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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体书』的变法路径

2023-07-25房容丁钢

中国书法 2023年6期
关键词:时代性

房容 丁钢

关键词:凤体书 时代性 绘画性

吕凤子的书法风格经历了由『平正』到『险绝』复归『平正』的演变过程,尤以盛年独创的『凤体书』最具代表。

『凤体书』的起源可以追溯至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末,此时吕凤子书法开始出现一些新气象,『诸体杂糅』的书写形式与『美术化』的章法、造型探索已较为多见。这一时期,吕凤子杂体书延续了晚清『杂书』基本特征,以篆隶为主,偶有掺杂其他字体,字形结体在开合方面较为夸张,具有浓郁的『美术化』倾向和『实验』性,并展现出对『奇拙险绝』书风的早期探索,也奠定了『诸体合一』的变法基调,为吕凤子盛年革新前重要的『蓄势期』。进入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吕凤子书风中『诸体合一』的特征愈发突出,在篆、隶杂糅的基础上开始更多吸收行、草书笔意,且多用篆隶笔意写行、草书,作品整体风貌已较为和谐。到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中期,已具备篆、隶、行、草夹杂调和『诸体合一』的特征,表明『凤体书』在艺术风格上已初成。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凤体书』发展至『和而不同』阶段,到达鼎盛时期。作品中行、草字体大量增加,同时保留了部分篆、隶字形特征,多以行草笔意写篆、隶,行笔速度显著加快,注重书写气息通畅;在章法与文字造型上强调『随机』与『险绝』,颇具画意;呈现出『形断意连、变化多端』『博古通今』『亦书亦画』的独特气象。『凤体书』的出现,反映出晚清以来书法艺术『碑帖融合』的发展大势,更体现出吕凤子画家身份对其书风的直接影响。

『融碑纳帖』的时风影响

作为李瑞清的『入室弟子』,吕凤子显然受到晚清碑派书风影响,在早年取法路径上就展现了『开放』的气度,师法不拘泥于一家一派。他主要取法于正统北碑,对金文、小篆、汉隶均有深入学习;同时,他对偏僻字体如甲骨文、秦诏版、汉印也有深入研究,特别是师法诏版结体、章法对『凤体书』风格的形成有明显影响。此外,吕凤子对各家名帖也有积极吸收。赵启斌在《折冲东西—吕凤子艺术研究》中总结道:『吕凤子的书法取法非常宽广,甲骨文、金文、权量、诏版、汉魏碑版、两汉竹简、晋唐写经等,都成为他临习的对象,《毛公鼎》《散氏盘》《石鼓文》《石门铭》《石门颂》《张迁碑》《礼器碑》等,他都曾长期临写,用功极深。』[1]由此说明,这种积极地吸收形成了他早年『冶众家为一炉,贯通圆融』的取法路径。吕凤子盛年以『金石碑版』铸基,兼容碑帖之长,诸体杂糅,笔意互通,独创『凤体书』的变法路径,则更为直接地体现了『碑帖融合』『化碑入帖』的书坛时风,对其书风的深远影响。

『引画入书』的变法路径

吕凤子属于传统文人画家,他高度推崇『书画同源』的艺术理论,注重书法与绘画的内在关系。他在晚年著作《中国画法研究》中,曾专门设立章节,阐述对书法与国画关系的理解。他运用考据学原理对汉字发展做梳理,认为早在象形文字阶段,文字书写就已具有造型和章法的意识,文字书写所具有的审美意识先于绘画出现,对中国画的造型、构图产生了很大影响,得出『画之有法后于书,而又同于书』[2]『中国画的基本构法是取于书』[3]的观点。他还进一步指出『书画同源』的根本在于用笔,分析列举『为后世宗法的顾、陆、张、吴用笔,就是有时取法于草篆而作气疾驰,有时取法于楷隶而凝神徐进的』[4],进而得出『书画用笔正同,工画者多善于书』[5]的结论,即通过笔法实现『书法』与『绘画』在气息上的融通。

在艺术实践中,吕凤子不但能够『以书入画』,更注重探索『引画入书』,『凤体书』独特风格的形成就与其画家思维关系密切。吕凤子一生中大都处于中西方文化强烈碰撞的历史时期,置身于二十世纪上半叶中国画大变革的时代洪流中,相较于徐悲鸿、林风眠的大胆变革,吕凤子的中国画创作选择了较为稳健的『改良』之路。他以民族传统审美为基础,主动吸收西方美术中的积极因素,成为二十世纪『改良派』国画家的代表之一。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吕凤子在绘画的题材和笔墨技法上都有很大转变,摒弃了早年工整精细的风格,逸笔高士、罗汉题材绘画大为增加,其中罗汉题材绘画尤为精彩。在意境上多借陆放翁、辛稼轩词境,以含蓄的手法表达对国家危难、生灵涂炭的关切,表现出悲天悯人的家国情怀。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吕凤子绘画中的笔墨更为强调『放多收少』,画面造型古拙,线条遒劲,逸笔草草,格调高古,表现出『得意忘形』的强烈文人审美特征。『凤体书』正是在这一时期,随着吕氏画风的转变而形成并达到鼎盛。

『凤体书』在功能上首先是满足题画书法的作用,虽然也有纯书法形式的作品,但数量较少,现存最多的书法作品是其画作上的题款。从数量上看,吕凤子几乎每幅画作上都有『凤体』笔迹的落款、题跋,这已成为其绘画中独具特色且不可或缺的重要构成元素。为求与画面意趣的统一,吕凤子十分注重书风的『古』『拙』美感。『凤体书』中囊括了篆、隶、行、草等多种字体,且笔意互通,在不同时期又以不同字体为主体,这在很大程度上是为了与画面笔墨语言相协调,具有『任笔为体』的意趣。成熟的『凤体书』以行草为基调,保留了篆隶字形特征,打乱原有书写笔顺习惯,『势随字形』以求『自然天成』,因而文字呈现出强烈的图案化造型之趣。章法布白上则以金文章法为基础,融入绘画的构图意识,追求气息贯通自然。吕凤子创作时常主动夸张字形,书写的随机性很大,空间较大时常出现一两字占据一列,空间较小时就换为小字,整体布局对比尤为强烈,同时又通過巧妙运用『疏密求变化,让就相迎迓』[6]满足画面整体构图需要,使得落款题跋更好地融入画面构图中。线条上『凤体书』与其此阶段的画风有异曲同工之妙,注重线条的情感表达。吕凤子在《中国画法研究》中开篇就提及中国书画的用笔与作者情感的关系,认为『作者在摹写现实形象时,一定要给予所摹形象以某种意义,要把自己的感情即对于某种意义所产生的某种感情,直接从所摹形象中表达出来,所以在造型活动中,作者的感情就一直和笔力融合在一起活动着,笔所到处,无论是长线、短线,是短到极短的点和由点扩大的块,都成为感情活动的痕迹』[7]。他力主『纯绵裹铁外柔内刚绵里针的圆线条』[8],并提出『作品以渗透作者意志的力为基础』[9],即『笔力主情』的观点,表明吕凤子对书法语言的理解已经超越文字书写本身,更趋向于国画的写意性特征。文人画中所注重的写意精神核心就在于『书画一体』,即书法的意蕴与绘画的意图在画作中成为情感表达的共同体,其实质就是文字与绘画在构图上的完整与笔调的一致。由此可解读,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吕凤子『凤体书』笔力强悍老辣,线如老藤屈曲,沉雄苍劲,与其所描绘的高士、罗汉风格相一致;皆是以画家思维观察物相,『以意铸形』,对『唯观神采,不见字形』的境界追求,对以愤寄慨的顽强抗争力的表达。

『凤体书』的成熟,说明画家笔下的书法往往能『引画入书』,将绘画中所注重的造型、构图、线质等视觉元素运用到书法中,突破以经典碑帖为法度的评价标准,打破中正、冲和、平整的审美束缚,使书风更为灵活多变,具有更好的全局观,更好地表现书法『惯畅』质感。这种『画』对『字』的影响,是未经专业绘画训练的传统书家所难以做到的,因此后人亦多将吕凤子书法纳入『画家字』范畴。应该说吕凤子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绘画风格的转变,是促成『凤体书』『亦书亦画』『博古通今』气象最终形成的关键性因素。

『折冲中西』的现代视野

吕凤子不仅是传统文人画家,也是我国首批接受现代高等美术教育的美术家,具有现代美术视野。他早年主要从事西画创作,一九三二年五月曾在金陵大学学报发表论文《中国画特有的技术》,文中鲜明指出『中国书无异是一种纯粹形的构造画,中国画无异是一种最进化的形象书,二者竟成异名同质的东西』[10]。以『构造画』观点诠释传统书法艺术,在当时极具前瞻性,说明他已经尝试以现代美术思维解构传统书法。『凤体书』的形成,在一定程度上受到『构造画』等现代美术观点的影响。成熟的『凤体书』在遵循书法发展规律和民族审美要素的基础上,注入现代审美意识,将传统书法中的线条、墨色、字体、章法进一步纯化为视觉元素。通过对纯化后的视觉元素进行再组合,在一定程度上挣脱了文字自身的束缚,强化传统书法的现代形式美感,拉近了传统书法与现代审美的距离,显示了现代美术视野对吕凤子书风的重大影响。

结语

吕凤子『凤体书』一方面继承了碑学正统,延续了自晚清以来『碑帖融合』的主流发展方向,在晚清篆隶杂糅的杂体书基础上大量融入行草字体,并逐步发展为以行草为主体杂糅篆隶字体,更为强调书写气息畅通、自然,代表了晚清以来『杂体』书写的新高度、『碑帖融合』发展的新方向;另一方面『凤体书』深受其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绘画风格影响,在章法、造型、線条等具体视觉元素上,具有很强烈的绘画气息,并融入了一定现代美术意识,达到了『书画融通』『以画入书』的新境界。

总的来看,吕凤子的『凤体书』以『金石铸基』,但又能跳出碑帖之见『融碑纳帖』,『引画入书』『折冲中西』而自成一家。『凤体书』在名家云集的民国书坛独树一帜,是二十世纪民族艺术『改良』发展较成功的范例,对当代传统艺术的发展与变革,仍旧具有重要的启示意义和学术研究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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