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籽奶奶

我今年77岁，之前身体不好。到了我这个年龄，身体各器官都开始慢慢地衰老。

年轻时，我的身体充满了活力，走路喜欢跑，因为身体里有太多的能量无处发泄。就像我的小孙女阿籽，她一定不会慢慢地好好走路，一定是跳来跳去，看到一个障碍物，一定会跳上去再跳下来。

在我的眼里，阿籽总是调皮捣蛋，一刻也不安静。她到处乱跑乱跳，很少会静静地待着，行动比思维更快。

而70多岁的我大部分时间只能安静地待着，思维、行动都变得很缓慢，什么事情都只能慢慢地做，慢慢地想。因为身体的制约，所有的事情都不得不慢下来。

有时候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我可以对着一瓶花慢慢地观察：清晨的一缕阳光照在花瓣上，花瓶上的投影变大、变长，时间在光影中慢慢流逝。在慢下来的时光里，你会看到曾经看不到的很多东西。

一切都变得很细微。光线潜入我的屋子，影子以花瓶为中心转着圆圈。鼻腔和皮肤可以感受到空气的湿润。花瓣弯着腰，好似要谢幕一般。令我着迷的阳光会给桌上的瓶瓶罐罐覆盖上一层光亮。一切都在缓慢地移动，一切又被无限地放大。

我画得也很慢。我凝视着这些花瓣，慢慢地描摹下来，体验时间慢慢流过的痕迹。大家觉得我画的画和别人的都不太一样，那是因为我在慢慢的时光里，体会那些慢慢枯萎的花朵。那是一个70多岁的老人眼里看到的世界。

和小孫女阿籽一起画画时，她在我旁边就像一条欢快的小鱼，笔起笔落，转眼间，一幅画就画好了。

前年我们去丽江写生，在一个朋友家的院子里画画。朋友家养了两只猫，我们就对着猫咪写生。丽江的阳光特别明媚，慵懒地洒在院子里。猫懒洋洋地趴在那里晒太阳。三个差不多大的小朋友趴在那里画画。我在她们旁边支了个画架，准备工作完成，刚要落笔的时候，三个小朋友已经各自画完了一幅画跑出去玩了。等我起完形，猫也跑了—大概猫也嫌我太慢了吧！我只能凭记忆把猫画完。

时不时在院子里嬉闹的阿籽会跑过来，俨然一副师长的口吻对我说：“没有关系啊奶奶，您慢慢地画，别着急。”我说：“唉—我也急不来呀。”她们在时光中欢快地跳跃，我在时光中慢慢地体会—我觉得也很好。

7岁小孙女眼里的世界是欢快的、流动的、跳跃的，70多岁的我眼里的世界是缓慢的、沉寂的、平静的。

我们俩眼里的世界不同，感受也不同。我想，大概她看不到我看到的世界，也体会不到我所体会到的吧。人生的每个阶段有每个阶段的不同。我们不能改变时间，不能改变自然的规律，不能改变逐渐衰老的身体。我们只能拥有我们现有的一切。只要慢慢体会这个世界，你就与众不同。

（摘自湖南文艺出版社《今天也要重新出发》，夏荷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