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丁力

60岁以后，我的睡眠情况渐渐地起了变化，夜里会不时醒来一两次，有时甚至是三次。对此，我曾戏言之：“年轻时一晚上只有一个‘觉，到老了碎断成了几个‘觉。”

据我所知，现在许许多多的人，年轻的、年老的都有夜半醒来的经历。有些人夜半醒来喜欢看看手机或者电视，有些人喜欢窝在床上读读书，也有些人喜欢起床走一走，喝点水，甚至抽支烟。我觉得这些做法都不适合我。我在夜半醒来的时候，采取的应对办法是依然躺在床上，让身体与心情尽可能放松地躺在无边的夜里。这时，我喜欢做的是在心中默念一些诗句——古代的、现代的，总之是喜欢的，可以是以前读到过留在记忆里的，也可以是最近读进心里去的。

我最喜欢默念的是一些平和、舒展，意境纯美的古典诗。比如王维的《辛夷坞》：“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这时虽然躺在床上，但身心却仿佛去了那安静的山中。比如孟浩然的《宿建德江》：“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这时便仿佛去了一只于夜半微微轻摇在江上的小船之上，眼前既有那天边的树，也有那亲近人的晶莹的月。再比如贺知章的《咏柳》：“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默而诵之，便如有柳条轻摇、春风拂面。

这些默念，有时是随机发生的，有时却是刻意的，随当时心情和白天的阅读与思绪而定。这些诗都有着优美纯净的语言，能为我这个默念者，营造出安静的氛围和优美的心境。在寂寂的夜里，给我带来美的沉浸和美的抚慰，助我杜绝一些乱思、杂念，保持一种心神的安定，心境的平和。如此，当我遇到那些夜半的惊醒时，便可以从容應对。

我一直认为对联是一种古典的微型诗，因此，有时夜半醒来我也喜欢默念对联，有些是从书里读到的，有些是听别人说起的，有些是自己外出旅游时在某个风景区见到的。比如“水清鱼读月，山静鸟谈天”，比如“路窄侧身过，山高徐步行”，比如“吹灭读书灯，一身都是月”，比如“满天星斗樽前落，无边河山足底生”。有时是默念许多遍，便仿佛悠然进入到那些美妙的对联开拓出来的美妙境界。有时，也试图去修改那些句子，或者在心中去模仿那些句子，草拟出自己的对子。在这个过程中，会产生一种心有所系、情有所钟的状态。在这种状态里，睡意又会慢慢降临。

另外，有时候读到喜欢的作品我会刻意留到夜半醒来时默诵。比如前不久我读到的一首现代诗《小草》，很喜欢。经过夜半的几次默念留在脑海里的印象已经十分深刻了。诗曰：“你踩它一脚/它拿你没办法/你再踩它一脚/它还是拿你没办法/无论你怎么踩/它仍然会向上生长/你也拿它没办法。”默念一两遍之后，我会有一种莫名的喜悦感，脸上也会漾起舒畅的微笑。这微笑，以及其他与这类似的因默念而产生的微笑或者舒畅，每每会引导我重新安然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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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马京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