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成璞

2022 年8 月2 日，是父亲的百岁寿辰，然而，父亲却在这年的清明时节悄然而逝。

父亲去世时，新冠肺炎疫情肆虐，因此直到父亲的遗体火化，我才将父亲去世的消息告知亲友和母亲。之所以选择那时告诉母亲，是因为担心母亲闻此噩耗，精神和身体均无法承受。父亲病重时，我让母亲做好心理准备，可这一切真实发生，母亲还是难以接受，常常以泪洗面，看到父亲穿过的衣服或是用过的物品，她都会回想起往事。

1955 年，18 岁的母亲初中毕业，放弃了去师范学校读书的机会，一心想要找工作，减轻家中负担。

由于身体状况，母亲未能被学校推荐的兵工厂录取，于是常在乡村帮忙做演出宣传等工作。

那时，父亲在大连旅顺的海军航空兵部队服役，30多岁，仍是单身。地方上的干部热心，经乡党委书记介绍，我的父母第一次见面了。

那天，父亲穿了身白色海军制服，戴着大檐帽，配上笔直的身板，看上去很是年轻。母亲说，乡党委书记介绍父亲的情况时，不知是确实不知道父亲的真实年龄，还是故意替父亲隐瞒，说他只有二十七八岁。尽管母亲常说乡党委书记“骗”了她，但父亲终究打动了她的心。1956 年7 月1 日，他俩在部队驻地举行了婚礼。

婚后，母亲随父亲的工作调动，赴郑州、上饶，直到1964 年，父亲转业回南京，分配在一家省级科研单位工作。因弟弟未满周岁，母亲在家操持家务，直到他上小学，母亲才参加工作。

母亲的工作是营业员，“算盘”为难了数学不好的母亲。于是，父亲教母亲练习珠算，她一有空就噼噼啪啪练习。父亲心疼母亲，便将顾客常买的物品数量及相应的价格列成表格，工工整整写在纸上，母亲一看就知需收多少钱。

计划经济时期，粮油肉蛋等许多食品均需凭票定量供应。母亲舍不得吃，总是留给父亲和正长身体的我们，父亲却抢着吃残羹剩饭。到了梅雨季节，剩饭剩菜储存时间有限，往往到次日就有馊味，即便这样，父亲也舍不得倒掉。

不经意间，我和弟弟都长大参加工作，有了自己的小家，父母也步入老年。

2016 年，父母结婚60周年。当年五一国际劳动节，父亲问母亲：“今天是什么日子？”“五一节。”母亲答。父亲继续问母亲是否还记得60 年前的今天，母亲听后笑了，反问道：“老头子，你也记得60年前的今天？”“我怎么不记得？”父亲笑着回答。

我从父母的对话中得知，60 年前的五一国际劳动节是他俩第一次见面的日子。携手走过60 年风雨，父母还各自都保留着第一次见面时的记忆，足见这在他们心中的分量。父母脸上漾着笑意，我想，他们当时的心情跨越时空，仍旧甜蜜悠长。

早几年，父亲的腰弯得接近90 度，挪步走路颤颤巍巍的，坐下后欲起身，双手都要扶着椅子的扶手或是近旁的桌子。即便如此，早起叠被子、晚上铺被子，父亲也不愿假他人之手，坚持亲力亲为。父亲叠的被子整整齐齐，铺的被子平平整整，他有一个习惯，就是铺好被子后特意掀开一个被角，以便母亲上床盖被。

到了晚上，母亲总是帮父亲洗漱后，再收拾自己的事。母亲上床时，即便再晚，父亲都要从被窝里钻出来，佝偻着腰，慢慢绕到母亲身边，观察母亲是否盖好被子，并帮母亲掖好被角。

有年大年初一，母亲不知怎么说起了这事，一脸幸福，当着孙辈的面夸起了父亲，说“少年夫妻老来伴”，惹得侄女直咂嘴，说她“秀恩爱，撒狗粮”。

每日吃完午饭，母亲都会盛上热水，为父亲擦脸、抹嘴、洗手，再次擦净后才让父亲去铺被子午睡。我劝母亲不必每天如此受累，母亲却说：“那哪行？吃完饭，油乎乎的手、油腻腻的嘴，不擦不洗就去铺被子，不把被子弄脏了？”

如今，父亲离开了人世，母亲再也不用替父亲擦脸抹嘴了，也不用再担心父亲把被子弄脏了。然而，母亲还是常常想念着父亲，她常会说起，哪天哪晚又在梦里见到了父亲，说起梦境里父亲的衣着与神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