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传思

第一章  前往蓝莓镇

1

几乎就在眨眼间，距离少年罗夏搭乘“神舟”号星际飞船登陆火星，已經有一年时间了。

这一年里，罗夏目睹了火星气候改造工程取得的进展：冬季时分，出现了这颗星球上的第一场降雪；春季来临后，希腊高地东侧边缘的一片小型陨石坑区域，积满了从赫勒彭特斯山脉流淌而来的雪水，变成一片浅水湖区——那似乎是一个信号，一个开端。此后，随着几场春雨的来临，类似的浅水湖逐渐增多。

这一年里，罗夏的身体也发生了许多变化。

或许是低重力环境的缘故，他几乎比原来高出了一个头。妈妈曾有些夸张地说：“有时候在夜里，都能听到罗夏的骨头发出的嘎嘎声响，就像庄稼拔节儿的声音。”

不过，对于妈妈的话，罗夏有些怀疑。他甚至觉得妈妈在地球生活时，可能都没见过真正的庄稼呢。在罗夏的想象中，那时候的妈妈和爸爸一样，应该整天埋头在研究所研究那些基因改造植物，为登陆火星做准备。

罗夏的驾驶技术更熟练了，甚至考到了B类飞行器驾驶证。根据火星飞行交通规则，航速不超过60千米/小时的C类飞行器，和航速不超过200千米/小时的B类飞行器驾驶证，年满14周岁就可以申请。

当他把这个消息告诉地球上的爷爷时，爷爷因惊讶而张大的嘴巴简直塞得进一个大鸭蛋。这让罗夏想起来就觉得好玩儿。

爷爷不知道，和地球上中小学体育课需要学习游泳一样，火星的教学大纲里，就包含驾驶飞行器的教学目标。实际上，按照火星基地交通管理法规，几乎所有火星居民都需要学会驾驶飞行器，除了部分确实不适宜驾驶、飞行的人员，比如一部分火星原生人，他们的深蓝色眼眸其实是一种先天性感光缺陷症。

罗夏跟着爸爸妈妈生活在位于火星赤道以南的胡杨镇。这是一个小型科研基地，总人口不到一百人，几乎没有罗夏的同龄人。幸好通过线上课程，他每天可以和远在昆仑基地的一些同学相聚。

罗夏的生活很规律：每天上午在线上学习课程，下午驾着那辆如同甲壳虫的小型火星车离开基地，去探索他们置身其中的蛮荒大地。日子平静如水，却又充满新奇。

经过将近一年的探索，现在，对于这片布满古老火山和峡谷的高地，罗夏已经非常熟悉了。

他见过赫勒彭特斯山峰顶的冰冠在季节变换中消长；他踏足过高地东端那片奇特的“冰壶”，那是远古火山活动塑造出的漏斗形地貌；他探索过漏斗地貌南方的“夜迷宫”，那里布满了沉积岩层的斜纹和沟槽形成的美丽图案；他还去过高地北边那座中断的峡谷，峡谷末端已经变成了一片浅水湾，上面点缀着几座泪珠形状的岛屿。

这里的一切都散发着荒凉、辽阔的美感，让罗夏的心被震撼，并陶醉于那种奇妙的感觉。

渐渐地，某种更大、更隐秘的变化，在他的心里滋长：这颗星球已经逐渐接纳了他——现在的他，不再是一个从地球远道而来的好奇的游客，而是一个真正的火星少年——他的生命和这颗星球产生了某种奇妙的连接。

2

在一个空气有些沉闷的午后，一场沙尘暴刚刚平息。

虽然这颗星球已经逐渐出现了季节性降雨，但沙尘暴还是不时袭来。罗夏对这种狂风肆虐的气候现象已经习惯了。

有时候，远远望着红色的沙尘漩涡吹过一道道沟壑，吹起一座座马蹄形、海浪形的沙丘，他不禁浮想联翩：或许在风吹走了沙尘后，有一些埋藏在地层中的古老生命，会从亿万年的漫长沉睡中苏醒，朝他拥来。

那一天，他正如同往常一般，站在自己房间的窗户前，透过科研站的透明穹顶，眺望高地上一道渐渐消散的沙尘漩涡。这时，阿秀打来了视频电话。

阿秀大约二十岁，留着长长的马尾辫。那双火星原生人特有的深蓝色眼眸，就像两颗未凝固的水晶，在修长的眼睫毛下流动。她说话的时候，声音温柔得像吹过湖面的微风。

一年前，罗夏乘坐的飞船降落在基地时，是阿秀陪着爸爸妈妈去接他的。刚开始，罗夏只知道这个漂亮姐姐是妈妈的助手，一同在生态研究所进行火星植物培育。后来才知道，她是第三代火星人，祖籍在长江边儿的一座小城，和罗夏的老家隔江相对，所以他们算半个老乡。

“罗夏，这两天我要去一趟水手谷。你能载我过去吗？”

“没问题！”罗夏惊喜不已，爽快地答应了。他早就想去号称太阳系头号大峡谷的水手谷看看了。

“那太好了。你做些准备吧，我已经跟你爸爸妈妈说过了。我们明天就出发。”

阿秀浅笑着朝罗夏挥挥手，她的影像渐渐融化开来，变成一阵光点，消失了。

3

起飞的时间到了。罗夏熟练地通过电极贴片，让自己的大脑与操作平台相连。这套操作系统不仅是普通的脑机交互系统，能实现大脑神经元信号和电脑程序的交互影响，还可以在不影响大脑正常工作的同时，对大脑里的有意识思维进行强化。

换句话说，当罗夏贴上电极贴片后，他的大脑中负责驾驶的思维就得到了强化，从而实现和操作平台的电脑程序的深度交融。

在妈妈的注视下，由罗夏驾驶的飞行器“萤火二号”迎着初夏的阳光向上爬升，朝水手谷的方向飞去。

这一路上，罗夏一边驾驶飞船，一边欣赏着前视窗里掠过的莽莽苍苍的黄色大地，点缀在大地上的干裂河谷、错落的陨石坑和如同蓝水晶般的浅水湾。云层移动，阳光一会儿明亮一会儿暗淡，给这片大地蒙上了一层令人恍惚的魔幻色彩。

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阿秀似乎也被眼前的风景陶醉了，她轻轻吟起一些诗句：“只存在一个地方，那里的白天/人们一无所知/就算一切终将死去，恐惧，乃至羽毛/海浪却拥抱/依然鲜活的光……”

阿秀的声音让罗夏产生一种奇妙的感觉，而飞船下方流动的风景更让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幕幻象：一只古老的翼龙正在飞翔，大风掠过它的身体，阳光照耀着它的翼膜，高天的云层中回荡着它的鸣叫。它穿越无数日升月落，在蛮荒大地上空游荡，只为寻找一个美如仙境的地方……

大约飞行了一个小时，“萤火二号”越过一片数百平方千米的破碎地形带，一座复杂的峡谷系统出现在前视窗里。它由线条凌厉的沟槽、深壑和峭壁组成，在远处的塔爾西斯火山高原的映衬下，如同巨龙一般，在大地上蜿蜒而去，一眼望不到头。

“水手谷到了，顺着峡谷继续前进，很快就能看到我们的藻园了。”阿秀抬头看了一眼，说道。

不过，罗夏发现她的脸上并没有欣喜的神色。

“这些荧光藻是不是出了意外？这就是我们这次来的原因吧？”罗夏猜测道。

阿秀浅笑着点点头：“你现在的头脑越来越灵光了呀！没错，这些荧光藻是一个月前播下的，一直长势良好。但最近几天，我们监测到它们遭受了病虫害。”

“病虫害？”罗夏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火星上已经出现病虫了吗？我还是头一回听到！”

“我们也感到很意外，调集了各种监测数据分析，发现这是一种之前从来没见过的线虫，在地球物种数据库里也找不到记录。陈博士说，这可能是一种火星原生物种，也有可能是地球上类似物种的变异体。”

罗夏喃喃地说道：“这颗星球正在发生巨大的变化呀！说不定哪天，我们还要和火星怪兽争夺这颗星球呢！”

“什么火星怪兽，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阿秀笑了起来，“不过，有一点倒没错，除了我们人类带来的变化外，有更多的变化可能正在我们的视野之外发生。”

没过太久，藻园映入了罗夏的眼帘：在裂谷中央一片平整地带，方圆数平方千米的范围内，荧光藻茂密地生长着，和四周一片灰黄的色调对比起来，那些带着荧光的绿色宛如一片生机勃勃的绿洲。

不过，虽然只是远远地望了几眼，罗夏还是敏锐地察觉到，这片荧光藻显得有些色泽暗淡，似乎正在遭受某种病毒的侵害。

“我们要在这里降落吗？”罗夏问道。

阿秀摇摇头：“不，我们需要前往蓝莓镇。接下来的日子住在那里。”

“蓝莓镇？难道这里有一座火星农庄，主要种植蓝莓？”罗夏吃惊地问。

“当然不是。几百年前，一支科考队在这里发现了一片赤铁矿区，有大片蓝莓石颗粒。数十亿年前，这座火星大峡谷系统可能有流水，水流过岩石带走矿物质后沉淀形成了蓝莓石球体——这种可能性很大。”

罗夏点点头，期待地说：“我喜欢收藏蓝莓石。看来可以找这个镇上的孩子交换一些。说不定我还能交上一两个同龄的朋友呢。”

阿秀又笑了起来：“你可能要失望了，因为这个镇上没有孩子。以前这里曾经有一座地质研究站和深空通信站，住着数百号人。不过，现在这里只剩下一个人。”

“一个人！”罗夏惊呼起来，“那不变成荒野里的孤魂野鬼了？”

阿秀摇摇头，严肃地说：“怎么能这样说，那是一个非常值得敬重的人呢。”

罗夏也觉得自己太唐突了，嘿嘿笑着说：“好吧，我说错了。不过，住在这样环境中的，一定是个很怪的人。”

“这倒是。所以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不要再这样口无遮拦，要不然，到时候你可要吃不了兜着走呢！”

罗夏不由得做了个鬼脸。

“他是个非常特别的人，或许，是这颗星球上最后一位星尘猎人。”阿秀的声音里透着几分敬重和感慨。

第二章  最后的星尘猎人

1

罗夏驾驶着“萤火二号”继续沿着峡谷飞行了十多分钟。这时，巨大的峡谷突然一分为二，两条沟槽分别朝着南北方向延伸而去，分岔处耸立着一座孤岛般的巨大地块，顶部平坦宽阔，两侧却是数百米深的峭壁。

罗夏发现，峭壁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烁。不过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他的注意力就被孤岛顶部一个海星形状的降落平台吸引了过去。这个平台的五个角各有一个停机位，在其中一个停机位上，停着一艘被防护膜遮住了的飞行器。

阿秀伸手指了指那里：“我们到了。”

罗夏切换了手动操作模式，“萤火二号”缓缓停在降落平台充气棚附近几十米远处。

走出驾驶舱后，罗夏朝四周看了看，在降落平台后方两三平方千米的空地上，耸立着几十座圆柱形舱室，看起来破败不堪，相互之间的连接桥也断成了一截一截儿的，散落在地上，从峡谷吹来的风在里边呼呼作响。

“欢迎来到蓝莓镇！”阿秀笑道。

“这就是一座废墟呀，用不了太久，就会被风沙瓦解，变成大地的一部分。”罗夏感叹了一句，又转头去打量不远处的那架飞行器。

那是一架老式飞梭。罗夏在胡杨镇曾经见过这种飞梭，它的外形就像一个大号蝌蚪，或者是某种头大尾小的深海鱼，虽然轻便，但飞行性能并不强。

“入口在那里。”阿秀朝他招招手，带头朝平台中央一座三角形的建筑走去，那里有一扇门。

阿秀伸手启动了门边的通话屏。很快，一张苍老的脸出现在屏幕中。

“王爷爷，我是九号农庄的阿秀。”

王爷爷点了点头，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什么话，然后，门徐徐开启了，一道伸入地下的斜坡出现在门后。阿秀带着罗夏顺着斜坡走下去，一扇电梯门出现在他们眼前。

罗夏有些好奇，他见过人类在火星修建的各种建筑：基地的大穹顶式组合建筑、科研站的圆柱形舱室、建在南极冰盖区的冰屋，还有九号农庄的神奇树屋，但这种建在地下的洞穴式建筑却是第一回见到。

“这里是利用了原有的火星熔岩管打造的垂直交通系统，真正的建筑位于地表以下200多米深处呢。”阿秀解释道。

他们步入电梯。电梯似乎很老旧，运行时，不知道从哪里传来“哐当哐当”的声响，让罗夏不由得有些担心。自从来到火星后，他还是头一回见到电梯呢，恍惚之间，甚至感觉自己回到了地球，正在一座废弃的百货大楼里乘坐电梯。

“这个电梯的年头应该很久了吧？”又一阵颠簸后，罗夏忍不住问道。

阿秀点点头：“这是两百多年前的老古董啦。”

“两百多年前！”罗夏惊讶地吐了吐舌头。他不由得一阵恍惚，仿佛自己正在一步步深入一段幽暗的时光。

阿秀接着说：“最初，这里是一座地质研究站，主要用来研究水手谷的水冰资源。后来一座更先进的科研站点建起来了，这里又变成了星尘采集站，留在这里的科研人员也越来越少，到现在，只剩下王爷爷一个人。他身兼多职，既是员工，又是站长。不过，我们都把他叫作星尘猎人。”

电梯终于停了下来，出现在罗夏眼前的，是一个不规则的空间。四周几乎都是粗粝的承重壁，上面还涂抹着类似黄色泥浆的凝固物。

罗夏在胡杨镇见过这种3D打印的建筑材料，据说是把尘土和沙粒加热融化成糖浆状，再加以冷却凝固，类似地球上的钢筋混凝土材料。继续朝空间中央看去，他们被一根直径超过两米的圆形管道挡住了视线。管道呈U字形，扭曲着，把整个空间切割成几个独立的单元。

罗夏不由得咽了咽口水。这个奇怪的地下空间仿佛是原始风情和机械工业的粗暴结合，让他产生一种既畏惧又震撼的感觉。

2

在一个小房间里，罗夏见到了王爷爷和他的助理机器人。

王爷爷坐在一张皮质已经磨损严重的椅子上，一个外壳有些锈蚀的机器人静静蹲在他身旁。这个机器人看起来非常古老，方盒子状的身体下方有几条可以折叠的机械肢，像蜘蛛的腿。

于是，罗夏在心里暗自给它取了个外号：大蜘蛛。

罗夏在打量“大蜘蛛”时，王爷爷一直在和阿秀说话。

“王爷爷，我带了些农庄的东西给您。”阿秀笑盈盈地，指了指放在一旁的筐子，“这是火星鸡下的蛋，和一些蔬菜。”

王爷爷从椅子上欠了欠身子，皱着眉头说道：“这么麻烦干吗？基地后勤部门的无人机每个月都会给我送食物来的呀。”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特别，沙哑中透着一股倔强，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罗夏不由得暗自吐了吐舌头——真是个怪脾气的老人，别人送他东西，他还不高兴呢！

罗夏偷眼打量着王爷爷：身材有些精瘦，满脸胡子拉碴，一头灰白头发，很随意地从中间分开拨向两旁，露出格外宽广的前额。从他那对有些向外凸出的浑浊眼球来看，他的眼病应该不轻了。这是火星上的常见病，由于火星压力的缘故，很多人都患有眼疾，需要定期做眼部玻璃体减压手术。

看着这个老态龙钟的王爷爷，罗夏暗自思忖：“一點儿猎人的气势都没有，还叫‘星尘猎人呢。”

阿秀依然甜甜地笑着：“我知道基地会给您送。不过，这可是我们生态研究所自产的，想买都买不到呢！”

王爷爷的身子缩回椅子上，说：“下次别拿了。”

“再说了，我和罗夏需要在您这里借住些日子，可能会打扰到您，自然也需要拿些礼物呀。”

王爷爷沉默了一阵，换了个话题：“你们捣鼓的那个藻园怎么啦？”

“荧光藻的生长状况不太好，监测器传回的数据和图像又不完整，所以陈博士才派我过来看看。”阿秀指了指罗夏，“这是我们农庄的特别助理，罗夏。”

“王爷爷好！”罗夏叫了一声。

“别看他年纪小，可厉害着呢。他是火星上年纪最小的飞行师。”阿秀补充道。

王爷爷转过头，上下打量着罗夏：“你是刚从地球来的？”

“是的。”罗夏应道。他原本以为王爷爷会继续问地球上的事儿，可王爷爷似乎并没多少兴趣，很快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说道：“下午有一场飓风，你们得明天才能开始工作。”

阿秀吃惊地和罗夏对视了一眼，说道：“我们刚才飞过来时，没看出天气变化的迹象呀。而且基地天气预报也显示，这几天天气状况良好呢。”

王爷爷冷冷地哼了一声：“那些气象监测网络，都是几十年的老古董，没什么用。我早就跟相关部门提过很多次，没用，谁在乎一个糟老头子的话呀。”

“您说得肯定有道理。”阿秀没和他争辩，笑着说，“下午看看情况吧，如果飓风来了，我们就明天再去藻园，正好我还有些工作要在电脑上完成。”

王爷爷没有回应阿秀的善意，而是转过头去，不再开口了。

直到这时，罗夏才注意到一件事：这个房间位于峭壁边缘，一侧的墙壁上依次开了几扇窗，阳光正透过朝东的窗户照射进来，在王爷爷的座椅前投下一块光斑。

罗夏突然想到，刚才飞行到附近时，曾经见过峭壁上一闪而过的光。看来那正是这扇窗户折射的日光呢。

3

这天中午吃完饭，王爷爷和机器人大蜘蛛就不见了踪影，这让罗夏觉得他们的行踪有些神秘。阿秀连接了基地的网络，在忙她的事儿。

这时，罗夏才知道，妈妈和阿秀所在的生态研究所正在开展一项浩大的工程：要趁着夏季有利的气候条件，在南半球大约30%左右的区域播撒荧光藻。而这次水手谷藻园出现的异常情况，对这项工作造成了不小的影响——如果不能及时找到解决办法，播种计划就会大大延迟。

罗夏不敢打扰阿秀做正事，就在星尘采集站无聊地四处闲逛。

在一个房间里，他发现了许多闲置不用的设备。从上面锈蚀的文字，他勉强能辨认出那是些磁强计、气象测量仪、矿物光谱分析仪、能量粒子分析仪、巡视器之类的。

就在罗夏辨认那些仪器时，一阵呼啸声从外面隐隐传来。

罗夏朝着一扇窗户走去，朝外望了一阵子，猛然明白过来：是飓风来了。

只见一股气流正沿着峡谷一路旋转着扑来，上面银光闪闪。那是被气流裹挟的沙粒和像滑石粉一样细腻的粉尘，在阳光照耀下发出的光芒，就像无数发光的深海鱼被洋流裹挟着蜂拥而来。

很快，窗户就被粉尘遮挡了，而那龙吟一般的呼啸声变得更加响亮。

罗夏心有余悸地从窗前退开来。这时，他注意到房间内侧还有一扇门。罗夏好奇心大起，走过去伸手推了推，门纹丝不动。不过，门后似乎隐隐传来一些声响。

“难道这里边在做什么秘密实验？对了，王爷爷是个猎人，说不定抓了什么怪兽，偷偷养在里边呢！”罗夏有些兴奋地想着。虽然他现在是火星上的飞行师，但仍是个十多岁的少年，遇到阴暗的充满神秘色彩的环境，顿时满脑子都是少年特有的胡思乱想。

他又使劲推了几下门，没想到，居然被他推开了。年久失修的木门发出“吱呀”的声响，把他吓了一跳。

罗夏探头朝门后望去，冷不丁，一股阴冷发霉的气息迎面扑来，让他身上一阵发寒。

他犹豫了好一阵子，还是鼓起勇气，摸索着朝门后浓稠的黑暗里走去。

突然，一阵隐约的声响从黑暗深处传来，打破了让人压抑的静谧。罗夏小心地朝里面望去，只见前方的黑暗中出现了一点幽蓝的光亮。

罗夏的额头冒出了冷汗，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幅可怕的场景：或许蓝莓镇的人不是离开了，而是被某种躲藏在地下的怪物吃掉了。现在，那些怪兽正悄悄睁开眼睛，锁定了他……

第三章  来自远古的星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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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夏的脑子里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他想转身仓皇逃走，又觉得这样太丢脸了。

幸好，随着在黑暗中停留时间的延长，他的视线渐渐清晰起来。原来，这是一条向前延伸的通道，那蓝光隐约在通道尽头。

“才没有什么火星怪兽呢，我怎么老吓唬自己！”罗夏终于鼓起勇气，顺着通道朝前走去。就在他快走到尽头时，一个张牙舞爪的“怪物”猛然从光亮里出现了。

“哎呀……大蜘蛛！”罗夏忍不住喊道。

果真是那个大蜘蛛机器人。它方盒子状的上身，有一对探照灯式的眼睛正盯着罗夏。

“你怎么在这里？你的主人呢？”罗夏镇定下来，一边走过去，一边问道。

“现在是星尘采集时间，主人正在工作。”大蜘蛛回答道。它的声音带有那种老式机器人语音的机械感，语调平直，没有音节变化。

罗夏想了想，说：“带我去看看。”

看来，这种老式机器人只有最基础的功能，只是按照人类发布的指令行事。听了罗夏的话，大蜘蛛机器人吱吱嘎嘎地转过身，朝后走去。

罗夏跟了上去。很快，一台由滚轮架、钻杆和伸缩钳组成的机器出现在他眼前，正在发出嗡嗡的运转声。

罗夏左右看看，并没有看到王爷爷，便问：“你的主人在哪里？”

“机器的采集部件出现故障，主人正在维修。”

这时，罗夏才注意到，在钻杆下方有一个直径一米左右的入口，一道狭窄的旋梯朝下延伸——看來像是一个矿洞。这反倒让罗夏感到一阵轻松，既然王爷爷不在这里，那就索性让这个机器人带着他参观一番。

罗夏围着机器转了两圈，问道：“这是什么机器？”

“星尘捕获器的主机部件。”

罗夏点点头，他注意到房间另一侧有一个大型操作台，看起来像一个水池，上面还飘着丝丝缕缕的雾气。操作台末端有一台处于待机状态的工作机器人。他走到操作台旁边，问：“这是什么呀？”

“星尘捕获平台。”

罗夏想了想，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请给我演示捕获星尘的全过程！”

2

大蜘蛛机器人有求必应，它缓慢地走过来，开启了操作台另一头的工作机器人。很快，一只机械臂伸到操作台上，前端的指状装置抓握着一个透明圆柱体，似乎是一截被裁切得非常规则的冰块。

“这又是什么？”罗夏问道。

“这是从地下十米深处的冰层中钻取的冰芯。”

罗夏的眼睛不由得瞪大了：“你是说，在我们脚下十米，就有远古冰层？”

“大峡谷系统中存在大量水冰层，这里位于一条主要冰层带上，已探明冰层厚度超过2千米。”

罗夏点点头，继续看工作机器人的动作。只见操作台上方的喷头喷出一阵水雾，冰芯逐渐消融。看来这台机器就是通过这种方式，提取封存在远古冰层中的星尘。

大约十分钟过后，工作机器人结束了动作。操作台上出现了一个十厘米见方的正方形薄片，看起来完全透明，似乎是用某种分子薄膜材料制成的收纳器。

罗夏好奇地凑过去，想看看里边的星尘。但奇怪的是，收纳器里似乎什么都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罗夏转头问身后的大蜘蛛机器人。

“无法回答，请给出另外的问题。”大蜘蛛机器人一板一眼地说。

“为什么我看不到星尘？”罗夏换了种问法。

“星尘的大小是纳米级的，需要放大二十万倍以上，才能被人类肉眼观察到。”

罗夏恍然大悟，连忙问：“那我怎样才能看清里边的星尘？”

“把收纳器放回操作台，开启放大功能。”

罗夏放好收纳器，用两根手指在操作台上划动。渐渐地，他看清了那枚星尘的模样：看起来就像一枚红棕色的小玻璃珠，还带有一条小小的尾巴。

“这条小尾巴是怎么来的？”

“这是星尘在飞行时熔化成液态的分子拖曳形成的。”

罗夏点点头，又问道：“这种来自宇宙深空的星尘，为什么会出现在几百米深的洞穴里？”

“准确地说，它是出现在地下冰层中。整个宇宙间都有星尘，其中一些星尘坠入火星大气层，被岩石、水所捕获，一直埋藏在地下深处。”

“哇！那样的话，它们一定在几十亿年前就来到火星了呀！”罗夏感叹道，“我还想看看你们提取的别的星尘。”

没想到，大蜘蛛机器人这次并没有按罗夏的要求行事，它待在原地没动，说道：“我没有样品储存室的开启权限，需要向主人申请。”

罗夏想了想，向那个怪脾气的老爷爷提出这个要求，恐怕会碰一鼻子灰，所以只能暂时作罢。

在这个封闭的空间里待久了，罗夏觉得有些憋气，于是告别了大蜘蛛机器人，朝着前面的一扇门走去。等打开门走出去，他赫然发现，外面居然是位于蓝莓镇末端的一座圆柱形舱室。原来，蓝莓镇的地表之下有纵横交错的地下通道相连。

罗夏顶着呼啸的狂风，穿过蓝莓镇，朝着星尘采集站走去。

3

傍晚时分，肆虐了一个下午的飓风渐渐平息。

或许是飓风的缘故，阿秀接收不到藻园那边的监测器发送的数据，所以等到飓风一平息，她就急着要去藻园进行检查。

罗夏驾驶着“萤火二号”，朝着藻园飞去。十几分钟后，他们降落在藻园西北角落，那里有一个宽敞的平台，虽然方圆只有十几米，但以罗夏现在的驾驶技术，还是非常顺利地完成了降落。

阿秀从驾驶舱跳下来，快步走到藻园，俯身到一簇荧光藻旁边，似乎在侧耳倾听它们发出的声音。

“它们在求救！”阿秀忧心忡忡地说。

在妈妈的生态研究所，罗夏早就见过这种神奇的火星植物。据说它混合了地球上雪衣藻的基因。不过，和地球上的绿藻不同，这些藻类都有着层层盘绕的纤细藻丝，藻丝中间露出一串串细密晶莹的液泡，里面闪烁着微微的荧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弹。

更巧妙的是，当荧光藻生长到鼎盛时期，它们还会发出“嘁嘁”的喧闹声。密密麻麻的细微声响交织在一起，就像黄昏时分的草原上，无数归巢的鸟儿在树枝间喧闹歌唱。

罗夏不好打扰阿秀，就把监测设备从“萤火二号”中搬出来，然后顺着藻园中的小径，前去对早先布设的五个生物监测仪进行调教和数据清理。

大半个小时后，罗夏完成了工作，回到阿秀身旁。

“我找到问题了！”阿秀说着，扬起手上那个二十来厘米长的透明罐子。

羅夏仔细看了看，罐子里有一些细丝状的东西在游动。

“我听到荧光藻的提示，找到了躲藏在孢囊中的线虫。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虫子。”阿秀眉头微皱，轻声说道。

“看起来真像一条细细的丝线呢。”罗夏一边打量那些虫子，一边说。

“如果这种线虫是地球物种的变异体，那就很好解释了。也许是某些人偷偷带过来的，也有可能是无意中跟随人类登上了航天飞机，一路周游过来的。途中经过宇宙辐射的影响，发生了变异，又渐渐适应了这颗星球的环境。”阿秀说着，把罐子小心地放进充满氮气的储备箱里。

“也有可能是跟随星尘，从外星球飘来的，或许它就是火星上自行进化出来的呢。”罗夏回想起刚才见过的星尘，说道。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王爷爷就从许多星尘中发现了生命的迹象。”

听了阿秀的话，罗夏脑袋里突然灵光一闪，一个可怕的想法冒了出来——这些线虫会不会是那个怪爷爷在采集星尘时，无意中释放的远古生物？

不过这时，阿秀却转头望着天空，激动地说：“快看那里！”

罗夏抬头望去，顿时欢呼起来——在傍晚时分的特殊气象条件下，位于数百千米高的火星轨道上的巨型磁环出现了。巨型磁环一共有三个，依次排列在天穹的西边，就像一条炫目的星链。

数百年前，人类建造了一个浩大的磁环工程，在火星高空轨道布设了二十座巨型磁环，用来固定火星磁场。这之后，火星才渐渐有了大气层和降雨，变成了一颗宜居星球。

磁环的出现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随着光线的变化，又渐渐隐身而去。

罗夏和阿秀不约而同地吁了口气，把目光从天穹收回。

“人类在这颗星球上创造了奇迹。”阿秀轻声说道，“不过，在大自然的威力面前，人类的力量依然非常渺小。”

罗夏点点头。他望着远方的千沟万壑，和矗立在大峡谷边缘的塔尔西斯火山群，它们正静静地矗立在暮色中，正无言地讲述着一个漫长的神话。

第四章   暗夜追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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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当罗夏和阿秀回到采集站时，王爷爷正满面怒容地等着他们。

“没经过我的允许，你私自闯入星尘捕获室去了？”王爷爷诘问罗夏。

罗夏被王爷爷犀利的眼神吓得心里发虚，赶紧承认：“我只是好奇……无意中走进去的。”

“无意？这是理由吗？那是无尘工作间，你以为是小孩子过家家的地方吗？你要想找冒险刺激，趁早回地球去！”

罗夏被王爷爷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

阿秀连忙打圆场：“王爷爷，罗夏以前没来过这里，看什么都觉得新奇。我监督他，保证不会有下次了。”

王爷爷这才停下没说，不过仍然气呼呼的，一整个晚上都不跟他们说话。

夜里，罗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为自己的冒失而感到愧疚。这时，下午的那个念头又盘踞在他心里：莫非这个怪爷爷果真是线虫出现的罪魁祸首，他想掩盖事实，所以才对自己闯入密室大发雷霆？

第二天一大早，他偷偷把这个念头告诉了阿秀。

阿秀听得笑了起来：“王爷爷是一位值得尊敬的科学家。你是个男子汉，可别把昨天的事放在心上哟！”

罗夏挠了挠头：“他的脾气发得没道理呀，那个捕获室并不是无尘工作间，他这样说，只是为了把罪名赖到我头上！”

“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呀？王爷爷只是脾气有些怪，但这是有原因的，以后你就会知道了……”阿秀的眼眸里浮起一层淡淡的雾气，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2

罗夏原本以为，要把收集到的线虫样本送回生态研究所。不过阿秀告诉他，不用这么麻烦，因为研究所那边已经安排了一架小型无人机过来承担运输工作。

“你妈妈那边会马上开始研究这些样本，她让我们留在这里，继续查找线虫的踪迹，弄清楚它们到底是从哪里来的。”阿秀说。

接下来的三天，罗夏陪着阿秀，把藻园翻了个遍。他们原本以为，线虫是来自藻园下方的土层，但在进行了一番采土取样分析后，这个结论被否定了。

随着更多线虫被捕获，罗夏也对这些虫子有了更多了解：线虫的成体大约有3厘米长，以荧光藻的孢囊为食。而且，整座藻园中的线虫几乎都处于同一个生长阶段。也就是说，它们是同一批次孵化出来的。

这三天里，罗夏还遇到一件糟心的事儿：不论他问什么，大蜘蛛机器人都拒绝回答。看来，一定是王爷爷给它下达了指令。这让罗夏心里怪不是滋味，他甚至想早点离开蓝莓镇，不想整天看着那个怪爷爷拉长的脸。

就在这时，藻园那边出现了新情况：那些线虫停止了进食，然后在荧光藻的藻丝上产下了乳白色的虫卵。

阿秀作了一个决定：她要留在藻园里过夜，万一这些虫卵在夜间孵化，她能第一时间观察到。

罗夏觉得她这样做有些不妥。不过，这里可是荒无人烟的水手谷呀，不用担心遇到坏人，也不会有大型掠食动物出没。只要不出现飓风，做好夜间防寒措施，倒也没什么大问题。

于是，傍晚时分，他们把准备好的帐篷运过来，征得王爷爷的同意，又从采集站搬来了一台便携式电动机和一些饮用水。阿秀就在藻园西北的台地上扎营了。

安顿好阿秀后，已是太阳落山时分。暮色笼罩着这颗星球，四下里一片寂静和荒凉。

罗夏独自驾驶着“萤火二号”，往采集站飞去。就在他快到达采集站时，远远地看到一架飞梭从前方掠过，很快便消失在水手谷的前方。

“这么晚了，这个怪爷爷要去哪里？”

上次被斥责后，这几天罗夏都尽量避开王爷爷，现在更不想理会他的事儿。可一转念，那个可怕的想法又从脑海里冒了出来。

“哈哈！说不定要被我抓到把柄了！”罗夏禁不住一阵窃喜。

看着渐渐远去的飞梭在峡谷峭壁间时隐时现，罗夏掉转方向，驾驶“萤火二号”顺着飞梭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3

虽然已经是夜晚，但借助“萤火二号”强劲的红外夜视功能，罗夏的视线并没有受到影响。他能让“萤火二号”锁定飞梭，并始终保持着一千米左右的距离。

罗夏有点担心对方会有所察觉，毕竟“萤火二号”并没有隐身功能。不过，凭借着静音巡航模式，“萤火二号”发出的动静并不太大。何况前方还是一辆非常老式的飞梭，探测能力并不强。

但罗夏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特意小心地贴着峡谷边缘的峭壁飞行。增加了驾驶难度，却也让他更加兴奋，仿佛自己已化身一名火星侦探，正在星光暗淡的夜晚执行追踪任务。

前方的飞梭继续保持匀速前进。在行驶了几十千米后，地形发生了变化，到处都是层状岩堆砌出的各种形状。

罗夏看了看全息地图，发现这里距离塔尔西斯火山区并不遥远。看来这里曾经是熔岩流经的区域，是熔岩冷却凝固形成了现在的地貌。他正研究地图呢，前方的飞梭已经朝着一片月牙形沙洲缓缓降落下去。

罗夏发现，在自己左边不远处，有一座柱状峭壁。于是，他小心地驾驶着“萤火二号”，朝峭壁下驶去。

等“萤火二号”停稳后，罗夏从驾驶舱出来，朝着沙洲攀爬而去。没过太久，他来到沙洲边缘的一座陡坡旁，看到王爷爷和大蜘蛛机器人就在他前方上百米处。

罗夏的心脏“怦怦”直跳，他小心地匍匐在陡坡后边，悄悄伸出脑袋，朝沙洲那边探看。

在朦胧的星光映照下，王爷爷低着头站在沙洲中央，看起来有些凄凉。大蜘蛛机器人的几只机械肢杵在地上，一动不动地守在他身旁。

不知道怎么回事，罗夏原本躁动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他想：或许，王爷爷并不像我想的那样。可他来这里干什么呢？

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峡谷深渊中的风声从远处传来。

突然，大蜘蛛机器人开口了：“气温即将到达阈值，风向和沙流都接近理想状态。”

这番话让罗夏摸不着头脑，不过他隐隐猜出来了，王爷爷和大蜘蛛机器人是在等候某种非常特殊的东西。

突然，一阵散乱的光芒在沙洲上空闪现。王爷爷和大蜘蛛机器人都被笼罩其中。

這怪异的景象让罗夏忍不住要惊呼出来，幸亏他及时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一瞬间，他脑海中冒出了许多关于外星人的传说。以前他总觉得那些说法很可笑，可现在，一个强烈的念头冲击着他的大脑——王爷爷之所以行事古怪，莫非他是个外星人？

罗夏克制住紧张和激动的情绪，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边，可接下来的一幕更让他不敢相信：光影渐渐变得稳定下来，勾勒出一个女人和一个女孩儿的身影，她们正笑眯眯地站在那里，看着王爷爷。

罗夏躲藏的位置，看不清王爷爷此刻的面部表情。但罗夏能看到王爷爷的身子一直在微微颤抖，然后他步履踉跄地朝前走了几步，又颤巍巍地伸出手，想要触摸那个女孩儿的脸庞……

第五章  月牙沙洲的思念

1

影像里的女孩儿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模样，头上扎着双马尾，天真又可爱。她似乎刚从花园里回来，手上捧着一束小野花，笑吟吟地朝这边递过来……可野花和女孩儿的身影却从王爷爷的手掌间穿过，然后，伴随着一阵光影闪烁，女孩儿的影像消失了。

这转瞬即逝的一幕让罗夏心里一阵恍惚：难道刚刚只是自己的幻觉？

他转头四处看看，想让自己快点清醒过来。不料，他的身子一动，带动着身下本不牢固的流沙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糟糕！”罗夏暗叫道。

“出来吧，你一路跟着我们到了这里，还躲躲藏藏的干什么？”王爷爷低沉的声音传了过来。

罗夏脸上一阵发烫，只好讪讪地直起身，朝沙洲走过去。

“王爷爷，我看您一个人来外面，怕出什么意外呢……”他编了个谎话，却发现自己结结巴巴的，一听就是假话。

罗夏忐忑不安地低着头，等着王爷爷怒气冲冲的斥责。但等了好久，王爷爷都没有开口。

这让罗夏有些意外。他朝王爷爷看去，却不由得呆住了——清冷的星光映照着王爷爷黯然神伤的身影，他久久凝视着刚才影像消失的地方。那是怎样的目光呀，哀伤、悔恨，又夹杂着刻骨铭心的思念和荒凉。

在长久的沉默后，王爷爷开始向罗夏讲述关于“影像”的故事。或许是因为长期独居荒野，说话不多的缘故，他讲得零零碎碎，不时还被汹涌的情绪打断。但那是罗夏听到过的最让人感到沉重的故事。

故事的开头，是一位父亲为了开发火星的梦想，选择离开妻子和刚五六岁的女儿。他承诺在火星上安顿下来之后，就会接她们母女过去，一家三口在火星上继续生活。

那时候的他，对生活充满希望。每当思念妻子和女儿时，他就会来到这座月牙沙洲，和相隔数千万千米的妻女进行全息视频通话——当时这里有一座深空联络站。

但天有不测风云，就在他离开半年后，女儿患上了一种罕见病。虽然妻子用尽全力，到处奔走求医，女儿还是走了。弥留之际，女儿指着病床前的一把椅子说：“那是爸爸坐的。”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那把椅子和家里的椅子很像。女儿似乎到最后一刻都在等待亲爱的爸爸归来。

消息传到火星，失魂落魄的父亲在茫茫峡谷中坐了整整一个晚上。而他悲痛欲绝的妻子，也因此失去了生活的信心，最后选择了离婚，然后远走他乡，消失在地球的茫茫人海之中。

再后来，随着地质研究站的撤离，这座深空联络站也被拆除了。可不久后，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由于某种未知的光电现象，这里经常出现各种魅影，都是地质研究人员和地球通话中的影像。其中，就有他的女儿。

知道这个消息的他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在助理机器人的帮助下，这种特殊光电现象出现的条件参数渐渐被他掌握。他能够凭借特殊的装置，让女儿的影像保持10秒钟。

就这样，几十年过去了，他在地球上的亲人陆续去世，他也慢慢变老了。到后来，他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一个亲人，不论是地球还是火星。只有那每次短暂出现的影像，成了他心灵的慰藉和漫长的念想。

2

或许是因为那个晚上的遭遇，罗夏对王爷爷的印象完全改变了。而王爷爷也一改对罗夏的冷淡，他甚至主动邀请罗夏参观星尘样品室。

直到这时，罗夏才见到被封锁在真空收纳柜中的星尘颗粒。

在光学显微镜下，它们形态各异，有的像一粒粒爆米花，有的像一颗颗紫葡萄、蓝宝石、黄金颗粒。那些看起来像微缩版岩石的，是来自小行星的星尘；来自彗星的星尘的表面会布满曾经凝结冰块的坑洞。它们就那样没有规律地飘荡着，有时相互碰撞，看起来有种让人目眩神迷的美感。

王爷爷甚至亲自指导罗夏参与一次星尘抓捕的行动。

星尘采集机启动后，钻杆深入地下冰层。通过钻杆顶端的纳米摄像头，罗夏看到了冰层中排列得密密麻麻的完整微层，里边有熠熠发光的尘埃颗粒。

王爷爷在一旁解释：“这些微层的每一层代表一个火星年，困在其中的微粒，有些是沙粒和火山灰，有些是来自宇宙深空的星尘。”

听到这里，罗夏突然心里一动，问道：“王爷爷，在冰层中有没有发现过远古微生物？”

王爷爷沉默了一下，说道：“刚才你在参观时，有没有注意到一串蓝绿色的‘珍珠？”

罗夏想了想，确实在一个小小的收纳器里见过。

“那是一种叫作硅藻的单细胞生物的残片，被包裹在一颗星尘中。我对保存它的冰层进行了碳同位素测定，发现它的年代大约是30亿年前。”

“30亿年前？”罗夏吃惊地瞪大了眼睛，“那时候的地球都还没出现生命吧？”

王爷爷摇摇头：“那时候的地球处于太古代，一个非常古老的地质时代。在太古代晚期，地球形成了永久地壳和完整的大气圈、水圈，在那个时代的叠层石中发现了微生物的痕迹。我们想不到的是，那时的火星上也出现了生命，更想不到，它居然与星尘有关系。哪怕就在我们的太阳系，生命也并不只是在地球上生息繁衍呀。”

罗夏惊叹不已，与此同时，他心里的疑问终于有了答案——线虫的出现与抓捕星尘并没有关系。

结束这次难忘的参观时，王爷爷对罗夏说了一番话：“每一天，都有無数星尘如同看不见的雪花，飘落在这颗星球。每一颗星尘都在讲述一个故事，那是很久以前，形成它们的星球的故事，还有关于生命起源的故事……”

3

阿秀已经在藻园连续露营了三天，但线虫的虫卵都没有什么动静。

罗夏猜测，随着盛夏的到来，气温日益升高，或许这些虫卵都因为高温而死掉了。这样的话，一场危机就消除了。

这一天，他去藻园看望阿秀，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阿秀摇摇头：“我有一种特别的感觉，这些虫子或许并不是没有意识，它们只是在等待时机。”

罗夏看着阿秀，她那深蓝色的瞳仁里有一抹特殊的光芒，那是她对周围环境产生超感时的表现。

罗夏突然冒出一个想法：“阿秀，要不我们趁着这些虫卵还没孵化，赶紧喷洒药物，这不就能防患于未然吗？”

阿秀笑着摇摇头：“这样做当然很简单，可解决不了问题。”

罗夏想了想：“确实。就算把这片藻园的线虫都杀死了，它们还有可能在别的地方、别的时机再次出现。”

“不仅如此。”阿秀伸手捋了捋鬓边的碎发，眼神柔和地看着四周，“如果我们只是想着藻园丰收，那么这些线虫就只是害虫。但事情并不是这样呀！”

罗夏犹豫地问道：“那……是怎么回事？”

“你一定看过了王爷爷的那些星尘吧？”阿秀说道，“你有没有发现，王爷爷和我们生态研究所之间，虽然研究的对象不同，但目的都是一样的？”

罗夏愣了。来到水手谷后，他对星尘里蕴含着的生命信息非常好奇，但他从没把这件事和藻园里的线虫联系在一起。

“王爷爷研究星尘，是为了解开生命的秘密。而我们研究各种生物，不是为了消灭生命，或者利用生命来改造这颗星球，而是想要去拥抱生命。”

罗夏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或许正是因为我们身处的这颗星球过于蛮荒，才让我们更能看清生命是多么伟大的奇迹，值得用尽全力去拥抱吧？”阿秀补充道。

这时，一阵长风从大峡谷深处吹来，吹走了正午时分的燥热。罗夏心头一阵恍惚，他仿佛清醒地看见，无数星尘正裹挟着生命的气息，穿越过去和未来的时光，随着风在整颗星球上来回飘荡。

第六章  沙盘里的星图

1

接下来的两天，阿秀依然守在藻园。她相信那个特殊的时刻即将到来，那时，藻园里将上演一幕奇迹。

与此同时，罗夏却在王爷爷那里见到了另一幕奇迹。

那天中午，罗夏从藻园回来。王爷爷没有如同往常一样在星尘采集室工作，而是在等着罗夏。

“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王爷爷说。

罗夏有些受宠若惊，快步跟着王爷爷朝星尘采集室走去。

王爷爷打开了采集室旁边的一个密封的房间。罗夏的眼睛顿时瞪大了——房间中央有一个巨大的沙盘状装置，里边居然不是星尘，而是一大团黄绿色的物质，看起来黏糊糊的，里边还有点点光芒闪烁。

“这是在地底冰层中发现的吗？火星地下果真有生命啊！”罗夏兴奋地问。

王爷爷摇摇头：“不，这是黏菌，从地球运来的。”

罗夏有些失望，但他朝那些黏菌看了看，总觉得闪烁其中的光点有些奇怪：那些星星点点的光芒似乎是黏菌的分泌物，又像是星尘，组成了一幅错综复杂的抽象画。

“它们在画什么地图吗？”罗夏猜测道。

王爷爷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左下方的一个光点：“这就是火星。”

罗夏恍然大悟：“我看出来了！这里是地球，还有这里，是太阳！这是一幅太阳系的星轨图！”

“最早的时候，我给它们提供了一个支点——我用星尘标出了太阳和八大行星的位置。不到一个月时间，它们就把太阳系的星图绘制了出来。”

“哇！这怎么可能？这些黏菌有这么高级的智慧吗？”

王爷爷的脸上一阵抽动，浑浊的眼里闪烁着光芒：“这期间，我只为它们做了两件事，一是提供营养液，二是提供星尘，剩下的都是它们的工作成果。当星图完成后，我把这幅图和科学界现有的太阳系全息图对照，发现吻合率达到99%！”

罗夏震撼不已，现在，在这片黏糊糊的黏菌群落上，他看到的越来越多：银河系中央突起的银心，包含旋臂的银盘和晕轮，洒落着的浩瀚星尘，而太阳系在第三悬臂边缘闪烁着光辉……

王爷爷的声音继续在他耳边响起：“接下来的五年时间里，它们完成了银河系60%左右的全息图绘制。不过，就在半年前，它们绘制出英仙臂之后，就停了下来。”

罗夏吃了一惊：“为什么？”

王爷爷摇摇头：“或许是因为那里有某颗非常特殊的星体，和这些黏菌，甚至和宇宙中所有的生命都有着特别的关联。但这只是我的一种猜测。”

罗夏点点头：“如果我们听得懂黏菌的‘语言，或许就知道它们到底想表达什么了。”

“它们虽然没有语言，但一定通过某种特定的方式，保存着某些古老的记忆——我们无法理解的记忆。”王爷爷一边说，一边缓缓关闭了灯光。

沙盘渐渐暗淡下来，那些由星尘组成的全息图却更加熠熠生辉。

2

藻园里的那些线虫虫卵一直没有动静，阿秀和罗夏期待的奇迹依然没有出现。

这时，王爷爷给他们提了一条建议：“你们应该从沙流里找找线索。再过两天，沙流就会出现，那时有可能就水落石出了。”

果真就像王爷爷说的那样，第三天早上，沙尘暴出现了。狂风裹挟着成千上万吨沙粒和火山灰，从远方一路刮过来，整个天地间飞沙走石。

“沙流要出现了！”罗夏既紧张又兴奋地守在窗前，盯着下方的峡谷，等着沙流如同洪水般汹涌而来。

不过，他守候了大半个上午，依然没有看到想象中的画面。

正当他有些倦怠时，阿秀从藻园打来了视频电话——昨天晚上，收到沙尘暴即将来袭的气象预警后，她担忧藻园的状况，就连夜赶过去扎营了。

“罗夏，你快过来，虫卵孵化了！”阿秀激动地叫着。

罗夏还是头一回见到阿秀激动得像个得到生日礼物的小女孩儿呢。

“不过，现在沙尘暴越来越猛烈，驾驶飞行器会有危险，要不你还是等风暴平息了再来吧。”

罗夏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你放心好了，这只是四级沙尘暴，‘萤火二号足以抵抗七级沙尘暴呢！”

说完，罗夏急匆匆地朝科研站的飞行平台跑去，没理会视频里阿秀在喊：“罗夏，你别逞强呀！”

罗夏倒没有吹牛，虽然“萤火二号”在起飞阶段颠簸得非常剧烈，但在完成爬升后，很快平稳运行。

罗夏把“萤火二号”稳稳地停在藻园附近的台地上。他吃惊地发现，藻园变得一片狼藉。看来，这里已经遭到了沙尘暴的袭击。

阿秀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她爬进驾驶舱，眼里满是异样的光芒，看起来并不为藻园担忧，反而非常兴奋。

“我的猜想果真对了！是沙流！线虫趁着沙尘暴孵化，然后搭乘沙流迁徙！”

“哪里有沙流？”罗夏吃惊地看看四周。

阿秀伸手指了指前方的天空：“天上呀！你看那里！”

罗夏抬起头，看到一片鲜黄色的沙云呼啸在峡谷上空，里边似乎有些微光闪烁。

罗夏愣了半天，醒悟过来：“原来沙流是在天上！我还以为它是跟泥石流一样的洪流呢！”

“没错。现在沙流还处于形成阶段，再过半个小时左右，只要风力没有减弱，它将变成一条长舌般的沙流，横贯火星赤道。你瞧那些光芒，就是已经孵化出来的线虫，它们就是通过这种方式，在整颗星球上迁徙！”

“我們追过去，看它们会在哪里降落！”罗夏意气风发地说着，准备启动“萤火二号”。

不料，阿秀却摇摇头：“我们要先回科研站。”

看到罗夏在发愣，她接着解释道：“‘萤火二号缺少足够追踪沙流的设备。不过，王爷爷的捕尘器能帮我们捕捉沙流中的线虫幼体。”

3

当“萤火二号”回到科研站时，天空中的沙流已经完全成型了。在全息地图上，罗夏能看到那条狭长的沙舌从水手谷西端的凤凰湖区向上方拱起，一直朝塔尔西斯火山区延伸过去。在那里有一团不规则延伸的旋转云体，为变得稀薄的沙流重新注入了活力。

王爷爷面无表情地听着阿秀的请求，然后摇摇头：“这些设备早就被安装在飞梭上了，但我不能把飞梭借给你们。”

阿秀有些为难了：“这种事，也不好劳烦您帮我们驾驶飞梭啊……”

“就算我驾驶，也坐不了这么多人，它只是个双座椅飞行器。”

罗夏想了想，突然心里一动，说道：“王爷爷，您和阿秀乘坐飞梭工作，我驾驶‘萤火二号跟在你们后边。万一有什么事，我也可以接应你们。”

“这个倒可以。别看罗夏年纪小，他已经是非常优秀的火星飞行师了。”阿秀点点头，“可以把一些不必要的物品搬到‘萤火二号上，让它充当我们的后勤飞船！”

王爷爷一言不发地盯着罗夏。罗夏被他看得有些心慌，却硬撑着挺起胸膛。

王爷爷突然皱着眉头叹了口气：“你们非要让我这把老骨头彻底报废才行呀。”

虽然嘴上这么说，却已经站起身来了。

“太好了！”罗夏兴奋地拍着巴掌。阿秀脸上也露出喜色，连声感谢王爷爷。

接下来，他们马上开始了起飞准备。由于这次追踪飞行可能持续比较久，要带上足够的生存物资，还要把飞梭里一些暂时不用的设备倒腾进“萤火二号”，“萤火二号”的货舱几乎被塞满了。

虽然此前早就见过这架老式飞行器，但为了搬运物资，罗夏头一回见到里边的情景：飞梭内部空间很小，从头到尾长约三米，驾驶座和舱室连成一体，舱室里边原本用来安装座椅的地方，摆放着一排边緣锐利的仪器，一直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最奇特的是，舱室正中央架设了一条管道，一直穿过顶棚延伸出去，连着顶棚外的一个蒲公英结构的巨型蓬松仪器。看来，那是捕尘器的关键部位。

物品搬运完毕，很快，飞梭和“萤火二号”就相继起飞，朝着上空的沙流飞去。

第七章  追逐那一抹流光

1

罗夏曾不止一次在全息地图上见过塔尔西斯高地——横亘在奥林帕斯山和水手谷之间，宽约3000千米的巨大地隆。

它的中心是一个大圆顶，数十亿年前，遮天蔽日的火山熔岩曾经从这里喷薄而出，向四周蔓延而去。时至今日，火山活动早已停歇，那些层层分布的熔岩流和放射性沟槽仿佛被凝固的旋律，铭刻在时间的废墟上，吟唱着那些年代久远的星辰之歌。

傍晚，罗夏才到达塔尔西斯高地。白天大部分时间，他都驾驶着“萤火二号”，一路追踪着沙流前进。

当时，随着“萤火二号”完成爬升，罗夏能凭借肉眼看到沙流了。沙流一侧呈黄棕色，另一侧颜色稍浅。它就像一条悬空的河流，朝着遥远的西北方延伸而去。

罗夏原本以为，很容易就能追踪到线虫。但他忽略了一件事：虽然藻园中的线虫幼体密密麻麻，但散布在沙流中，就像沧海一粟。

两艘飞行器顺着沙流飞行，在到达水手谷边缘时，才捕获了几只线虫幼体。阿秀说，这应该是线虫大军中的掉队者。

于是，他们继续沿着沙流前进的方向追踪，直到来到塔尔西斯火山区。这时已然日暮黄昏。

幸运的是，终于有了重大收获。

“捕尘器抓到了许多线虫幼体。根据测算，下方地表的局部密度高得吓人，估计达到每立方米一百只线虫幼体！我们终于追到了线虫幼体迁徙的目的地！”阿秀激动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

他们迎着布满火山碎屑和沙尘的雾蒙蒙的空气，朝下方降落。那是位于火山区东端的一片低洼地带，地面看上去一片贫瘠，没有生命的迹象。

罗夏有些吃惊：这些线虫幼体乘着沙流一路迁徙，就是为了寻找这片没有生机的土地吗？

很快，他的疑问就有了答案——阿秀拿着手持生物检测仪，对四周的土层进行了一番检测，发现土壤中除了当年火山喷发的丰富硫粒子外，还有密集的霉菌和类似硅藻的微生物。

“这些霉菌在土壤中罗织了一张巨大的菌丝网络。看来，线虫幼体就是冲着它们来的。”阿秀肯定地说。

“这太让人吃惊了！这些线虫幼体又是如何准确预判到沙流会在这里停歇呢？或许它们只是跟随沙流完成了‘飞天之后，只能任凭沙流摆布，接受被随意抛洒的命运？”罗夏困惑不已。

“这些问题的答案都有待我们今后去寻找。不管怎样，我们这次可是不虚此行，在火星生物群落的演化图上，我们又写上了生动的一笔！”阿秀望着四周沉沉暮色，眼里闪烁着光芒。

罗夏也被阿秀的情绪感染了，他一转头，发现王爷爷站在不远处，对这里的谈话充耳不闻。只见他正仰头盯着灰暗的天空，似乎在沉思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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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秀的工作非常细致，她提取了这里的土壤样品，直到把所有收纳罐都装满。然后在这片方圆数平方千米的土地布设了十个检测仪。

等忙完这些，已经到了晚上。虽然现在是夏季，日照时间比较长，但到了这时，夜色已经从天边层层叠叠地压下来。那些线虫幼体在土壤中闪着点点荧光，看上去有种独特的美。

“我们回去吧。”阿秀说着，收好检测装备，准备坐进飞梭。

不料，王爷爷拦住了她：“回去的路上，你不用工作了，回你们的飞船吧。”

罗夏和阿秀也没多想，就坐进了“萤火二号”。“萤火二号”顺利升空，王爷爷的飞梭也跟随其后，朝着水手谷的方向飞去。

飞到水手谷中段附近，罗夏惊喜地发现，原本雾霭沉沉的天穹之上流光溢彩，就像炫丽的极光在夜空中描绘出一幅流线般的美丽图案。有的地方仿佛一团团随意飘散的琉璃丝线，有的像是某种奇妙的绒毛状巨型物体，处处散发着让人无以言表的震撼和美丽。

“火星赤道地区也能看见极光吗？”罗夏问道。

阿秀摇摇头：“这不是极光，是夜光云。在这种低纬度地区的夏季，偶尔会出现夜光云呢。”

就在这时，通讯器里传来王爷爷的声音：“你们两个先回蓝莓镇吧，我还有些事。”

这么晚了，王爷爷要去干什么？难道他又要去月牙沙洲？

罗夏从视窗里往外看去，远远望见后方的飞梭正掉转方向，朝着高空中的夜光云飞去。

阿秀说道：“夜光云形成于距离地面80千米以上的中气层，那里有许多陨石烟雾，是捕获星尘的好时机。”

罗夏恍然大悟：“王爷爷一定是想去搜集星尘！”

阿秀在通讯器里发出了呼叫：“王爷爷，那里距离地面太远了，您的飞梭已经经过了长途行驶，能量会不会不够？”

“嘿！你是不是真觉得，我这副老骨头不中用了？”王爷爷在通讯器里哼了一声，“放心吧！”

望着正朝高空飞去的飞梭，罗夏还是有些不放心。他转头看了看阿秀：“我们追过去吧？”

阿秀轻叹了口气，点点头：“追过去，我们不能让王爷爷这样冒险。”

罗夏控制着“萤火二号”，一个转向，朝着飞梭追了过去。

3

罗夏全神贯注地驾驶着“萤火二号”，不断向上攀升到新的高度。他惊喜地发现，“萤火二号”远比他想象得好。这本质上是一艘智能飞船，有許多隐藏的功能，此前自己并没有发现。

上方出现了一团沙砾和陨石颗粒组成的旋转云团，正朝“萤火二号”汹汹而来。罗夏操控着飞船，轻松顺畅地撞开了。

不料，一旁的阿秀发出一声惊呼，眼睛直直地望着前视窗的左侧：“王爷爷的飞梭出问题了！”

果真，飞梭后方冒出一阵浓烟，正趔趔趄趄地在聚拢的云团里摇晃。

“王爷爷，您那边怎么啦？”罗夏赶紧呼叫。

通讯器里传来王爷爷恼怒的声音：“这个老伙计，它的引擎经不住沙尘的袭击，被堵住了！”

罗夏明白了：“萤火二号”原本是通勤飞船，装备有先进的量子引擎。而飞梭是几十年前的老式飞行器，还采用当时的电动引擎。沙尘一旦进入引擎，就会被高温融化，引起堵塞。

“王爷爷，您赶紧降落，现在还来得及！”罗夏提醒道。

“不，我还得试一试。这一次的星尘聚集量非常高，有了这次捕获的星尘，黏菌群落说不定能绘制出整个宇宙的全息图！那可能是很漫长的时间，几十年甚至几百年，那时候，我和这个老伙计可能早已不在了，但那也值得呀。再加把油，老伙计！”

王爷爷絮絮叨叨地喊着，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起来。他想让引擎重新工作，反复拉抬了几次机头，但并没有成功。终于，飞梭挣扎了一阵，尾部冒出更浓的黑烟，开始摇摇晃晃地朝下坠落。

“哎呀！”阿秀惊呼起来。

罗夏也急得脑门冒汗，突然，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他一边驾驶着“萤火二号”朝飞梭追去，一边把意识增强装置调到最大，让自己的思维在“萤火二号”的网络中急切地搜寻。

他曾经在昆仑基地的航空港见过，一艘通勤飞船通过牵引光束，拉着另一艘中途出故障的飞船回港。“萤火二号”可能也有牵引光束的功能，只是他从来没有深入研究。

这期间，飞梭的另一个引擎也停止了工作。现在，它就像断线的风筝一样，急速朝下方坠落。

就在这个关键时刻，罗夏奇迹般地找到了那个程序。

“找到了！”他忍不住欢呼起来。随着他指令的发出，一条光束从“萤火二号”的舱底射出，笼罩了整个儿飞梭。

飞梭停止了下坠。

罗夏长吁了口气，转头朝发愣的阿秀说：“我这个飞行师的技术怎么样？”

“罗夏，你太棒了！”阿秀惊喜交加，她又朝通讯器那头问道，“王爷爷，您没事吧？”

“我没事。没想到你们还有点真本事。那么，我们继续去追赶夜光云吧。”

罗夏使劲点点头：“没问题！”

“萤火二号”牵引着飞梭，重新朝着上方飞去。在那里，海拔80千米的中层大气层，流溢着无数亮光和橙色的光华，像奶油糖果的颜色——这是星光被空气中数十亿颗微小星尘颗粒错乱反射的结果。“萤火二号”穿行在这片璀璨的夜光云中，就像穿行在梦幻仙境之中。

罗夏的眼前猛然闪过一阵光芒，旋即，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在他心头弥漫开来。他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长久萦绕不去的幻象：那只古老的翼龙在天空中翱翔，无数星尘在它宽阔的翼膜间汇聚、翻滚、飘荡，用细微的声音吟唱着一个故事，关于这颗星球上所有生命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