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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堂,在即席中创作,在试错中完美

2023-07-04李政涛

北京教育·普教版 2023年5期
关键词:罗丹苍蝇教案

李政涛,华东师范大学教育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华东师范大学基础教育改革与发展研究所所长,“生命·实践”教育学研究院院长。主持国家重大招标课题“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教育理论体系研究”等,出版专著《表演:解读教育活动的新视角》《交互生成: 教育理论与实践的转化之力》等,发表论文《中国社会发展的“教育尺度”与教育基础》等。

一般情况下,如果我做报告,不用PPT,而是习惯于边讲边打字,把电脑屏幕当成黑板,逐字逐行地呈现我的想法和做法。之所以如此,原因之一,是为了践行范梅南所言的:“教学就是即席创作”。这就是教学的魅力:每堂课都在创作,而且是即席创作,让课堂中即兴灵感的火花四射,不断感受到陆游所言的“妙手偶得之”……这是一件多么有挑战,又是多么有意思的事情!

在这个意义上,每位教师都是课堂上的“作家”,天天与学生一起当堂、即席创作各式各样的课堂作品。

对课堂“即席创作”特性的认识,是对课堂教学本质的认识,并对教师提出了相应的挑战性要求:

第一,把教学的过程,当成创作“课堂作品”的过程。

一旦明了教学作为即席创作的本性,也就彰显出课堂的作品本性:教学结束了,创作就结束了,作品随之诞生了。由此提醒我们要“善待课堂”和“敬畏课堂”,不要轻慢和怠慢了别人的作品和自己的作品。每一次听课的过程,都是目睹和观摩别人作品诞生的过程,当我们上课的时候,则是亲历和见证自己作品孕育的过程。无论这一作品是什么样的作品,都值得用心呵护与敬重。教师的一生,是创作课堂作品的一生。教师一生的个人收藏,最有价值的无非是两类收藏品:一是与学生共同成长的记忆;二是属于自己的课堂作品。后来者对这位教师的追忆、怀念与感恩,也是对两个问题的解答:他培养出了什么样的学生?他创作过什么样的课堂作品?

第二,不要以复制的方式进行课堂创作。

作品的本质是“原创”“独一无二”和“不可替代”。作为创作者的教师,也是原创者,所上的每一堂课,都是师生共同创作的天地间独一无二的作品。課堂作品的原创本性,昭示出“作品不是赝品”“不把作品当赝品”。为此,最重要的是避免养成复制的习惯,即不要复制别人的作品,即使是名师大家的课堂作品,可以学习借鉴,但不能把借鉴变成粘贴和复制。同时,也不能复制自己的作品——很多时候,我们会以“自我重复”的方式,一次次复制自己的作品,这是失去教学激情的重要根源之一。

避免自我复制的方式,是保持课堂教学的“即席感”,它通过课堂中的“生成感”“再生感”来保证,进而养成作品创作完成之后的自我反思与追问的习惯:此堂课的这一作品,与之前的作品相比,“我”生成了什么,再生了什么?以及,更新了什么?

第三,养成不断在试错中重建的教学习惯。

“即席感”和“生成感”是课堂作品的本色,但在现实中常常遭遇和教案预设的冲突。根深蒂固的教案意识,总是把教师推向事先确定甚至固定的教学轨道,按照早已写好的剧本铺陈,课堂因此充满了“背诵感”和“程序感”。隐匿于教案意识之后的,是设计者和撰写者的“完美预设”:期望在教学之前,通过打“教学腹稿”的方式,把所有的流程环节和语言细节,统统达成面面俱到、事无巨细式的“完美无缺”。这是一种将“完美无缺”赋予课堂,并且交给教案的潜意识,导致很多教师在不知不觉中放弃了即席创作,将创作前移到教案环节,乃至最终全然交给了教案。归根到底,是把自身变成了教案的搬运工,而不是课堂的创作者。

即使是创作者,也往往有对腹稿的习惯性依赖:先打好腹稿,再投入创作。这似乎成了被公认的“创作常识”,但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

据说,在罗丹故居里的二楼,展示了大量罗丹创作的《巴尔扎克》泥塑模型,姿态各异,与立在院子里的铜塑成品,即人所周知的杰作《巴尔扎克》迥然不同。它展现了罗丹真实的创作过程:先用泥塑模型做试验,逐一试错。通过不同的泥塑试错,在一次又一次的自我否定和不间断的摸索中,逐渐找到最佳姿态,形成最佳答案。这些与成品大相径庭、姿态各异的泥塑模型,说明罗丹没有像一般人想象的那样,先苦思冥想打腹稿,预先想好完美的“设计图”。他把自己的聪明才智,直接投入试错尝试的创作摸索中。甚至可以说,善于反复试错,构成了罗丹才智的一部分,也是其作品成功的法宝秘籍。

这可能就是对于作品创作的现实态度:在创作前心里没有完美的设计图,而是采用逐一试错的方式,下笔开始写作、绘画,或动手做泥塑模型,让动态生成和即兴发挥主导作品创作的具体过程。这说明,作品的完美是试错出来的。甚至可以说,没有不经试错的完美。

关于试错,有科学家做了一个很有意思的试验:

把一只敞口玻璃瓶放入黑屋,将瓶底朝向黑屋唯一的窗口,从瓶底可以看到窗口的亮光。再将六只蜜蜂和六只苍蝇放入瓶中,让它们自主选择逃生的方式。如果要猜测谁能逃出瓶子,一般情况下,绝大数人会猜是蜜蜂,因为相对而言,蜜蜂的智商高于苍蝇。但事实上,苍蝇纷纷逃出了瓶子,蜜蜂却全部撞死在瓶底。虽然蜜蜂的智商胜过苍蝇,但偏偏认死理,认定有亮光的地方,一定是出口,因而一次又一次撞向有亮光的瓶底,直到把自己撞死……苍蝇则是机会主义者,通过不停地乱撞乱试,不经意间摸索到了瓶口,成功逃生……智商高的蜜蜂,错在把过去的经验当成不可更改的教条,这是埋在骨子里和基因里的教条化。苍蝇的试错,是根据具体的环境条件,不断反馈并及时调整自己的行动。

罗丹的创作与苍蝇的逃生一模一样。他没有按既定的设计图,像蜜蜂认死理那样,依据已成的经验和方案,一条道走到黑。真正的创作,是像苍蝇试错那样,及时捕捉即兴涌现的种种灵感,及时修正先前的设想。

由此看来,凡是认为教学可以完全靠理性预设和教案设计的人,就不幸落入了蜜蜂的教条境地,教案意识的根底是基于理性的教条意识在作祟。

理想的课堂作品,具有溢出理性之外的潜意识,是对未知的试错性探索。海明威曾言:“有时候你写起来才让故事浮现,又不知道它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运转起来就什么都变了。运转起来就造成故事……”在海明威那里,所谓“运转”,就是不知道会遇到什么的试探性写作,离开了已知的写作腹稿和草案,每天的写作仍要面对诸多未知。在谈到写《丧钟为谁而鸣》时,他回忆道,虽然“原则上我知道接下去要发生什么”,“写作教案”里已经预设好了,“但写的时候我每天都在虚构发生了什么”。“每天都在虚构”什么,指的就是设想之外、预料之外的即兴发挥,是灵感在写作中的现场生成。

说到底,课堂作品的创作,不要被完美预设所束缚和捆绑。再糟糕的课堂草稿,都可能通过艰辛的试错和调整,一步一步进化成杰作。主导其中的是埋藏于教学创作者的一根神经:教学中的自由。

洋溢着自由精神的课堂作品创作者,会打破对教学腹稿的依赖,让理性的自我守着目标,同时,耐心地频频试错,静候即兴发挥的自我,朝它一路冲过来,冲创出一节节课堂的杰作……

编辑 _ 李刚刚      配图 _ 陈孟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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