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人政

1936年12月12日，张学良、杨虎城扣留了到西安严令“进剿”红军的蒋介石，发动兵谏。经中国共产党努力，西安事变以蒋介石接受“停止内战，联共抗日”的主张而和平解决。张学良为表诚意，亲自送蒋介石回南京，但被蒋下令软禁，长达半个世纪。而杨虎城在被关押12年后，惨遭杀害。

拂去历史的尘埃。笔者查阅了保存于云南省公安厅关于1951年1月至3月中国人民解放军云南省昆明市军事管制委员会公安部，在军人监狱审讯李家杰等残害杨虎城将军案件的档案，该档案记载了罪犯们参与囚禁、残害杨虎城较为详细的过程。

回国抗战 惨遭囚禁

1937年6月16日，蒋介石任命杨虎城为欧美考察军事专员，以资送往美国、欧洲考察为名，解除了他的兵权。6月29日，杨虎城带着夫人谢葆真、次子杨拯中等在上海乘船前往美国。7月7日，全民族抗战爆发，杨虎城报国心切，致电蒋介石要求回国抗战，蒋通过宋子文回信称“弟意宜自动返国”。11月26日，杨虎城返抵香港，蒋介石背信弃义，下令戴笠将他逮捕。

戴笠将杨虎城“迎”到武汉汉口后，便以陪他到南昌晋见蒋介石为由，将他骗至南昌二纬路一号自己的办公处，予以逮捕。此后，为掩人耳目，蒋介石多次授意转移杨虎城的囚禁地。

1937年12月初，日寇攻抵南京近郊，战局危急。蒋介石要戴笠借口敌机常来城里轰炸，不安全，将杨虎城移居到离南昌市区10多公里的江西省主席熊式辉的别墅里。

为适应长期关押杨虎城的需要，戴笠特意从南京警察厅等处选调30余名特务，组建警卫队，并抽调军统局南京特区情报员李家杰任队长。戴笠对李家杰说：“我派你当杨先生的警卫队长，明里是警卫，暗里是监视，防止他逃跑或自杀，要保守秘密。”李家杰又调军统局便衣队分队长杨以模到特务队加强力量。在特务队负责内卫的基础上，另调宪兵一个连为外勤警卫。戴笠专门为该队订立了严格的纪律，并写下手令：“如工作兵员呈请调差或请长假洩露机密，以及不服从命令者先处死后报。”

杨虎城被蒋介石囚禁的消息传出，17路军不少将领联名要求蒋介石释放杨虎城，回去领导他们抗日，但蒋置之不理。12月13日南京沦陷后，蒋介石命令戴笠把杨虎城转押后方看管。

1938年1月，军统局派总务科长杨继荣带领警卫队，将杨虎城转至离湖南省桃源县城三四公里的吴家大屋。谢葆真为了照顾杨虎城的生活，带着杨拯中从西安来到他身边，一同过着被监禁的生活。10月，他们又被解往贵州。

杨虎城一家最初被监禁在息烽看守所。后因离公路太近不保险，于是他们被押至离息烽县城东12里的玄天洞。玄天洞是一个天然溶洞，洞内终年不见天日，异常潮湿。环境恶劣，加上精神方面备受折磨，杨虎城的身体日渐衰弱。而谢葆真由于受到刺激，导致精神失常并慢慢加重。杨虎城看出蒋介石短期内决不会释放他，便一再向李家杰表示，愿意出钱在洞口外修间房子居住。李家杰一听可以借机从中揩油，便极力帮他向戴笠请求，得到批准。杨虎城拿出400美元交与李家杰代办。李在修建时偷工减料，房子盖得十分简陋。杨虎城对此非常生气，但也无可奈何。平时，李家杰对杨虎城也多有刁难，杨虎城极力抗争，经常和他争吵。

1940年，为加强看守，戴笠将警卫队改为特务队，人员增至40余人，仍由李家杰任队长。1941年4月，戴笠去看杨虎城，杨提出要撤换李家杰，加上哨兵岗棚发生火灾，戴笠只好将李家杰调离，派龚国彦接任队长。而李家杰囚禁杨虎城有功，升任中央训练团警卫组上校副组长并代理戴笠兼任的组长职务，后调往云南任中缅运输总局警务处副处长等职。

1944年，谢葆真病情加重，杨虎城颇感不安。息烽监狱主任周养浩报经戴笠批准后，将关押在息烽监狱的杨虎城副官阎继明、张醒民转至玄天洞关押，以稳住杨虎城。

1945年8月，杨虎城听到抗战胜利的消息后非常高兴，以为西安事变时他们将蒋介石关押14天，而蒋已囚禁他8年，宿怨可以消除。但事与愿违，杨虎城等被转押到重庆渣滓洞看守所，看管更加森严。

1946年1月10日至31日，在全國人民的热切期盼下，由中国国民党、中国共产党以及各民主党派参加的政治协商会议在重庆召开，中共中央代表周恩来提出释放张学良、杨虎城等政治犯的要求。蒋介石表面上同意，暗地里下令将杨虎城转至松林坡戴公祠关押。

1947年，谢葆真不堪折磨，含恨去世。杨虎城悲痛万分，日夜与她的骨灰盒为伴。

解放前夕 惨遭杀害

1949年1月，解放战争的顺利进展使国民政府陷入一片混乱。蒋介石为保存实力，于1月21日宣布“引退”，由“副总统”李宗仁代行“总统”职权。李宗仁上台后，在四面楚歌中与中国共产党进行和谈。中国共产党提出8条24款谈判条件，提出释放张学良、杨虎城等政治犯。为此，李宗仁下手令命重庆市长杨森释放杨虎城。《大公报》《新民报》《江南晚报》《文汇报》等接连登载了有关开释杨虎城的消息。杨虎城获悉后非常高兴。

杨森拿到李宗仁的手令后，一边搪塞李宗仁，说毛人凤（国民党国防部保密局局长）不在，杨虎城关在什么地方不清楚。另一边却叫已升任保密局西南特区副区长的周养浩转告毛人凤。毛人凤请示蒋介石，蒋断然反对释放杨虎城并令转换押解地，毛人凤又将杨虎城押解到贵阳。

当西南特区区长徐远举劝杨虎城转移时，杨大发脾气：“李代总统要释放我，你们为什么还要把我转移地方？我不是小孩，今天转这里，明天转那里，我不走！我死也死在这里。”后经周养浩一再相劝，杨虎城一行于2月1日被转押至贵阳黔灵山麒麟洞。同时，毛人凤将原押于白公馆的杨虎城秘书宋绮云夫妇和儿子宋振中转至贵阳，与杨虎城同押。

杨虎城被囚期间，蒋介石曾希望他低头“认罪”。遭到拒绝后，蒋介石又派考试院院长戴季陶、重庆行辕主任朱绍良和戴笠等人前去劝降。特别是戴季陶，几次劝杨虎城“悔过”，意图将他作为反共的“炮弹”，都被严词拒绝。

1949年4月，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宣告国民党反动政权的彻底覆灭。5月，蒋介石败逃到台湾，后多次折返重庆，亲自主持对重庆、昆明等地的大破坏和大屠杀。蒋介石对夺去杨虎城的自由并不甘心，下令杀害杨虎城及其子女、属员，毛人凤立即召开秘密会议研处。徐远举认为，就地在貴阳处决杨虎城等难免会露出风声，引起社会义愤，还是骗回重庆再行事为妥。毛人凤听从了他的意见。但对于怎样把杨虎城再骗到重庆，毛人凤认为，还是由与杨虎城关系较好的周养浩出马最合适。会议还决定，秘密处决杨虎城等人的地点在戴公祠。

随后，毛人凤和徐远举亲自选定了白公馆看守长杨进兴、看守班长杨钦典、熊祥、安文芳、王少山等6人。毛人凤召开秘密会议，讨论了具体的行动步骤，如决定在夜深人静，不用手枪而改用匕首行刺，以避免枪声造成大的惊动。

据1951年1月26日罗文焕、3月13日杨以模的口供称：9月3日，周养浩带着他的舅子、西南特区副科长郑文松及司机驾着大卡车、小吉普及旅行车各一辆由重庆驶抵贵阳。周养浩即到麒麟洞面见杨虎城，杨很警惕地探问周究竟，周佯称蒋总裁在重庆要召见他，尔后把他送往台湾。杨虎城信以为真。于是，周养浩立即秘报毛人凤，好让重庆的特务们准备过长江的轮渡及安排行刺之事。为了完成好此次押解杨虎城等人的任务，特务队队长张鹄精心挑选出5人，每人新配发美式卡宾枪、大左轮手枪各一支，并进行了分工。

1949年9月6日晨，周养浩等开着3辆车驶抵麒麟洞。11点搬离准备完毕后，周养浩和郑文松乘小吉普车先行，张鹄、杨以模、江利田、李谦祥和罗文焕5人押着杨虎城及杨拯中、阎继明乘坐旅行车，胡少亭、汤建成押着宋绮云一家、谢葆真在狱中生的女儿杨拯贵及张醒民乘坐大卡车驶往重庆。一行人于下午抵达桐梓县城，在严密护卫下住宿。第二天继续向重庆缓行，晚上10点左右，一行人在军警的戒备森严中到达重庆南岸海棠溪。渡过长江后，周养浩留下郑文松，自己乘小轿车先行到磁器口。其他人到陕西街的一家餐馆吃了晚餐。随即，张鹄派杨以模将阎继明、张醒民带到位于湖广会馆内的军统局特务总队看守所软禁。张鹄等人将杨虎城等带往戴公祠。

晚上12点，两辆车抵达戴公祠后，张鹄告诉杨虎城，准备在这里住两天，一方面等蒋介石接见，另一方面等待到台湾的飞机，杨虎城将信将疑。在周养浩的监视下，由张鹄引领，郑文松和勤务兵扶着杨虎城登松林坡，杨拯中捧着谢葆真的骨灰盒紧随。罗文焕、李谦祥扛着杨虎城的行李、箱物跟随其后。

当杨拯中步入卧房的隔室时，埋伏在此的杨进兴从后面突然用匕首刺入他的腰间，他惨叫一声“爸”后就倒下了。走在前面的杨虎城心知有异，回头看时，刽子手把匕首刺进他的腹部，他同样倒在了敌人的屠刀下。宋绮云一家及杨拯贵下车后，被刽子手带往一间警卫室。他们一进门，两个凶手即将宋绮云夫妇逼向墙角，用利刃将他们杀害，连两个幼童也不放过，残忍至极。

据1951年1月26日罗文焕口供称，杨进兴等人杀害杨虎城6人后，“郑文松、张鹄让我们埋尸。张鹄要来二三把锄头，我们3个人就在花园去埋杨虎城挖了个坑，我与李谦祥抬杨虎城的头、江利田抬杨的脚，后抬的杨拯中，连杨太太的骨灰箱一同埋在坑里。杨虎城、杨拯中是用白布捆着面朝下扑着，杨虎城流的血少些，杨拯中流的血多些”。而宋绮云夫妇和杨拯贵、宋振中的遗体被埋在附近，又将血迹洗净，“掩埋好杨虎城等人的尸体已是深夜3点多钟了，我们即下松林坡在汽车里休息。张鹄去找周养浩派了一辆卡车送我们到重庆市区湖北旅馆休息，但因旅馆人已住满又只好折返到小龙坎东吴旅社包房住下。此后每人受获毛人凤颁发的奖金100块银元。住有10日移住磁器口西南区招待所。10月14日转到重庆市区住，第二天乘飞机到昆明云南保防处报到”。

杨虎城的两位副官也未能幸免。杨以模在1951年3月13日的供词中说，就在杀害杨虎城6人的第二天，徐远举派人将阎继明、张醒民以转押到乡下为由，哄骗到渣滓洞关押，后两人于1949年11月24日也被杀害于重庆市钟家山原中美合作所美方代表梅乐斯别墅“梅园”外的公路边。

关于杨虎城殉难时间，以往的记述有1949年“9月6日”“9月17日”等多种说法，但笔者查1951年1月至4月罗文焕的三次供词和杨以模的一次供词均称：9月6日周养浩率领7名特务把杨虎城等8人押往重庆，下午到达桐梓住下，7日晚12时到达重庆松林坡戴公祠，随即被杀害。故杨虎城殉难时间应为9月7日更为准确。

云南起义 凶手被捕

杨虎城殉难后，杨以模、江利田等10余人在重庆待了一个多月。1949年10月15日，云南绥靖公署保防处处长沈醉带他们乘飞机调到昆明。

原来，人民解放军解放南京后，继续向中南、西北、西南各省进军。蒋介石欲构筑所谓“西南防线”作垂死挣扎，企图把云南省政府主席卢汉捆绑在战车上。就在9月6日，蒋介石借卢汉到重庆面谈之机，要求他在云南大“整肃”，按照保密局拟定的名单实行大逮捕，并派毛人凤、徐远举率大批特务到昆明督办。在这种情况下，卢汉于9月9日宣布解散省参议会，查封《云南日报》等报刊，逮捕共产党员、进步人士及学生400余人，史称“九九整肃”。

事件发生后，中共中央通过秘密渠道，向原先已表示过率部起义意愿的卢汉提出严正警告：“向蒋介石屈服进行整肃，是没有出路的，希望回头。”卢汉反省后，在“整肃”中采取了拖延的策略。毛人凤数次将100余人的枪决人员名单报送卢汉，逼迫他杀掉这批人以分摊血债，但卢汉均以“罪证不足，杀人太多”为由，命令进行复审。

双方相持之时，毛人凤回重庆见到原看押杨虎城的骨干无所事事，便让沈醉将杨以模等10余人调到云南保防处，为他们每人升衔一级并调任新职。据沈醉回忆，毛人凤还于11月将白公馆看守所代理所长张少云、张鹄也调到昆明，任命张鹄为保密局云南看守所所长，要他调几个特务，限3天内协助他把看守所成立起来，以便关押可能被卢汉释放的重要人士。

经中共长期的争取工作，卢汉于11月3日趁李宗仁出巡抵昆之机，利用蒋、李矛盾，报经李宗仁同意，将被捕人员全部释放。12月9日，卢汉将逼迫他同意军政部等迁入昆明的国民党西南军政长官张群、第8军军长李弥、26军军长余程万及沈醉等人扣押，通电起义，投向人民革命阵营。

为绝后患，卢汉随即下令搜捕徐远举等大特务。起义部队迅速赶到昆明市凤凰村24号云南保防处，将杨以模、罗文焕、李谦祥、汤建成、江利田等抓获，随后又将藏在卢汉的副官处处长朱家才家中，正准备化装潜逃的徐远举捕获。第二天，又将周养浩、保密局经理处处长郭旭、总务处处长成希超逮捕。

随后，昆明市军管会公安部调集第4兵团13军保卫部科长王民信等精兵强将，展开突击审讯工作。被逮捕的特务中，徐远举的地位最高，了解的情况最多，周养浩亲自策划并参与杀害杨虎城和重庆“11·27大屠杀”等，所以他们的恐惧心理特别重。但由于政策攻心，两人终于初步承认了罪行，并交代了军统特务在西南区的潜伏、游击、破坏和还乡计划。

1950年3月，西南公安部在原白公馆成立了第二看守所。6月11日，王民信带队将徐远举、周养浩、郭旭、成希超等7名要犯押送至此。1956年，徐远举被转至北京秦城监狱，1973年病亡。1963年11月，周养浩被转至辽宁抚顺继续改造，1975年获得特赦。

昆明市军管会公安部于1950年对李家杰等进行初审，1951年进行突审。4月15日，李家杰、杨以模、李谦祥、汤建成、江利田等6人最终伏法。

作者单位：中共云南省委党史研究室

编辑/王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