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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童年深处的乡野牧歌

2023-07-12郭子涵

参花·青春文学 2023年7期
关键词:城门小城儿童文学

在山西儿童文学作家中,东黎无疑是跨界创作的佼佼者。其2021年出版的《城门几丈高》,再度以深情之姿回望童年,吟诵了一首心灵深处的乡野牧歌。回顾东黎历年的儿童文学作品,其以自身童年经验出发,置于乡村情境,构建儿童故事,已然酝酿已久。《城门几丈高》的逻辑起点便是基于乡村记忆,构建鲜明独特、写实的童年回忆性书写,力图展现完整多样的童年图景。

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来,东黎间或创作出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个中缘由既有本人所述的“对真善美的渴求”,更在于其纯真未泯的儿童心性。那浑然天成的审美灵性、极富张力的生动表达、率真豁达的人生态度,无一不促使着她投入“本能的缪斯”艺术创作。在《城门几丈高》中,东黎把童年的两段经历分成了上下篇:北方小城和莫村。一个成年人远距离追忆童年,将其放在成长视域中阐释,势必带着双重视角。一重是尽可能回想童年往事,重返儿童视角,再现记忆画卷;另一重是以历经沧桑的阅历之心追溯以往,用成人视角柔软而宽容地面对一切。在双重视角的观照下,莫村安然纯净的童年生活是全书立意倾斜之处,它治愈和涤清了北方小城生活的动荡疼痛。这本书所含的历史、童心、乡土等元素构成了文本陌生感、新奇感,是激发当代儿童阅读兴趣的亮点。走进《城门几丈高》,走近东黎的童年世界,窥得其情趣心志的形成机制,能够更好地理解其构筑作品的精神堂奥。

一、小城:动荡与游戏

东黎出生于1959年,童年经历了从城市到村庄的生活。故事中的“我”在小学四年级前住在北方小城的一个四合院中,“三间南房,一明两暗”“父亲在县花纱布公司工作”,生活称得上富足。随着父母工作调动,一家人来到莫村后,“我家住进大队部的三间房里”,父亲成了村里的会计,母亲则是村里的医生。这样的境遇转变之于年少的“我”而言,虽是懵懂,却有预期:如去主人不在的四合院摘枣子、挖蚂蚁窝找到翡翠、四姨父去世,父母亲不再正常上下班,而是“在单位开会或学习”,人们“忙着上班,开会”。上篇聚焦了两处生活地——北方小城和北京姨姨们家,这些回忆奠定了上篇紧张晦涩的情感基调。文字将心灵的触角探入“我”的情感世界,可以发现,其并非对外界的变动一无所知。可见,儿童具有发达而细腻的感知能力。以儿童视角观察历史这一视角是特殊的,它以冷静客观的在场感抒发切实体会,童言童语中常常蕴含着人生真谛。在“我和弟弟”这一节中,父母亲去了学习班,姐弟俩虽吃到了平日不允许随意享用的白糖粥,但也会因炒土豆丝被油溅得生疼,看到大白猫叼走了麻雀,被吓得直哭。但经过童年目光过滤后,对这些沉重事件进行了消解,也完成了成长的蜕变。

在这样的背景下,“我”却感到难得的无拘无束,投入到游戏的乐趣中。“游戏”是儿童生活中的一项重要内容,是上篇着墨用力最多之处。游戏延展出生活的美好所在,承载着儿时的温馨记忆,展现出庸常的可贵。比如在“拆西门的砖”这一节中,“我”刚开始觉得砖越拆越多,是件费体力的累活儿,但时间越久,孩子们越在其中发掘了乐趣。大家刮砖时会唱一首儿歌,“城门城门几丈高,骑红马,带宝刀”,边唱边做游戏,手里的砖也变成了橘子或是香蕉,好玩极了。再比如搜集材料制作“锅子火”,而工序“一硝二硫三木炭”都是须精心准备、大意不得的,“砖上的硝很薄,刮的时候不能太用力,稍用力,刀刃就刮到硝后面的砖”,不符合要求的硝“配出的火药不纯,燃放时的火焰不灿烂”;木炭燃烧更是讲究“自己烧——把木头扔进炉膛里,烧红了马上用火钳子夹出来,用嚼在嘴里的水一次次地喷那木头,喷得冒烟泛气,由红变黑”,方能烧成一截木炭。这样精确写实的细节不亚于一位工匠仔细打磨心爱之作,足以看出在儿童心中,“游戏”这件事情的分量。儿童时代真实的生活逻辑,便是全身心地投入游戏,充分释放生命力和创造力,获得身心的快乐与满足。正如燃烧锅子火时,烟花在夜空中绽放,“我”额头上的刘海儿没了,却感到“像在过年”,达到了情感释放的高峰。书中有关童年游戏的细致描绘俯拾即是,捋槐花、喂养学飞鸟、摇枣树、玩蚂蚁、自制萝卜糖稀、吹杏核,等等,在这些画面感极强的描写中,鲜明生动的童年记忆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

二、莫村:温情与新奇

当“我”离开这个北方小城前往莫村时,回头望去,“小城陷在低处的雨雾里,一片灰色”,这种色调不仅指阴雨天,更指涉上半段童年时光颇为动荡不安的布景。在“我”重返北方小城时,则写到,“在高处,俯瞰小城,发现它很清晰,没有印象中的灰蒙”。两个饶有寓意的小结形成了鲜明对比,如果问是什么改变了记忆中的那抹灰,那必是在莫村生活的这段经历。莫村给予了作者重建心理的勇气,化为内心追寻未来的那一抹最绚烂的色彩。

乡村的接纳像是亲人的拥抱,不问来处,温暖了作者东黎的心。东黎曾谈起对莫村的特殊情感,“正是那段乡村生活,那里的大自然,那里的人,那里发生的事,万事万物,在润物细无声的状态中救赎了‘我的心灵”。莫村在一条土沟的深处,本是最平凡不过的山西村庄。借由“我”的儿童视角,这里勤劳朴实、温厚恬淡的村民,这方土地上洋撒着的自然美与人性美都被娓娓道来、深情诉说。

莫村是一方僻静的世外桃源。在小城,本来很熟悉的孙叔叔突然站到了对立面,变得可怕,而初次认识的村支书郭德寿却不计过往,通透包容,父母亲都获得了一份安逸且擅长的工作。从头到脚都干净利索的老元狗、让“我”领唱的尚老师、爱穿粉红衣的代销店彩仙、养蚕的烈花、带酸枣的栓爱、能说会道的巧爱,甚至是爱读书的李二文,都在作者记忆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乡土的人情呵护催发着作者心中真诚友善的种子。

总会适时开解“我”的老元狗寿终正寝,“我”心里“没感觉害怕,原来死了人是件很平静的事”。对于儿童成长旅途中不能规避的问题,死亡本是儿童文学作品中极重的书写,在这里却做了极轻的处理。作者并没有将老元狗的死亡引向悲伤沉郁的色调,而是抱有温和的态度,这背后是其简单明快的处世哲学。而教育启蒙者李二文像一汪宁静的水,微风涟漪,她说,“我可以把我所有的书借给你看”,无私的举动让“我”对世界和自己有了更多更深的了解。这些朴素明曉的描述让读者贴近了作者,感受着在那个年代升腾起的温情与善意。

来到莫村的生命体验新奇有趣,使得作者在书中详尽清晰地展现这种陌生的美好。去田野里割草,“我”上沟下梁,要去割兔子最爱吃的甜苣和羊爱吃的芦巴子,心里念念有词,“谁不想吃好吃的”,令人忍俊不禁。啃着高粱秆,吃着糜子的霉霉,用火烤了土豆和玉米,有关在大自然就地取材的叙写一气呵成,传达的是作者快乐、自由、童趣的精神。

莫村作为典型的山西农村,生活安逸祥和,“莫村有很多枣树。路边,院子里,房前屋后,村外沟边上……”“树下的土地也不空闲,绕着树,种着各种各样的蔬菜”“找木匠打了套家具”“赶庙会”“养蚕”,等等,共同构成了有关莫村的温暖记忆,也为“我”的成长背景涂抹上了一层亮色。黄土地的生活传统质朴,碎片化的生活场景在作者笔下延展出了烂漫和诗意,以其情感的真挚深深吸引着读者。文中描写尤以与动物之间的感情描写细致入微,这源于作者真实的生活体悟和一顆透明纯真的赤子之心。在养鸡养猫、养小羊、养兔子的过程中,作者与小动物之间建立了同理心,怀有诚挚的爱照顾这些弱小的生命。尊重自然,和谐共生,养就了作者的生态观。

清新朴素是大自然的特点,是儿童文学的美学准则,也是作者东黎的语言风格。《城门几丈高》和同年出版的《房上有只猫》逐步构建了“东黎体”的范式,文体介于小说与散文之间。作品既凝结了作家对于人生的丰富提炼和记忆,呈现出散文体的自然与率性;也注重刻画人物和情节,语言平和、娓娓道来。那轻柔絮语、漫不经心的童年二三事,如柳林风声,轻轻拨动着读者的心弦。可以说,在莫村生活的岁月,大自然的气味、色彩、声音等潜移默化地疗愈、影响着作者,成为其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养料,内化为其细腻简洁、大巧至朴的艺术经验。深切的生命感悟,克制的感情流露,于了无琢痕的文字间,摇曳出多姿的人生之境。正是莫村这段亲近自然、感恩土地的经历,培育了东黎这样一位笔法纯熟的出色作家。

三、乡土:晋童年的描摹

在城市化突飞猛进的今天,越来越多的儿童已不熟悉乡村这片曾带给几代人无限想象力和可能性的热土。《城门几丈高》的受众不仅仅是那些生于乡村、长于乡村,曾是儿童的成年人,他们能在其中找寻逝去的“城南旧事”,更是这些对乡村生活感到陌生的当代儿童。“新奇感”构成了文本独特的魅力,将这样的读者拉入过去的时光隧道,他们将看到完全不一样的精彩童年。东黎的创作初衷是建立无邪美好的安全地带,作为避免喧嚣的一种途径。其虽并非自觉地为儿童创作,但这种深切的回溯实是为葆有“儿童”心性,尊崇儿童生命价值,饱含成长深层意蕴,是穿透岁月的儿童本位之作,具备直击人心的审美特性,给予现实中的儿童一定的思考。

中国儿童文学秉承“为小孩子作大文学”的历史使命已逾百年。新时代车轮滚滚而来,中国原创儿童文学界气象万千,雨后春笋、层出不穷地创作出一部部观照中国式童年,反映儿童时代精神的现实主义作品,在创新和发展中开启了中国儿童文学发展的崭新时代。力图勾勒童年时代图景已成为中国式童年创作的主旋律,这其中承载的文化信息是丰富复杂的。在如此辽阔的中国儿童文学版图上,“晋童年”理应占据一席之地。

自2015年至今,山西希望出版社立足于发掘本土儿童文学创作力量的原则,适时推出一系列针对山西儿童文学作品专设的“晋童年”书系,将社会反响热烈的几部力作着重推介,力图填补地域儿童文学的书写空白,助推山西儿童文学进一步发展繁荣,例如郭万新的《小花脸》、徐永红的《丹青童年》、李晓虎的《逐马少年》、王旭东的《山花别样红》,等等。这些作品毫无例外地将目光投射于山西山乡的描述中,展现着在乡土中跳跃的缤纷色彩与璀璨童年,传递着来自古老大地的不凡活力,是描绘三晋童年的现实主义力作。《城门几丈高》便是“晋童年”书系的代表之作,书中人物形象鲜明,故事情节生动,洋溢着童心逸趣,凸显了独特地域文化孕育出的晋土风情。

《城门几丈高》体现了极具山西地域特色的童年变迁史和儿童特性,这是作者的个体生命记忆,但其中又承载着人文精神——乐观纯真、坚强自信、向善向美,也是属于山西一代人的集体无意识。晋土童年对于乡村归属感的认同书写,与赵树理山药蛋派以来的现实主义创作传统一脉相承。乡村世界的本真与智慧,能够创造出无限大的艺术空间,诗意且具有哲思。而乡土记忆绵延为了一种恒定的精神力量,支撑着作者源源不断地从中撷取鲜活浓郁的童年素材。

近年来,东黎的《黑白照片》《房上有只猫》《城门几丈高》等书籍相继出版,“莫村”生活一直是其热衷回忆和描摹之处。这个纯真率性的女孩子,学会读书和打乒乓球,在田野里奔跑,养鸡养兔,爬墙上树,享受着莫村给予的一切馈赠。可见,卧底于记忆深处的伊甸园——莫村,承载着作者对童年时代的渴慕,轻哼着一首永不消散的乡野牧歌,召唤着作者对土地的眷恋深情,对美好人性的守望,对自由生长的渴望,以至频频回望。

东黎将乡土地域经验揉碎在其回忆性童年书写中,以颇具个人风格的童年叙事,成了山西儿童文学创作中一道清新的风景线。中年与童年在时间维度上的交汇,为作者的书写增添了一份厚重感,而自然流淌的童心,也使得其作品携着轻盈的诗意感。晋土童年是东黎永恒的精神沃土,期待她在这片土壤上吟唱出更多关于过去的歌谣,以及对现在、对未来的美好期许。

参考文献:

[1]崔昕平.儿童视角与代际共鸣——东黎《房上有只猫》的文本张力 [N].太原日报,2021-11-01(007).

[2]刘媛媛.风雨沧桑 童心依旧——东黎《城门几丈高》的语言魅力 [N].太原日报,2021-11-01(007).

[3]王春林.那些散落于贫瘠时代的生命记忆——评郝东黎长篇回忆录《黑白照片》[J].名作欣赏,2016(31):128-132.

[4]朱自强.经典这样告诉我们[M].济南:明天出版社,2010.

(作者简介:郭子涵,女,硕士研究生,山西省社会科学院文学所,助理研究员,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儿童文学)

(责任编辑 杜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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