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石

孝子克服心理障碍，本想为丧偶父亲“松绑”，不再阻挠老人寻找自己晚年的幸福。孰料，老父钟情的对象，竟是与儿子有着巨大过节的“仇人”！面对父亲的幸福和自己的宿怨，他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为父“松绑”：不忍目睹那孤独苍凉的背影

2020年年初，正在自己公司忙活的刘华章接到父亲刘云江的电话：“章儿，你妈的检查结果出来了，是肝癌，还是晚期。”听到父亲哽咽的声音，刘华章的大脑一片空白……

刘华章出生于1981年，他和妻子开有一家物流公司，夫妻俩有个11岁的儿子铁铁。刘华章的父亲刘云江是中学老师，母亲是小学老师，他从小就沐浴在父母的宠爱中。不料，母亲罹患肝癌，不幸去世。

慈母去世后，刘华章征得爸爸同意，卖掉了老屋，在他家相邻的小区，给爸爸买了一处新房。但凡有空，刘华章就去看望父亲。父亲格外喜欢去刘老根大舞台看戏，刘华章便每两周陪爸爸去一次。如果确实忙得抽不开身，也会提前买好票，并把爸爸送到剧场。大家都很羡慕刘云江有个孝顺的儿子。

2021年11月的一天，刘华章接到姑姑刘云华的电话，称有事情要和他商量，见面再聊。刘华章便约姑姑到自己公司楼下的咖啡厅见面。

姑侄俩见面后，刘云华开门见山地说：“章儿，姑姑最近碰到一个丧偶的女人，各方面条件都适合你爸。”刘华章盯着姑姑看了几眼，说：“您这趟来，敢情是给我爸做媒来了？”

刘云华坦诚地说：“是的。你爸身边没有一个唠嗑的人，时间长了，会很孤独，我还怕他患上老年痴呆症。”刘华章回道：“姑，我理解您是好心。可这么多年，我已经习惯了爸爸妈妈在一起。如果有一天爸爸身边换成别的女人，我真的接受不了。”说着，刘华章竟然流下了泪水。

侄儿的反应让刘云华有些尴尬，她急忙摇手：“大侄子，别难过呀，姑姑就是这么一说，你爸爸还不知道呢！”说完，她急急忙忙地离开了。

事实上，刘云华游说刘华章之前，是和刘云江接触过的。原来，老伴走后，刘云江伤心了很长一段时间。在此期间，有不少亲友要给他介绍对象，都被他婉拒了。一方面，刘云江还怀念着逝去的老伴；另一方面，他也大体上能猜测到儿子的态度，不大可能同意他续弦。不过这一次，刘云华介绍的一个对象，从各方面都很合刘云江的心意，还真有点动心，他告诉妹妹：“要不，你先问问华章，看他啥态度？”

没想到，刘华章对父亲找老伴的事如此抵触，刘云华暂时不敢再提此事。她把侄儿的态度如实告诉了刘云江，刘云江长叹一声：“章儿和他妈妈感情一直很深，他接受不了，也很正常。”

当晚，刘华章给父亲发微信，大意是不同意父亲处对象。刘云江回复了一个“嗯”。刘华章只当父亲已经接受了自己的意见。

那天，刘华章像往常一样，利用下班的时间去看望父亲。进门后，刘华章发现，父亲独自坐在卧室里，望着母亲的遗像发呆。刘华章心痛不已，将他从椅子上扶了起来，说：“走，我陪您到楼下遛弯。”

当时，小区里很是热闹。吃完晚饭的人在散步，写完作业的孩子们在玩耍，广场舞大妈在音乐声中脖子扭扭屁股扭扭，而大爷们则在石桌子木板凳上全神贯注地“当头炮，马起跳”……刘华章发现，父亲看着这一切，眼神里写满了羡慕。

刘华章突然间觉得，自己反对父亲找老伴的想法，是不是太自私了？那一刻，在父亲找老伴这件事上，刘华章萌生了给他“松绑”的念头。

宿怨难忘：当年早恋之挫埋下深深伏笔

2022年2月14日下午，和妻子吃完情人节午餐，刘华章将她送回公司后，准备去拜访一个客户，顺路买了一条大鲤鱼，看望一下老父亲。刘华章有父亲的大门密码，输入后，门便被打开了，眼前的一幕令他十分意外——

只见父亲正在厨房的案板上用擀面杖吃力地擀着饺子皮，一个60多岁的阿姨，则忙着将羊肉馅包进皮中。两人有说有笑，语气非常亲热。令刘华章血流加速的是，这个人不是别人，竟是自己高中的班主任高玉茹！

而刘华章的不期而至，也让两个老人吃了一惊。刘云江说：“章儿，我来给你介绍一下……”“高老师好！”还没等父亲说完，刘华章主动向高玉茹打招呼。高玉茹脸上的表情不太自然，她笑着说：“我过来看看你爸爸，他好笨呀，连饺子皮都不会擀！”说着大笑，刘华章也礼貌地笑笑，一旁的刘云江跟着尴尬地笑了笑。刘华章放下鲤鱼，寒暄了几句，借口有事，离开了。

从父亲家里出来后，刘华章心潮翻滚，难以止息。自己一直担心父亲孤独，如今看来似乎有点多余，这不已瞒着儿子相上老伴了吗？当然了，自己本来也是来鼓励他去寻找晚年幸福的。只是，那么多条件合适的阿姨父亲不去选，怎么偏偏就相中了高玉茹呢？

原来，刘华章与高玉茹之间，有着一段鲜为人知的恩怨——

当年，刘华章读高二时，与班花孙敏恋爱了。他们所在的学校管理相当严格，对早恋“零容忍”，一旦被发现，当事人要么被全校通报批评，要么直接被开除。高压之下，刘华章和孙敏只好在地下悄悄恋爱，一直瞒着同学和老师，更瞒着双方家长。

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到高三上半年，两人的恋情还是被班主任高玉茹发现了，而高玉茹不是别人，正是孙敏的母亲。

孙敏的成绩一直在年级排名前五，高玉茹给她定的目标就是登顶金字塔尖。如今高三是冲刺的时间，根本不能有丝毫的分心。刘华章的学习成绩虽然也不错，但显然比孙敏要差一个档次。高玉茹格外讲究男女条件的“势均力敌”，她难以接受女儿“纡尊降贵”的事实。

基于此，高玉茹先是将两人的座位调开，接着将女儿的联系方式全部更换，不给刘华章和孙敏半点单独相处的机会。如此一来，孙敏与刘华章被高玉茹从“物理层面”完全断开了。

刘华章憋着一股劲，想考上心仪的大学。当他收到上海一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后，才得知孙敏已被北京一所名校录取。

等到他从上海赶到北京，辗转找到孙敏后，却发现她身边已有了别的男生。后来，刘华章才知道，高玉茹和那個男生的家长早就认识，也知道他的实力。早在发现刘华章和孙敏的恋情之前，高玉茹就是有意让孙敏和那个男生走近一点。后来双双考上名校后，已经和刘华章断了联系的孙敏，自然和那个男生牵手了。

从北京回到上海的当天，刘华章独自坐在黄浦江畔想了很久。和孙敏相恋的甜蜜时光，像电影镜头一样逐渐回放，令他痛不欲生。好几次，他都想跳下滚滚江水，一了百了。可想着家中还有渐渐年迈的父母，他最终还是忍受下来。

整个本科期间，刘华章几乎都是在治疗失恋的痛苦中度过的。4年下来，原本150多斤的体重，瘦成了120多斤，配上他1.8米的身高，几乎成了“一道闪电”。这一切，都是拜高玉茹所赐。

恨归恨，刘华章没有在父母面前表现出丝毫，刘云江一直不知情。毕业后，刘华章回老家参加工作，后来创业，继而结婚、生子，日子似乎一帆风顺，令人艳羡。只有他内心清楚，当年被棒打鸳鸯的苦痛，已经成为他难以逾越的“伤心之城”。

有一次，他与孙敏偶遇，她当时怀里抱着婴儿，和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一起有说有笑的。刘华章原本已经痊愈的伤口，又被撕得鲜血淋漓。他这才发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始终没能完全忘記孙敏，没能忘记高玉茹强加给自己的伤痛……

如今，仇人与父亲开启了黄昏恋，好啊，正愁没机会复仇，她倒自己找上门来了。刘华章的态度只有一个：对父亲与高玉茹的恋情，坚决反对！

当晚，刘华章就给刘云江发了一条微信：“爸爸，我的观点不变，希望你与高老师不要往前走了！”信息发出去后，刘华章获得了一种报复快感……

悲情谢幕：孝子和老父，谁的眼泪在飞

刘华章不知道的是，父亲其实一直很在乎他的态度，之所以没有将自己和高玉茹之间的交往告诉他，是觉得时机还不成熟。其实，高玉茹和刘云江不仅早就认识，两人还是校友。

刘云江与高玉茹是一所师范大学的校友，毕业后他们相继成了家，忙于工作和家务，就渐渐地断了往来。原以为老同学之间此生不会再有交集，不料缘分就是这样奇妙，一条由刘云江的老同事牵上的红线，又将他和高玉茹连上了。

那是在刘华章准备为父亲“松绑”的前一个月，刘云江的一个同事来给他做媒，称对方是中学教师，名叫高玉茹，高玉茹的丈夫于一年前去世，她有个女儿在银行工作。刘云江说：“这名字好熟悉，有她照片吗？”当老同事将照片打开后，刘云江一拍大腿：“这不是我大学同学吗！”同事乐了：“这么巧啊？”刘云江接过话：“谁说不是呢？我儿子当年就在她那所高中念书。早知道高玉茹在那里教书，怎么着也得打个招呼。”

就这样，在老同事的牵线下，刘云江和高玉茹联系上了，几次聊天和见面后，彼此都觉得很合适。当年，高玉茹一心扑在教学工作上，没细看学生们的家庭档案；再说高中家长会本来就很少，每次都是刘华章的妈妈参加，所以高玉茹一直不知道刘华章竟是刘云江的儿子。如果早知道，当年对待孙敏与刘华章的恋情上，高玉茹可能会换一种态度，即便不同意他们交往，也不会那么简单粗暴地拆散。

对刘云江，高玉茹在上学期间就有一定的好感。如今，两人都丧偶，家庭条件也差不多。高玉茹很在乎这份黄昏恋情。只是，她不清楚，当年棒打鸳鸯的事情，刘华章有没有告诉刘云江？有一次见面，高玉茹随口问刘云江：“咱俩相处的事，华章是啥态度？”刘云江笑了一下：“我老伴去世时间短，我打算过一段时间再告诉他。”“也对。”高玉茹不再提及此事，内心却十分忐忑。

高玉茹的担心是有道理的。那天她在刘云江家里包饺子和刘华章不期而遇后，刘云江的情绪就有点沮丧。果然，在她的追问下，他如实告知：“华章不同意。”高玉茹的心凉了半截，但刘云江马上安抚她：“你给我一点时间，这孩子只是太在乎他逝去的妈了。”

听刘云江这口气，他根本不知道高玉茹当年干涉刘华章早恋的事。高玉茹几次想将此事告诉刘云江，但每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之后的一段时间，两人继续交往。这天，刘云江领着高玉茹来到大型商场，让她挑选一件礼物。选完礼物，正好中午，两人就来到4楼餐厅，边吃边聊。就在高玉茹准备再一次询问刘华章的态度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划破餐厅的喧哗，直刺过来：“爷爷！”随着声音到来，一个男孩扑在刘云江怀里。

“铁铁！你怎么在这？”刘云江紧紧抱住孙子。铁铁告诉刘云江，他是跟着爸爸妈妈一起来的，说着，用手指了一下餐厅一角。刘云江顺着孙子手指方向，看见儿子儿媳正在那里吃饭。儿子朝他摆了摆手，他也摆了一下手，心里却十分尴尬，儿子说过让他别再和高玉茹来往，竟在这撞了个现形。高玉茹也觉得别扭，她给刘云江使了个眼色，两人结账撤离。

离开前，他们跟刘华章摆摆手。高玉茹本以为，这时候刘华章怎么也会跟她说句话，可刘华章一句话也没有说，她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回家路上，高玉茹将自己当年为了不影响两个孩子备战高考而狠心拆散刘华章和孙敏的事和盘托出。刘云江听后，沉默了一小会，笑了笑说：“你没错，你是为了女儿好才那样做的，换成我也会那样做。”高玉茹没想到，刘云江竟然这么看，便有点感激地说：“谢谢你老刘，可华章却不一定这么看，我感觉，他还在记恨我。”刘云江安慰道：“不要管了，这事我来处理！”

据刘云江关系最好的朋友回忆，那天他得知了儿子与高玉茹竟然有那样一段不快往事，其实心理压力也很大，他也不知道儿子是不是记了高玉茹的仇，又不好主动跟儿子提起这件事，只能装着不知道。可是，他哪里知道，儿子不仅在意当年那件事，还因此下决心要拆散他和高玉茹。

在商场“短兵相接”后，刘华章换了打法。他绕开爸爸，直接与高玉茹对话。当晚，高玉茹接到刘华章的电话，他明确表态，不同意高玉茹与爸爸相处。高玉茹打心里舍不得与刘云江的这段感情，可她又明白，没有刘华章的支持，她和刘云江是不会幸福的。长痛不如短痛，她决定与刘云江分手。

高玉茹将分手的信息发给了刘云江。据她回忆，接到她的分手微信后，此前秒回的刘云江，这次隔了好长时间才回复。他告诉她，她的话对他打击很大，他想冷一冷再说。高玉茹不想让刘云江夹在中间难受，索性直接拉黑了他。

2023年4月9日下午4点多，刘华章像往常一样给刘云江送换季衣物。刚进屋，他就觉得气氛不对，里面没传来父亲像往常一样体贴的询问声“章儿来了”，屋子里安静得可怕。

一种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刘华章连唤了几声“爸爸”，仍无应答。心揪起来的刘华章来到卧室，打开灯，赫然发现爸爸平躺在床上，脸色铁青，已经没有了呼吸！

此时，刘华章才发现，爸爸的枕边竟然放着一个空瓶子，上边标有“安眠药”字样；瓶子旁边，还有一张父亲写的遗书，上面写着：“今天，我看她和另一个老头一起在散步，两人那么亲热，看来她已经不想给我机会了。我一连几天睡不着觉。那天去社区医院买药，医生小李见我气色不对，我说我失眠，她觉得我八成得了抑郁症，还让我多和家人沟通。可最能和我唠嗑的老伴已经走了，现在谁还愿意听我这个糟老头子唠叨啊。老伴啊，你等等我，我马上就来陪你……”

刘华章一下子瘫坐在地板上。良久，缓过神来的他用颤抖不已的手拨打了110。

民警很快赶到现场。经过现场勘查，警方得出结论：排除他杀。得知这一结果，刘华章恸哭失声：“爸，我错了！”

（因涉及隐私，文中人物均为化名，相关信息做了技术性处理。）

[编后]老龄化社会，父母的黄昏恋确实是一个值得高度关注的问题。本案中，当年男主被棒打鸳鸯，已成憾事；如今男主又把这桩恨事转嫁到父亲恋情上，造成更大的遗憾，令人扼腕。

很多子女，不自觉地将个人意志凌驾于父母的幸福之上，下意识地干涉父母的恋情。殊不知，父母有着对晚年幸福的诉求，子女即便不能帮忙，也决不能粗暴干涉。但愿家有离异或丧偶父母的年轻人，能从中吸取教训，避免类似的悲剧重演。

编辑/戴志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