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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脑与时代的“错配”

2023-08-10潘楷文

世界博览 2023年15期
关键词:谷氨酸神经细胞多巴胺

潘楷文

电影《忧郁症》,讲述姐姐克莱尔为了忧郁症妹妹的婚礼尽了最大努力,但结果还是失败了,这导致她们的家庭关系紧张,妹妹的婚姻关系破裂。与此同时,一颗名为“忧郁”的行星正朝着地球而来。

抑郁这种负面情绪,本质上是人类在原始社会进化出的一套应对环境、保障生存的机制。当我们遭遇挫折和失败的时候,就会伴随出现抑郁情绪,这在我们祖先生活的那个时期,是能保命的。比如,在一次捕猎的过程中失败了,并且你受伤了,这时候你就会感到深深的挫败感,从而体验到抑郁情绪,这种情绪会让你行动迟缓,还迫使你必须躺着好好养伤,如此才能保命。反之,如果你受伤了,还特别兴奋,那就麻烦了,这会让你下次去狩猎时阵亡的概率急剧上升。

另外,我们用于建立人际关系的一些高级情感,比如怜悯、敬畏、愧疚、难过,这些情感可以让人与人之间建立深厚的感情。比如,一起去狩猎时,有同伴不幸牺牲了,这时大家都沉浸在悲痛之中。等这些情感体验过去之后,你会发现,你对这个团队的归属感更强了,团队在经历过共同的悲痛后,凝聚力可以让团队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

正因为抑郁情绪对于人类生存至关重要,基因就将抑郁情绪这种设定写入了我们的“底层代码”,我们的大脑就会按照基因“底层代码”的程序来运行,尤其是负面情绪,会在关键时刻,帮助人们快速应对环境,从而保障生命。

未适应的“底层代码”

但是,情绪应对环境有个前提条件,就是人们所面临的环境,必须是相对简单的,最好是“非黑即白”的那种。比如遇到危险,选择“逃”或者“不逃”;听到附近有狮子的叫声, “躲”或者“不躲”。这些全是“二选一”的简单场景,这种场景很适合人类社会的“狩猎时代”和“农业时代”。

只不过到了工业化时代后,这套机制突然就过时了,变成了累赘和负担。这就跟糖尿病和心血管疾病差不多,人类天生就喜欢高糖、高油、高脂肪的食物,这是为了最大限度地储存能量,也是为了应对之前社会的物质匮乏,那时候基本上没有糖尿病和心血管疾病。而工业化时代到来后,高糖、高油、高脂肪的食物就过剩了,于是就冒出来了一堆“现代病”。

抑郁症也是一样,自从人类社会的科学技术突飞猛进,物质生活极大丰富,人类寿命不断延长,环境发生了根本变化。尤其是进入信息社会之后,人类的生活节奏不断加快,并且面临着越来越长的工作时间、越来越频繁的工作变动、越来越快的社会变革。然而,我们大脑中的“底层代码”没变,但使用场景却变了,这就出现了“错配”,我们再也不能依靠情绪这种“非黑即白”的机制来应对现在的环境了,而负面情绪机制还在运行。抑郁症,也就必然出现了。

当前,全世界有3.5亿抑郁症患者,一个人一生当中患一次抑郁症的概率更是超过了10%。而且,你会发现,GDP越高生活条件越好的现代化社会,抑郁症的发病率就会越高。

那么,抑郁症会让我们的大脑变成什么样呢?科学家们利用功能核磁共振技术发现,抑郁症患者的大脑中,有五个区域出现了显著变化,即海马区、前额叶皮层,以及前扣带皮层,这三个区域的体积变小、活动也减弱了;而杏仁核和缰核,体积和活跃度都增大了。但这种研究成果,对于抑郁症的治疗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用处,即使知道了大脑哪些结构发生了变化,总不能把抑郁症患者的脑袋撬开动手术吧。

正在科学家一筹莫展之际,一个全新的研究思路,打开了抑郁症研究的困境,这就是大脑神经信号定位与追踪。简单来说,我们的大脑实际上就如同一台计算机的中央处理器,负责收集信息、处理信息、储存信息,然后输出信息。如果能搞清楚抑郁症患者大脑内部的信息高速公路是怎么铺的,能定位和追踪到大脑内部是如何传递信息的,以及传递这些信息的神经通路是什么,那么抑郁症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就弄明白了。

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美国生物化学学科有了长足地发展,科学家们开始尝试用化学合成的办法来制造药物。药店在美国的出现可以追溯到1 8 世纪初,但在20世纪已经成为美国主街的标志门面。

百忧解示意图。氟西汀,也就是著名的百忧解的药理简视图

但是,人脑拥有大约860亿个神经细胞,每个神经细胞又平均会和1000个其他的神经细胞产生接触,这是一个万亿级计算量的网络,神经细胞与神经细胞之间连接的可能性太多了,怎么才能定位和追踪呢?这要感谢神经细胞与神经细胞之间相互传递信息的化学信号,也就是神经递质。我们经常听到的多巴胺,就是神经递质。这里要介绍另一种重要的神经递质,血清素。

血清素与抑郁症神经通路 

在上个世纪50到60年代,美国生物化学学科有了长足的发展,科学家们开始尝试用化学合成的办法来制造药物。科学家合成了一种叫“异烟酰异丙肼”的化学物质,并用来治疗肺结核。但在临床实践中发现,这种药物还会让患者情绪高涨,吃得好睡得香。后来,还真有精神科的医生,把这种治疗肺结核的药物用到了抑郁症的治疗上,结果的确让一些抑郁症患者出現了明显的好转。

研究发现,人体在服用“异烟酰异丙肼”后,大脑中的多巴胺、血清素、肾上腺素、去甲肾上腺素等,都会明显升高。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血清素分子,并且越来越多的研究证据表明,血清素的确与抑郁症之间存在影响关系。有神经科学家想:既然“异烟酰异丙肼”明显增加了血清素的分泌量,从而缓解了抑郁症的症状,那能不能研发一种药,专门来提高血清素的分泌量呢?沿着这个思路,科学家们开始对血清素进行深入研究。

血清素正常情况下,一般存储在神经细胞的内部。当神经细胞受到刺激,比如电信号或者化学信号时,就会被“激活”,然后神经细胞就像一个启动起来的机器,将自己接收到的信息,以化学递质的方式,传递给其他神经细胞。这其中就有血清素分子,它们就被神经细胞释放了出去。血清素释放出去之后,它们根据接收到的神经信号,定向唤醒某些特定的神经细胞,并让苏醒过来的神经细胞,继续传递信息。

这在微观世界就如同一场史诗级的马拉松传递,但从宏观世界看,这场传递,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后来,科学家在血清素唤醒特定神经细胞的过程中,发现了一种叫“血清素转运体”的蛋白质。这种蛋白质,就是专门用来回收已经释放出去的血清素分子的,为了下次传递信息的时候接着用,别浪费了。然后,科学家们非常大胆地设想:既然抑郁症是因为血清素太少了,那我们能不能把这个“血清素转运体”蛋白质“关掉”,不让它工作了,如此,血清素分子不就没法被回收了吗?那大脑里血清素的总量,不就上去了吗?

沿着这个思路,1972年美国礼来公司开发出了跨世纪的神药——氟西汀,也就是后来鼎鼎大名的百忧解。80年代,这种药物开始在欧洲和美国市场销售,并很快成为全球市场上最受欢迎的抗抑郁药物。在巅峰期,全世界有超过4000万人靠它对抗抑郁症。百忧解甚至还进入了世界卫生组织的基本药物清单,纳入到了100多个国家的基础医疗服务当中。

雖然百忧解在临床实践中拯救了数以千万的抑郁症患者,但百忧解也有副作用。这是因为百忧解属于“无差别饱和轰炸”类型的药物,直接把大脑内所有的“血清素转运体”蛋白质都给关停了,但血清素在大脑内分布非常广泛,要参与许多大脑正常的神经活动,这就带来麻烦了。有些患者在服用百忧解后,起效很慢,而且有头疼头晕等症状出现。那么,如何才能做到对抑郁症的“精确打击”呢?

这还要回到抑郁症的神经闭环上面来。首先,既然科学家们发现,抑郁症患者的大脑中,海马区、前额叶皮层以及前扣带皮层,这三个区域的体积变小、活动也减弱了;而杏仁核和缰核,体积和活跃度都增大了。那么,就在这五个区域开始,找神经传导的“起点”,一点一点找。结果,科学家们首先在“缰核”这片脑区找到了线索,并发现该脑区是利用“谷氨酸”这种化学物质,向其他细胞传递信息的。接着,科学家们用了一种叫“荧光物标记法”的研究方法,给“缰核”这片脑区标记颜色,然后追踪这些谷氨酸等化学递质跑哪里去了。利用这个方法,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科学家发现,从缰核神经细胞跑出去的谷氨酸去了中脑,并参与抑制了那里释放多巴胺的神经细胞,让多巴胺的释放变少了。要知道,多巴胺减少,就意味着人动力的降低。

科学家们还发现,负责生产和释放血清素的神经细胞,主要集中在大脑里一个叫作“中缝背核”的区域。血清素主要是用来唤醒特定神经细胞的,而被唤醒的那些神经细胞表面,专门有一个能用来接收血清素分子的蛋白质受体,叫“血清素受体”,这种蛋白质,只接收血清素分子,就像一把钥匙开一把锁一样。当然“血清素受体”有很多种,其中最特殊的一种叫“血清素1A受体”,科学家在通过对小鼠的药物试验中发现,“血清素1A受体”跟抑郁情绪有密切关系,并且这种受体广泛分布在海马区域。要知道,海马区域可是跟人的记忆有极为密切的关系的。

未来,会有越来越多先进的抗抑郁药物面世,而且副作用会更小。到那时候,抑郁症就会如同小感冒一般,变得完全可控、可治疗。

到这里,抑郁症的两条神经通路找到了,一条是“缰核-谷氨酸-中脑-多巴胺”神经通路;另一条是“中缝背核-血清素-海马体”通路。那么,这两条通路,到底有啥关系呢?北京生命科学研究所罗敏敏实验室利用光遗传学技术,通过对小白鼠的研究发现,中缝背核神经元跟奖赏机制有关。其中,血清素和谷氨酸这两种神经递质都参与了中缝背核神经元奖赏信号的表达,而且它们的角色侧重点不同。谷氨酸主要提供了基本的奖赏动机,而血清素则负责在更复杂、更具挑战的任务情况下将这种奖励维持在一个较高的水平。

在把抑郁症的两条神经通路,以及两条通路具体负责怎样的功能,给拆解出来后,科学家发现,一切情绪都跟“多巴胺”这个奖励机制有密切关系。而在当下的环境中,我们的大脑因为“错配”就出现了抑郁症。而科学的发展,逐层深入,层层剥离,将大脑的底层代码展现出来,也不再让抑郁症如此可怕,它同样是可触碰、可研究、可改变的。实际上,这些研究成果,已经应用在了抑郁症药物的开发上。未来,会有越来越多先进的抗抑郁药物面世,而且副作用会更小。到那时候,抑郁症就会如同小感冒一般,变得完全可控、可治疗。同时,要想彻底减少抑郁症发生的概率,我们还是要从心理层面去做工作,比如在药物治疗的基础上,配合认知行为疗法,这样会大幅度降低抑郁症再次发作的概率。

(责编:南名俊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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