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当今还有赶考一说的话，我愿放弃飞机、动车和汽车等现代交通工具，乘一叶扁舟，顺京杭大运河而上，进京赶考。

时近三个月或是半年都不要紧。世人都说最宝贵的是时间，我却要把这宝贵的时间与扁舟相系，与运河相系，慢行，细品。

那就出发吧。

起点，自然是西子湖畔的浙江杭州，也是运河的最南端。

三百年的拱宸桥如一位远古的骑士，横刀立马，雄姿不减当年。与雄姿同在的，是历史的沧桑和岁月的痕迹，即使饱经风雨，依然不改初衷。作为见证者，它记录了太多太多，但不会以语言的方式来诉说，矗立就是坚守，是责任和担当。

我好奇于它的形状，似一位知书识礼之人，腰微躬，面带微笑，双手相合相拱，恭迎所有的南来北往之客。那份热情迎候，正是运河的态度和目的。

杭州能成为天堂，运河之功必不可少。偌大的南方，把向北的通路由此起始，杭州是幸运的，也没辜负这份幸运，其回报可以用惊艳来形容。一个西湖夺尽天下之秀，一座断桥揽尽世间情人之泪，一条钱塘江与海洋年年对决，一壶龙井茶细品江南之味。如果把西湖比作一个浓妆淡抹总相宜的姑娘，那杭州城就是一位俊朗飘逸的君子，两两相亲相爱。

来到第一站苏州，与杭州同被称为天堂的地方。精致，是苏州的标签。一竹，一石，一门，一窗，一桥，一径，再稀松平常的物事，到了这里，都成了风情雅物。不知哪座假山遮掩的一声叹息，透着吴侬软语的优雅，再轻巧探出苏绣的团扇和丝绸的裙角，蝴蝶迫不及待地停落，乐得亲近一回。隐约的昆曲顺水而来，跟园林一样婉约，要不是寒山寺的钟声提醒，只怕这美景会粘住了我的脚步。

古韵悠悠的扬州也拽住了我的衣襟。瘦西湖像一位清秀婉丽的女子，依偎在扬州的怀抱，仅凭纤纤一握之腰，夺尽天下湖泊之柔。商贾富豪，文人墨客，无不流连忘返。可诗文，可书画，可歌舞，可传说，且留风情成一景，他乡不过梦中客，只钟情于扬州，只属于扬州。

冲着“月亮城”的美誉，我欲一赏扬州之月。端坐船头，木桌之上几样扬州特色名点小吃，一壶清酒作陪，举杯处，遥向月。扬州的月里，有诗，有画，有烟花寂寞，有红楼箫音。今人何曾懂古人，只把明月寄相思，累了月，伤感了月，热闹了月，无奈了月。

到达徐州了。徐州像一位霸王，手脚并用，盘踞苏、鲁、豫、皖之间，东襟淮海，西按中原，南屏江淮，北扼齐鲁，是谓“五省通衢”，为泱泱华夏综合交通之枢纽。运河只是其中之一，但绝不是凑热闹，而是战略之先导，大有领军意味。难怪每有战事，必烟火味浓烈，你争我抢，各不相让。

翻开徐州的历史，分量不可小觑。随便搜索出一段表述，就足以标明身价：“为华夏九州之一，自古便是北国锁钥、南国门户、兵家必争之地和商贾云集中心。有超过6000年的文明史和2600年的建城史，被称为‘千年帝都，有‘九朝帝王徐州籍之说。徐州是两汉文化的发源地，有‘彭祖故国、刘邦故里、项羽故都之称，因其拥有大量文化遗产、名胜古迹和深厚的历史底蕴，也被称作‘东方雅典。”

失敬了，徐州。不敢造次，早早去为上。

面对济宁，得从遥遥开始就恭敬地低首拱手施礼，心虚无比，惶恐无比，不敢近前。心中仰视的程度，如仰望日月和高山，儒家创始人至圣孔子、亚圣孟子、复圣颜回、史家左丘明皆出生于此，世间能有几人可望其项背？其中任何一人的分量，已足以使得一方山水厚重无比，却被济宁独家包揽。

说这里是东夷文化、华夏文明、儒家文化、水浒文化、运河文化的重要发祥地之一，相信谁都不会奇怪，甚至认为是理所当然，情不自禁地又添了几分敬重和胆怯，连说话的声音也小了许多，文雅了许多。

何须朝圣？圣就在面前了。

再没有比濒临渤海的河北沧州油水更大的城市了，华北、大港两大油田在此，已探明石油地质储量15亿吨，天然气储量282亿立方米。不仅油水充足，还有一股浓浓的咸味，沧州为中国四大产盐基地之一。运河纵贯全境的必要性可想而知。

来到这里，别说你狠，也别逞什么能，随便一个老头老太或是小娃娃就能叫你五体投地。沧州民间武术兴于明，盛于清，有“武术之乡”之誉。这是实打实的，还有好看的花架子功夫杂技，更让沧州属下的吴桥美名远扬，驰名中外。藏龙卧虎，就是这么来的吧？

一路行来，看谁都像是世外高人，真人不露相的那种。可惜我虽行伍出身，却至今无缘习练三招两式，路见不平，唯一声无力的怒吼。容得笔闲时，沧州拜高人吧，先强身健体，再行侠仗义。

来到天津，扬帆运河向北的旅程快接近尾声了。天津可是大码头了，自古因漕运而兴起，是中国古代唯一有确切建城时间记录的城市。六百多年的历史，相对中华大地五千年文明史，不算太长，却是独特的中西合璧和古今兼容的城市风貌，其包容性可见一斑。曾经的屈辱也是历历在目，倒阴差阳错地奠定了开放的基础，被逼的结果。

冯骥才的小说极好地表现了这些，可以说是文学化了的天津史，于嬉笑怒骂里透着几丝沉重和思考。

来到天津，不吃上一笼狗不理包子，不听上一回相声，不到港口转悠一圈，是无法领略天津味的。如果说北京人能侃，那天津人就是溜了。天津快板、京东大鼓、京韵大鼓、铁片大鼓、快板书等曲艺的娘家，是天津；京剧、河北梆子、相声、评剧、评书、单弦、梅花大鼓、西河大鼓等等，都是在天津兴盛和发展的。没一张溜溜的嘴，这些曲艺从哪儿来？可见天津人的豁达和乐观心态，生活呀，要的就是那个劲，先乐呵着再说。

终点站到了，北京通州，为京杭大运河画上了北端的句号。

通州，北京的一部分，在过于抢眼的光辉照耀下，几乎没有独立成篇的时候，但绝对是一个独立的存在。从春秋战国时代，隶属燕国开始，一路走来，几番转换和变迁，终于博得个“一京（北京）、二卫（天津）、三通州”的说法。京城的东大门呀，丝毫松懈不得，马虎不得，要誓死捍卫。

纵然是跨越南北的运河，运来南方的米粮、丝绸、陶瓷和糖茶，送去北方的松木、皮货和煤炭，维持王朝之生命，也只能到此为止，不可逾越半步。以运河为榜样，如今的通州境内，拥有密集的公路网、便捷的轨道交通和重要的铁路大动脉，绝对的四通八达。北京是头脑，通州则是手足，浑然一体，又一声令下，草木皆是兵。

北京之所以能成为多个朝代的都城，没有相当的经济基础和文化汇集做支撑是不可能实现的，而北方蛮荒之地能拥有如此的繁华，又不得不功归于京杭大运河的脉脉流淌。细数来路，南起杭州，途经浙江、江苏、山东、河北四省及天津、北京两市，贯通海河、黄河、淮河、长江、钱塘江五大水系，全长约1797公里。除了我刚才所说的运河上的珍珠，镇江、淮安、淮阴、台儿庄、济宁、聊城、德州等等，同样可圈可点，各有妙处。无不因运河之水而生机勃勃，欣欣向荣，就像一条项链，每一颗珍珠都在闪闪发光。而五大水系的贯通，则是华夏大地血脉的融会贯通，手脚相连，拧成一股振兴发展的绳，不分民族和地域，共荣辱，同进退，不辜负数千年一以贯之的黄皮肤黑头发。

近两千公里的里程，即使以现在动车的速度，也需要六个多小时才能抵达。如此漫长的水道，屡屡跨越千山万水，竟然全是一锹一镐挖掘而成，船行水上，会是多少生命在全力承载？

要知道，那是从春秋时就开始萌芽的，隋朝大幅度扩修，同时贯通至都城洛阳，元朝翻修弃洛阳而取直至北京。时至今日，已有2500多年的历史，一部厚厚的史书都无法盛装的风云变幻，日月变迁。

差点忘记此行的目的了，我是赶考而來的。也罢，即使坐进考场，也已无心应答，一路上高挂的风帆竖成了运河的旗，在我的心灵高地高高飘扬，再不落下了。

且将一路之上的行记奉上如何？算是一份特殊的答卷吧，更富有现实意义，也更有纪念价值的答卷！

丁迎新：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六安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出版小小说集《咖啡加盐》和散文集《家有帅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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