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祺力

近年来，不少大中城市陆续成立了遗嘱库，提前订立遗嘱也越来越被社会大众所接受。很多老人到了一定年纪，希望能通过遗嘱的形式，为自己也为了家人，做好人生的最后一次抉择。为帮助老年群体梳理内心真实想法，遗嘱咨询师应运而生。

遗嘱咨询师通常是社工、法律、金融、保险方面的专业人员。面对遗嘱咨询师，老人们逐渐放下戒备，放下禁忌，不再避谈家丑，不再忌谈生死。各种各样的亲情纠葛、内心秘密、晚年希冀，最终凝结成一份份遗嘱。

不仅要懂法，还要有共情能力

在中国传统概念里，遗嘱总是与生死、利益相关联。但是近年来，随着老龄化程度加深，很多人的观念发生了改变。《中华遗嘱库白皮书（2021）》（以下简称《白皮书》）显示，截至2021年12月31日，中华遗嘱库已登记保管220119份遗嘱，立遗嘱人群的平均年龄从77.43岁下降到68.59岁。

中华遗嘱库广东中心主任李欣悦介绍，订立一份遗嘱需要经过遗嘱咨询、精神评估、法律分析、宣读录像、见证、保管等多个步骤。在这些步骤中，遗嘱咨询师最早接触到想要订立遗嘱的老人，也是最早走进各个家庭中“隐秘角落”的人。李欣悦表示，中华遗嘱库成立初期，并没有遗嘱咨询这项服务，随着时代发展和社会变化，人们需要考虑的因素增多，遗嘱咨询师也随之产生了。

在大多数机构中，遗嘱咨询师一般具有社工、法律、保险等方面的专业背景。他们不仅要了解遗嘱订立的法律法规，也需要有耐心与共情能力。江苏博爱遗嘱库执行主任张媛对服务过的一个案例印象极为深刻。60多岁的吴女士是一名肠癌晚期患者，在医院接受了造瘘手术。一般来说，由于造瘘口有脏物残留、局部清洁不够等，肠癌手术病人身上乃至所住的房间，往往会有一股难闻的味道。但是，得益于老伴的细心照顾，吴女士身上干干净净，精神状态也非常好。癌症让吴女士有了立遗嘱的想法。张媛清晰地记得，吴女士在写遗嘱时，一边流泪一边对工作人员说出了额外的嘱托：“希望我走了后，老伴一定要再找个伴，我希望他在余生有人相伴，不然我会不放心他……”当时，吴女士的老伴站在门外等候。当吴女士说出这些话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声低沉的呜咽。

老人不再忌谈家丑和生死

面对遗嘱咨询师，老人们不再忌谈家丑和生死。李欣悦曾接待过一位在其他机构已经订立过遗嘱的老人。老人最担心儿子的婚姻问题，他只想把财产留给儿子，但不希望它们成为儿子和儿媳的共同财产。“有些来咨询的老人并不具备相关法律知识，也无法清楚地表达出内心想法，这时候，遗嘱咨询师就需要通过分析对方的家庭情况，帮忙发掘他们真正担心的到底是什么。当得知老人们的真实想法后，我们会明确告知他们，如何才能在遗嘱中将自己的想法完整体现，并且做到万无一失。”李欣悦这样说。

谈及近年来遇到的最特别的立遗嘱人，中华遗嘱库江苏中心的咨询师和工作人员几乎都会不约而同地回想起一位外婆和外孙女“唐宝”（患有唐氏综合征的女孩）。在订立遗嘱时，这位外婆把所有的遗产都交由外孙女继承，并且认真地给女儿留下了嘱托：“只因你们夫妻俩的原因，使她错误地来到这个世上。还好有我这个婆婆照顾，她还算幸福。现在面临这破碎的家庭，以后你们双方重组家庭，她必然成为障碍。表面看上去，她能生活自理，实际上很多方面不能跟正常人比，具体的我不需细讲。她是个女孩子，就要有做女人的权利，力争给她成个家，最起码要给她一个小窝。你们要轮流照顾她。她是你们的女儿。不要恨我立此遗嘱。”

李欣悦介绍，不少夫妻在做遗嘱咨询时，丈夫会向妻子坦言，“自己肯定会再婚，因为不想生活没有人照顾”。不少晚年再婚夫妻也会考虑，“如果对方不在了，和我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会不会照顾我”。

“不要在利益面前考验亲情”

采访中，多位遗嘱咨询师提到，这三年来，订立遗嘱的咨询量呈稳步上升趋势。“这些年，人们的生活中出现了太多不确定性及意外事件，让很多人不得不思考随时可能面对的意外和生死问题。”广东五美律师事务所主任李小非表示。《白皮书》也显示，从2013年至2021年，中华遗嘱库向全国提供遗嘱咨询31万余人次，2021年遗嘱咨询办理人数比2019年增长20.8%。

随着来咨询的人越来越多，李欣悦开始渐渐理解老一辈人：年轻人的家庭观、婚恋观，尤其是闪婚闪离、说离就离的现象，正在瓦解老人的信心。《白皮书》的统计数据也反映出老人的普遍忧虑：60岁以上的老人立遗嘱，其中约14%的人是为了隔离子女婚姻风险，约32%的人是为了避免家庭纠纷。

这些都是遗嘱咨询师无权干预的私事。在中华遗嘱库的遗嘱咨询师王足妹看来，一份遗嘱“牵扯”着很多人。王足妹曾为一位空巢老人做过遗嘱咨询。老人没有结婚，无儿无女。家中兄弟姐妹五人，他排行老四。老人清楚，如果不订立遗嘱，他的财产会被兄弟姐妹“雨露均沾”。老人向王足妹坦言，兄弟姐妹跟他年龄相仿，要照顾他是不切实际的。这些年，都是外甥女在帮忙照顾他。因此，老人立下遗嘱，将自己的房产留给外甥女，并将这份遗嘱公开在家人面前。他不希望等到自己离开以后，家人因为财产的问题打成一团。“他给了外甥女意定监护人的身份，让她可以继承财产。而他也有了筹码，可以继续享受外甥女的照顾。”王足妹说，在利益面前，人性有时候也经不起考验。工作这三年，她见过很多因为争夺遗产闹出的极端事件。

“不要在利益面前考验亲情”，在很多机构，这句话总被遗嘱咨询师拿出来给遗嘱人讲。

如何帮更多老人做好抉择

旁观每个家庭错综复杂的故事，遗嘱咨询师会对来订立遗嘱的人产生共情，这种共情推动着遗嘱咨询师站在不同人物的角度，去理解人们立遗嘱的初衷。

王足妹自己也早早立了遗嘱。她说，很多来立遗嘱的女性在婚姻关系上缺乏安全感，进行财产分配时就不会考虑到对象，只留给孩子和父母。但是，王足妹在财产分配上还是加上了丈夫的姓名。她说：“不能一刀切，老公会寒心，这样会影响到以后的父子关系。”

“很多家庭没有纠纷，但是最难抚慰的还是人心。”张媛说，因为平时工作中总是与老年人打交道，她因此倍加珍惜和家人的感情。

在共情和理解之后，很多遗嘱咨询师开始思考：如何更好地帮中国的老年群体做好人生最后的抉择？观研报告网发布的《中国遗嘱服务行业发展现状分析与投资前景预测报告（2022-2029年）》显示，我国遗嘱服务近年来发展十分迅速，预计2022-2029年，遗嘱服务行业市场规模年均增速将达到20%以上。市场的大规模增长，意味着行业面临的形势将更复杂，这就对相关机构的服务质量和从业人员的职业素质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一些真正需要帮助的老年群体也逐渐被关注到。有业内人士提到，在未来一段时间内，随着老龄化程度加深，失能和部分失能老人的总体数量还会增加。而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还没能走进遗嘱咨询师的办公室，“他们能否得到妥帖的照护？他们如何合理分配财产？这就需要咨询师及从业人员真正走出办公室，将帮助送到他们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