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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马斯·哈代《远离尘嚣》中的民谣艺术

2023-06-22靳滢帆

文学教育 2023年6期
关键词:哈代民谣托马斯

靳滢帆

内容摘要:民谣作为一种展现民俗风情和文化的民间口头文学,历史悠久,具有独特的艺术风韵。作為英国著名的乡土文学作家,托马斯哈代的作品受到了英国传统民谣艺术的深刻影响。在其成名作《远离尘嚣》中,哈代巧妙地安排和穿插了大量民谣片段,不仅使其作品极具艺术性和个人特色,更是在作品的情节发展、人物塑造、文化氛围烘托等方面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关键词:托马斯·哈代 民谣 远离尘嚣

民谣作为一种诗歌形式,即民间流行的、具有民族色彩的歌谣。如文学理论家赫尔德所说,“歌的精神,本身就能深入人们的灵魂,而且能激发起人们合唱的情绪,这种精神是不朽的,而且继续发生影响。”[1]“歌”即指包括民谣在内的一切民间创作。大多的民谣历史悠久、影响深远、语言通俗、内容丰富,具有独特的民族气质和艺术风格。英国伟大的现实主义乡土作家托马斯·哈代的成名作《远离尘嚣》是他所有作品中引用民谣数量最多的小说。哈代在作品中大量引用和穿插英国传统民谣,结合多线索叙事手法的运用,二者相互交织,推进了故事情节的发展,对于人物塑造、氛围烘托、传达人生情感和价值观念等方面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不仅如此,哈代作为一个具有鲜明个性特征的乡土作家,其创作中对传统民谣的巧妙安排和运用,使其作品充满了音乐的美感和艺术性,唤起人们对渐渐逝去的古老的英格兰农村声音的怀恋,同时也为其作品增添了强烈的地方色彩和田园气息。

一.哈代与民谣

民谣,即民间歌谣,其历史发展悠远,内容丰富多样,是展现民风民俗和民族精神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如《诗与诗人百科全书》中所说,民谣是在没有文化知识的人民中间繁衍,经口头传唱并保留下来的一种简短的叙事民间歌谣。且每一首民谣只有“为民众接受并不断经口头修改而成为公众的创作之后,才能使其成为民谣。”[2]民谣也因此被称为民间口头文学,生动活泼,朗朗上口。

不同的民族因其不同的风俗和文化而形成其独特的风格和音阶,表现出了不同国家强烈的民族风格和气质。英国是民谣艺术最发达的国家之一。作为英国最古老的诗歌形式之一,英国民谣包括苏格兰民谣和英格兰民谣两大部分。其多以叙事为主,结构紧凑,题材丰富,包括民间传说、宗教教化、历史事件以及日常生活琐事等。

哈代的作品中引用了大量民谣。作为一位以乡土特色而著称的现实主义作家,托马斯·哈代常被称作“古老的农业文化的最后的声音”“古老的英格兰农村的最后的代表”[3]。他的作品总是具有强烈的个人特色,使人能够穿越到数百年前,身临其境般地感受到英格兰乡村的自然风光以及人民宝贵淳朴的民俗民风。哈代的个人特色最突出地表现在他作品中饱含的音乐美感及艺术性,即对于民谣艺术的巧妙运用。“在他的小说和自传中,涉及的民谣达48首。”[4]这种艺术特征的形成与哈代个人的家庭背景和成长环境是息息相关的。哈代1840年出生于英国的多塞特郡,成长和生活在一个城市化、工业化迅速发展,同时乡村文化迅速衰微的时代。而他的出生地多特塞特郡作为英国淳朴民风和民俗保存最完整的乡村之一,保存下了丰富且原汁原味的英国传统民谣艺术,也必然受到了工业化和城市化的冲击,因此在他的作品中我们也总是能够体会到乡村的质朴和工业化的残酷之间的矛盾冲突,但更多的还是对英国传统田园牧歌式乡村文化的传承。不仅如此,哈代出生于音乐世家,从小深受音乐的熏陶。特殊的成长环境使他幼年开始便整日与音乐为伴,形成了特别的音乐敏感性和悟性,也始终如一的坚持着对音乐的热爱和赤诚。“他的音乐趣味如同他的文学趣味一样不拘一格……他的小说,也如同他的诗歌那样,吸纳了不计其数来自不同音乐及音乐创作方面的隐喻。”[5]哈代将他从小耳濡目染的民谣艺术作为一种叙事策略巧妙地融合进作品创作中,以此构筑故事情节,塑造人物形象,为作品增添了特别的乡土情调和地方色彩。

二.《远离尘嚣》中的民谣艺术价值

弗吉尼亚·伍尔夫曾预言:“不管文艺风尚怎么千变万化,《远离尘嚣》必定会在伟大的英国小说中占有它的一定地位。”[6]从这部小说开始,哈代构筑起了属于他的“韦塞克斯”系列王国。故事以工业革命迅速发展的英国维多利亚时代为背景,资本主义经济的迅速积累打破了韦塞克斯乡村田园牧歌式生活的宁静安详。小说讲述了年轻貌美的农场主芭思希芭·艾弗汀与她的追求者——奥克、伯德伍德和特洛伊之间的情感纠葛,展现了人与人之间纷繁复杂的关系。《远离尘嚣》作为哈代“性格与环境”系列小说的奠基之作,民谣艺术的出现和引用起着不可替代的作用和独具特色的艺术价值。

1.民谣推动小说中故事情节的发展

在《远离尘嚣》中,农场主奥克在一次偶然的相遇中对女主人公芭思希芭一见钟情,随即求婚遭到拒绝,后来奥克的农场又因为羊群全部跌落悬崖而不得已破产。破产后,他来到了卡斯特桥市集上等待雇主,期间用长笛吹奏起了《乔基赶集》(Jockey to the Fair)。《乔基赶集》是一首流行于英国西南部的民谣,大概讲述了年轻的伙计乔基向自己的心上人珍妮示爱并试图说服她与自己一同私奔去市集的故事。民谣中的这一对追求自由爱情的恋人形象与小说中的奥克与芭思希芭产生了一种奇妙的互文性:在农场破产前,奥克也曾向芭思希芭求爱,但却没有像民谣中的乔基一样如愿以偿。奥克在吹奏长笛时选择了这首民谣,是一种对于自己爱情失意的自嘲,生活并没有像歌中写到的那般美好和尽如人意。同时,这也是对故事情节铺垫和暗示。在他经历事业挫折、爱情失意,选择离开,重新开始时吹奏的这首爱情主题的民谣又暗示了奥克并没有完全放下他的心上人芭思希芭,只是如今的境遇使他不得不离开过去的生活。这首《乔基赶集》也为后来奥克又阴差阳错来到芭思希芭的农场打工做了铺垫,推动了故事情节的发展,更是对故事结局的暗示。奥克和芭思希芭的情感纠葛并没有因为他的离开而停止,命运的交错又使他们在别处重新相遇。

芭思希芭在继承了叔叔的农场后,摇身一变成为了富有的女农场主,在这里她遇到了傲慢保守的贵族伯德伍德。伯德伍德是一位独身主义者,与芭思希芭相遇前他的感情是空白缺失的,也自然没有对爱情抱有任何幻想和期待。就是如此一位孤傲的贵族勾起了芭思希芭的虚荣心和征服欲:她向伯德伍德寄出了一封情人节匿名卡片,想要捉弄一下这位四十一岁的独身农场主。卡片上的情诗源自苏格兰农民诗人罗伯特·彭斯的《一朵红红的玫瑰》(A Red Red Rose),是歌颂爱情的抒情名篇。正是这封情书直接导致了后续芭思希芭和伯德伍德一系列的情感纠葛,推动了随后故事情节的展开。她的挑弄使原本无欲无求的伯德伍德的内心泛起了无法平静的阵阵涟漪,就此坠入了无尽痛苦的深渊——他不可救药地爱上了芭思希芭。伯德伍德将自己所有的情感、财力都倾注在了芭思希芭的身上,换来的却是命运的无尽折磨。最终因为伯德伍德的感性挟持了理性,他对芭思希芭狂热的爱使他枪杀了特洛伊,精神错乱,被捕入狱。伯德伍德和芭思希芭的所有故事都因此封情书展开,伯德伍德的命运仿佛也因打开来自芭思希芭的这封情书开始,如同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一般,开启了他终其一生都无法释怀和摆脱的“孽缘”。

2.民谣呼应小说中人物形象的塑造

奥克在《远离尘嚣》中的形象是哈代心中几近完美的韦塞克斯乡村农民的形象。“他如同摩西一样,从不做坏事,处处为人着想,心地善良”[7],农场破产后,他在卡斯特桥市集等待雇主时将《乔基赶集》吹奏了三遍,民谣中欢快向上的歌词和曲调反映了奥克积极、真诚、向上的人物特点。爱情失意,农场破产,在别人看来如此艰难的境遇下,奥克没有从此一蹶不振,而是马上重振旗鼓,还能乐观地拿起陪伴自己的长笛演奏,仿佛没有过烦恼。奥克身上展现的是一种不服输的乐观精神,对美好爱情和生活永远保持期待和向往。

随后,奥克如同被命运牵引般来到了芭思希芭的农场工作,做起了他拿手的羊倌。在剪羊毛节的晚餐会上,芭思希芭演唱了民谣《阿兰河畔》(On the Banks of Allan Water)的片段,民谣讲述了一个惯会使用花言巧语的士兵找寻他的新娘的故事。这首民谣为随后士兵特洛伊的出现埋下了伏笔,故事情节的发展果然如民谣中唱的那样,虚情假意的特洛伊用甜言蜜语俘获了芭思希芭的芳心。特洛伊的个人形象也正与民谣中士兵的形象相吻合:虚伪、轻浮、自私、放荡、玩世不恭。在芭思希芭演唱这首民谣时,奥克用长笛为她伴奏,伯德伍德也在一旁为他伴唱,三人在此时的状态暗示了他们复杂纠葛的情感关系:奥克和伯德伍德都深爱着芭思希芭,但二人的不同之处在于,就像奥克用长笛为她伴奏一般,他甘愿默默守护在芭思希芭的身旁,帮助她,保护她,为她保驾护航;而伯德伍德则“用他那一向就很深沉的嗓音进行伴唱”,甚至“把她的歌声衬托得像浮出来了一般”[7],他不愿做芭思希芭身后籍籍无名的守护者。由此可见,奥克的伴奏对于芭思希芭的歌声来说是锦上添花,而伯德伍德的伴唱似乎就略显突兀,可他还是执意加入到演唱中,这里也暗示了伯德伍德这个人物性格中的偏执、狭隘和好斗。后来的故事发展也证明了他就是这样一个疯狂、执拗、甚至自负的人,他一心想要得到芭思希芭,丝毫听不进去别人的想法,认为芭思希芭只有和自己结婚才是最好的结果。

3.民谣烘托小说中文化氛围的构建

剪羊毛节的晚餐会上芭思希芭演唱的《阿兰河畔》,一致得到了大家的强烈赞赏。这与之前科根唱的《我失去了爱人,我可不在乎》所得到的大家的“默赞”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这里不同的反应表现了大家对不同类别的歌曲的态度。《我失去了爱人,我可不在乎》是一首传统民谣,歌词内容较白话,而《阿兰河畔》中虽然也带有民谣唱腔,但歌词是文人创作的,具有城市艺术色彩。相较之下具有城市文化艺术色彩的民谣更加受到了大家的青睐,而代表民间传统文化的民谣的吸引力却不再如往前。这里明显显示出了英国农村在受到工业化和城市文化入侵后,传统民间文化与新兴城市文化之间的冲突。如此就体现出了哈代在对待传统民间文化和潮流之间的纠结心绪,他既不希望历史悠久的传统民谣及其所代表的民间文化走向消亡,又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够有读者所喜闻乐见的城市文化色彩。因此在作品中他最大程度的保留了传统英国农村的“古老声音”和农民的淳厚质朴,加之城市文化的元素,这是一种暗讽,同时也是一种迫于现实的无奈的包容和妥协。

《远离尘嚣》中的人物似乎都有极高的音乐天赋,不仅是主人公,那些看似无足轻重的人物也个个都是唱民谣的高手。在他们需要通过民谣表达情感时,总是“不管别人要不要听,便自行唱了起来”[7]。这一类民谣出现并不在于塑造人物形象,而是为了呈现出韦塞克斯农村理想的乡土文化氛围。简恩、科根、克拉克几个人在小酒馆中合唱了英国传统民谣《明天,明天》(Tomorrow,Tomorrow)中的片段,歌词的大意是:“明天,明天,趁我的餐桌上还有宁静和丰盛,我的心儿也没有痛苦和悲哀,朋友们,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的事待到明天再说,明天,明天——”这首民谣的出现有效烘托了小说的文化氛围。“心儿没有痛苦和悲哀”,“今朝有酒今朝醉”显示出了韦塞克斯村民自由豁达的人生观,他们着眼于当下,认为现世比来世更重要,今朝有酒今朝醉,人生得意须尽欢,要享受现有的生活。随后这首民谣又出现在了他们护送范妮和孩子的尸体回村的路上,这里使我们不禁联想到范妮的悲惨遭遇。由结婚时走错教堂开始,之后被特洛伊无情抛弃,到最后和孩子惨死也没有等到特洛伊回来的宿命般的悲惨结局,范妮和特洛伊的感情就是一场难逃命运捉弄的“错爱”。在这里,这首民谣表达了小说《远离尘嚣》的人生观,其实也是作者本人人生观的体现。即便范妮深爱着特洛伊,她也有着强烈向生的愿望,积极努力地生活,却也难逃惨死的命运。这就是哈代作品中的“宿命论”主题,是一种对抗命运的无力和苍白,哈代对此无法解释,也没有解释,而是在这里极具艺术性地引用了这首民谣,艺术化地暗示了哈代的宿命论主张。

民谣艺术是哈代文学作品中独有的艺术特征。相较于查尔斯·狄更斯、勃朗特姐妹、乔治·艾略特等同时期的维多利亚作家,他们的作品中却甚少出现民谣艺术的元素,在这一点上《远离尘嚣》作为哈代所有文学作品中引用民谣数目最多的小说,尤其具有研究和挖掘的价值。从上述分析中我们可以看到,小说《远离尘嚣》中多处引用的民谣在多个层面发挥了意想不到的丰富效果,民谣的出现与其小说中描绘的田园牧歌式的乡土氛围十分和谐,营造出一种平静祥和的英国农村环境,推动了故事情节的发展,使人物形象真实又生动、饱满又立体。更具价值和特色的是,哈代对于民谣巧妙娴熟地运用,不仅引起了读者对于情节丰富的联想,深化了故事的主题内蕴;而且加深了其作品的审美意蕴和艺术感染力。

参考文献

[1]伍蠡甫主编.西方文论选(上卷)[M].洪天富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64.

[2]Philip W.Gowtz. The New Encyclopedia Britannia[M].Taiwan:Taiwan Zhonghua Publishing House,1988:375.

[3]Raymond William.The Country and the City[M].Oxford: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75.

[4]C.M.Jackson Houlston. Thomas Hardys Use of Traditional Song[J].Nineteen Century Literature.1989,44(3):305.

[5]聶珍钊,马弦:哈代研究文集[M].南京:译林出版社,2014.

[6]焘宇主编.哈代创作论集[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2.

[7]Thomas Hardy.Far from the Madding Crowd[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7.

(作者单位:河南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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