨上台阶,带进来一片雨水。他把帽子撸到脑后,爽快地说,哈,有意思,第一次送这样的饭,我好久没进公园啦!他打开保温箱,提起一个方包放在石桌上,面对三个人,一一审视后问,谁的?

三个人都对他微笑,同伙似的。他说,吃吧,快凉了。他走到悬江的栏边,望向对岸,惊讶地大声说,盖那么多楼啦!

雨小了。雾薄了。对岸犹如海市蜃楼,一栋偏棕红色的圆形建筑,如鼓状,格外显眼。它的后面密集分布许许多多的楼。

“背影”说,等雨停了,你们到桥头,再看那栋楼就明白了。他的整个神态和语调,透着看透世事的淡然和沉静。

他是什么人?娄山想。

吃饭吧。“背影”指着石桌上的饭。

外卖小哥转过身,说声“拜拜”,推着电动车出了亭子。

亭子里瞬间通透,亮堂了许多。

“背影”打开方包,从里面拿出两个圆形汤盒,两个装米饭的小盒,两个拼装多种朝鲜泡菜的菜盒,两双筷子和两个汤勺。他替女骑手打开汤盒,汤里卧着一只鸡,拳头大。

女骑手“哇”了声。

娄山咽了口口水,说,你们吃,雨小了,我走了。

女骑手说,不好意思。

“背影”说,一起吃吧。

娄山决然地说,我走!你们吃好玩好。

娄山真的走了,他好像没有理由再留下。走出十几米再回过头,亭子里的格局发生了变化,“背影”和女骑手坐在石桌旁,像一对夫妻。他抬头望一眼亭子上方,那里的的确确嵌着三个字——观潮亭。是繁体汉字。

走出公园大门,过马路前,娄山又回头望向观潮亭,亭子已被绿色遮蔽……

一辆快速行驶的汽车,击起积在马路上的雨水,溅了娄山一身。他发现马路那边站着个女人,撑着伞,像华妹,影影绰绰的。随即传来尖锐刺耳的喊声,娄山,你彪呀!恋恋不舍看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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