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盐湘南

2022年底，神曲《早安隆回》的全网播放量突破800亿，还被袁树雄唱到湖南卫视2023年跨年晚会上。候场时，过于劳累的他竟然躺在冰冷的凳子上睡着了，坐在旁边的22岁儿子袁旦，赶紧把他的头放在自己腿上说：“这样舒服些。”

袁树雄心头一暖，儿子真的长大了！

天涯寻梦：愧对野蛮生长的“问题”儿子

酷爱音乐的袁树雄，是湖南省隆回县人。大学毕业后，为了实现梦想，他背着吉他浪迹天涯。可梦想是那么虚幻，他一直看得见却总也够不着。

到了该结婚的年龄，袁树雄结婚了。2001年，儿子袁旦出生。袁树雄肩上多了一份养家糊口的责任。年少轻狂的他，却亲了亲襁褓里袁旦软软的小脸，毅然背起吉他离开隆回。

走过一座又一座城市，创作了一首又一首歌曲，音乐给了他欢乐，但更多的是艰辛。他在夜总会和酒吧唱歌卖艺，一首歌百八十元的收入。运气好一天跑三个场子，挣三百来块钱。运气不好时，一周也没有一场演出，分文没有。

微薄的收入，他分成三份，父母一份，妻儿一份，自己剩下一小份。一天，走出酒吧已是深夜，回出租屋的路上，大排档飘出丝丝缕缕的饭菜香，真香！他犹豫着，要不要吃一碗面？最后，他还是走向小超市买了包方便面。两片白菜叶子，切碎撒在煮好的方便面上，这就是他的晚餐。

袁树雄缺钱。他知道自己这个事业烧钱。他多么希望有一天被伯乐发现，让自己一飞冲天！

机会真的来了。2004年，袁树雄把自己原创的歌曲《苦咖啡》放到一个网站上，居然一举荣获126家音乐电台联盟发起的“中国联盟音乐总榜”亚军。袁树雄随后被广东一家唱片公司签到旗下，对方承诺为他打造个人IP，但前提是，他以后不能再私自演出，夜总会和KTV也不可以。

袁树雄兴奋地走出唱片公司门口，攥紧拳头比了个“耶”。他给妻子打电话：“我和唱片公司签约了，我有出路了！”手机里他让小袁旦喊爸爸，袁旦那声“爸爸”叫得很轻，怯怯的。袁树雄有些伤感。他在心里暗暗默念着：“再等等，等爸爸功成名就，我就把你们接到身边，我们一家人团团圆圆！”

让袁树雄没想到的是，签约后的日子，连温饱都难以为继。唱片公司在观望袁树雄，看他的潜力值不值得打造，他们也要考虑成本。公司给袁树雄的工资一个月2000块钱，他连自己也养不起。他不敢告诉家人自己的窘迫，该寄钱的日子，他就到处借钱，给家里报喜，说自己在广州发展得非常好。

袁旦要上幼儿园，父母也需要钱。终于，他借不到钱了。一筹莫展的袁树雄偷偷请哥哥为自己担保，从银行贷出3万元，按时往家里寄生活费。

“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我想吃麦当劳，别的小朋友都跟着爸爸去吃麦当劳了。”袁树雄给儿子打电话时，儿子提出要求。“好，等爸爸回家，我们去最大的麦当劳店，让你吃个够！”袁旦开心地笑了，袁树雄心里却难受得直抽。

2006年，为了还银行贷款，袁树雄拆东墙补西墙，实在撑不住了，他瞒着公司悄悄干起了老本行，去夜总会跑场唱歌。从夜总会到出租屋，打车只要10块钱，他舍不得，演出完徒步往回走。广州的夜很美，也很孤独，袁树雄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一会儿长一会儿短，和他的心情一样，变幻不定。

40分钟路程，袁树雄走不动了，坐在公交站牌下休息。出租车师傅摇下窗户问：“嗨，上车吧，这个点，早没有公交车了。”他摆摆手。出租车一溜烟走了，所有的一切都离他远去，他失魂落魄。

手机响了，是姐姐打来电话：“树雄，干吗呢？”“姐，我刚刚演出完，挣了几百块钱，现在准备打车回家。”姐姐替他高兴，“有时间多回来看看，袁旦长大了，他总是念叨爸爸，性格越来越内向。”“我最近就回去一趟，你照顾好咱爸咱妈。”

姐姐挂了电话，袁树雄举着手机半天没有放下，眼泪顺着脸颊一串串地流淌。他多想告诉姐姐，自己过得不好，很想家，想儿子。可是他不能，他不能让家人为自己担心。如果自己现在回去，事业、梦想一塌糊涂，怎么见江东父老？

好在否极泰来。2006年，唱片公司终于给他出唱片了，第一张唱片卖得还不错。虽然唱片的收益差不多都给了公司，但袁树雄的身价高了，他有了商演，可以拿出场费了。

回到家，5岁的袁旦躲在角落里，怯怯地望着他，仿佛看着陌生人。袁树雄心里很痛，喊着：“儿子，我是爸爸啊！我回来领你去吃麦当劳……”

终于，袁旦仿佛听出了这是电话中爸爸的声音，慢慢靠近过来。袁树雄抱起儿子，一路上不停地和儿子说着话，但儿子一直不吭声。儿子有些内向，沒有小男孩该有的阳光和朝气。他忧心忡忡，到底是事业重要，还是陪伴儿子成长更重要？

公司看到袁树雄是个潜力股，紧接着就出了第二张唱片、第三张唱片。两年内，他先后发行了《爱过以后》《伤情歌》等四张音乐唱片。有钱了，袁树雄首先想给家里请保姆，让妻儿过得舒心一点。可保姆把袁旦照顾得再周到，也代替不了爸爸。听妻子说，袁旦不但不爱说话，还经常在学校捣蛋，被老师训。袁树雄意识到，自己已经缺席了儿子的童年，不能让他再野蛮生长了。他想回家陪儿子成长。

2009年，老师打来电话：“请袁旦家长来学校一趟！”正好在家休假的袁树雄赶到学校，袁旦正低着头站在老师办公室挨训。老师阴着脸说：“袁旦上厕所，把尿撒在同学头上，这孩子也太调皮了。”袁树雄一听气炸了。那天，袁树雄当着老师和同学的面，狠狠踹了袁旦两脚，想让他长长记性。

回家后，他心疼地抱着儿子，无比认真地说：“儿子，你学习成绩可以不好，但绝不能当个坏孩子！”袁旦郑重地点点头。

四年级的袁旦，成绩在班上倒数第一。袁树雄第一次参加袁旦的家长会，没想到老师第一个批评的就是他，说家长没有起到监督作用，袁旦一直在拖班级后腿。袁树雄低着头，恨不得把头埋进课桌抽屉里。此时袁树雄已回到长沙发展，他想把儿子接到长沙，帮他培养良好的学习习惯。

恰在此时，隆回县文化馆向袁树雄伸出橄榄枝，提出想把他作为特殊人才引进回来，做专业词曲创作。能进体制内工作，还能兼顾陪伴儿子，袁树雄欣喜万分。可一想到，自己已经闯荡了十年，梦想还未实现，就这样前功尽弃吗？他又有点黯然。但，儿子到了关键时候，刻不容缓。他犹豫了几天，最终决定回到隆回。

回到小城：同舟逆旅，也能并辔追光

2010年的一天，袁旦放学走出学校，发现爸爸站在校门口，从背后伸出手，一枚亮闪闪的陀螺托在掌心。袁旦万分惊喜：“爸爸，你怎么知道我想要一枚陀螺？”“老爸我什么不知道？同学有的，你也要有！爸爸回来了，以后都不走了，就在家陪着你，欢迎不？”袁树雄凝视着儿子。袁旦有些不相信：“是真的吗？”“真的！”袁旦泪水逐渐氤氲，他跳到爸爸身上说：“太好了，你知道吗？同学欺负我的时候，我多想你在我身邊，你终于回来了！”袁树雄一阵心痛，这些年，儿子受了不少委屈。

有了爸爸的陪伴，袁旦变了。他很黏爸爸，回到家书包一扔，就像树熊一样吊在爸爸身上。父子俩像朋友一样，互相诉说着自己当天的所见所闻。

为了陪儿子成长，袁树雄放弃了天涯逐梦，但说来也怪，每天和儿子在一起嬉戏玩耍，却更多释放出他心中的激情。2010年，袁树雄作词作曲演唱的《三合街》一经问世，就火爆了隆回。他用当地方言歌唱着三合街，歌曲展现出浓浓的市井气息，很快就成了隆回县的标签。

“袁旦，《三合街》是你爸爸唱的吧？你爸爸真厉害！”同学三五成群地围在袁旦身边，崇拜着他。袁旦心中很骄傲，但随即，他就听到了议论：“奇怪，这么优秀的爸爸，儿子却倒数第一！”

袁旦感觉自己成了爸爸的累赘，第一次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他决心好好学习，把成绩提上去。

袁旦上了初中，变得自律、爱学习了。

袁树雄业余时间在隆回县开了一家音乐清吧，每天回家很晚。可无论多晚，儿子房间的灯都是亮着的，是袁旦伏在书桌上认真学习。袁旦的基础很差，他只能靠硬啃，一点一点地前行。袁树雄有点担心他身体吃不消，就叮嘱他晚上12点以前必须睡觉。袁旦答应道：“爸，你也别太累，健康最重要。”父子俩互相叮嘱完，相视一笑，各自休息。

那天晚上，袁旦听见爸爸上楼的脚步声，赶紧熄灯和衣钻进被窝装睡。袁树雄推开儿子的房门，发现他睡了，就给他掖了掖被角，俯身轻轻吻了一下袁旦的额头。那一刻，爸爸的爱温暖着袁旦，他流泪了。估摸爸爸睡下了，他又马上起床坐到桌前，继续“啃”作业。

初二那年，放学回家的袁旦，没进门就听见一阵优美的吉他弹奏声。袁树雄坐在阳光里，低着头弹奏吉他，那情景美得像一幅画，一串串音符从画面上流淌出来，像一泓碧水划过袁旦的心田。一瞬间，他理解了爸爸，理解了音乐，他脱口而出：“爸爸，我也要学吉他！”袁树雄欣然同意。

也许是基因的原因，袁旦迸发出惊人的音乐天赋，一周时间，他就能弹奏出完整的曲子。老师需要“一对一”给他上课，才能跟上他的学习进度。

初三，他又对钢琴产生兴趣。袁树雄花了4000块钱给他买了电子钢琴。很快，袁旦把一些著名的练习曲弹得有模有样。同时，他的文化课成绩也从班里的倒数赶了上来。中考时，他考进了隆回一中。

隆回一中是湖南省重点高中，多少尖子生削尖脑袋都不一定考得进去，而袁旦是文化课最后一名考进一中，成了一中的艺术生。

袁树雄经常给儿子讲自己南漂的经历，告诉儿子，无论做什么事，都要吃苦，否则很难成功。袁旦从父亲身上汲取到精神力量，他继续发奋读书，成绩直线上升。

高二，袁旦要去长沙集训了，集训费5万元。他看到爸爸眉头稍微皱了一下说：“儿子，爸爸去取钱。”其实，长大了的袁旦已经知道，爸爸压力很大，一个人养着一大家子人。5万元对他来说，并非小数，说去取钱，实际上是去借钱。很快，袁树雄把5万元放到袁旦手里说：“儿子，好好干，我看好你！”袁旦低下头，不让爸爸看到自己眼里的泪花。

袁旦在集训班第一次考试，专业课第一，文化课考了全班第30名。一个艺术生的文化课分数，在“高精尖”的文化课考生中突出重围，成绩考到中上游，令老师和同学刮目相看。不久，袁树雄又来参加儿子的家长会了。这次，老师第一个表扬的就是他。袁树雄的腰越挺越直，像一棵参天的树。

唱响春晚：你是我生命中最美的相遇

2018年，袁旦要高考了。艺术生联考完就要参加各学校组织的校考。袁树雄放下工作，专心陪着儿子考试。他没有缺席袁旦的每一场考试。有爸爸在场外助威，袁旦底气很足，考得非常从容。

袁旦高考文化课450分，被广西艺术学院音乐系录取。开学那天，袁树雄驱车千里送袁旦入学。袁树雄第一次郑重地对儿子说起音乐：“音乐很苦、很累，要耐得住寂寞，受得了冷落。既然你选择了这条路，就要一直往前走，老爸做你的坚强后盾。”

儿子第一次到外地独自生活，袁树雄很担心。十多年来，他已习惯了袁旦什么事都要自己当参谋。果然，袁旦报到后，吃的什么，上的哪位老师的课，都要拍视频发给他。

袁树雄觉得，儿子离了他这个老爸真不行。可儿子在2019年学院迎新年晚会上的表现，又让他惊掉下巴。袁旦是这场晚会的组织者、主持人和钢琴伴奏。他从容大方，妙语连珠，把晚会操办得井然有序。晚会本来是要请钢琴伴奏师的，演唱者却点名要让袁旦伴奏。整台晚会，袁旦熠熠生辉，浑身散发着光芒。看了晚会视频，袁树雄颇多感慨，他这前浪怕是要被后浪拍在沙滩上了。

2020年，袁旦因病要做手术。袁树雄把他接回家乡。进手术室前那一刻，袁旦看着他居然哭了。手术后，恢复期的袁旦百无聊赖。袁树雄说：“儿子，要不我们合作一首歌吧，你作词我作曲，咱们合唱！”袁旦说：“这个可以有。”他趴在病床上开始创作歌词。爸爸陪着他成长的一幕幕在他脑海中浮现出来。几天后，一首《你陪我长大我陪你到老》出炉。

“世界如此之大/让我遇见了你/你用偌大的双手/撑起我的天/我渴望着你温暖的怀抱/这一路上/感谢有你/我一直都在……”歌词看得袁树雄鼻子一酸。儿子这是在“表白”自己吗？

他连夜开始谱曲，用最细腻的音符表达着父子情深。其实，陪着儿子成长，袁树雄自己也在成长。他创作的歌词越来越饱满，旋律也越来越充满激情。那些年，袁树雄写了很多歌，成了当地文化名人，被选为政协委员，还被聘为形象大使。

隆回县是湖南省的一个偏僻县城，直到2019年才脱贫。2020年年底，经历了疫情的洗礼，大家都希望早日见到阳光，见到人间的烟火气，袁树雄就想写首歌激励大家，于是，创作了一首《早安隆回》。在歌中，他把隆回形容成“夜空中最美的星星”，能照亮家鄉的游子“一路前行”，那激昂奋进的旋律让人不由自主地有一种想跟着节奏起舞的冲动。

这一年，袁树雄鬓角生出华发，袁旦却一天天变得高大起来。2021年暑假，袁树雄带着儿子去参加一个婚庆演出。因一点小事，袁树雄和对方发生争执，一群人围住他。袁旦看到爸爸似乎在急切地解释着什么，样子狼狈而无助。他拨开人群挡在爸爸面前：“有什么事和我说，不要欺负他。”儿子的霸气让袁树雄既欣慰又担心。他把儿子拉到一边，拍拍他肩膀让他别管，他自己去跟对方解释清楚。

当年被自己护在身后的儿子，现在已经长成男子汉，他展开稚嫩的翅膀要保护爸爸。袁树雄眼里有笑有泪，心中无限感慨。

2021年，袁树雄在隆回县举办个人演唱会，邀请儿子回来参加。舞台上，父子携手，倾情演唱那首《你陪我长大我陪你到老》。袁旦站在舞台中央说：“爸爸为了我，放弃了很多。他教会我做人，陪伴我成长。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机会对爸爸说一声感谢。今天，我要对爸爸说一句，谢谢您！”父子俩泪流满面。这一刻，袁树雄觉得，二十年的付出，值得！

2022年底，梅西带领的阿根廷队在卡塔尔世界杯上夺冠，他踏着小碎步上台领奖的视频被网友配上《早安隆回》的音乐，爆火全网。隆回这个地名火了，不少外省网友开车赶来打卡。袁树雄也火得猝不及防，各大卫视跨年晚会高峰期，他接到邀约无数。

该是自己帮爸爸一把的时候了。考上研究生的袁旦，请假回到家乡，化身小助理，助爸爸一臂之力。这段时间，袁树雄太累了。参加演出的火车上，父子俩因为赶时间买的站票。袁旦看爸爸疲惫不堪，跑了几个车厢，找了个角落让爸爸坐下。

在湖南卫视跨年晚会候场时，袁树雄累得躺在椅子上睡着了，袁旦怕他着凉，把他的头移到自己腿上。儿子的体温熨帖着他，让他散去了一身疲劳。他精神饱满地出现在舞台上，大声唱出：“你是那夜空中最美的星星/照亮我一路前行——”全场燃爆。

2023年1月21日，《早安隆回》又将央视春晚的气氛推向高潮。虽然，编导将这首歌编进了一个名叫《早安，阳光》的串烧节目中，袁树雄未能上台亲自演唱，但是当这首歌的高潮部分唱响时，镜头还是给了观众席上的他足足6秒钟的特写。他成功了！演出结束，他接到的第一个祝贺电话，就是儿子袁旦打来的。

“爸爸，您永远是我的标杆！”袁树雄同样表白儿子：“我也谢谢你，是你给了我前行的力量！”

编辑/柴寿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