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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间视阈下《心是孤独的猎手》中的逃离

2023-06-22韩梦仙

文学教育 2023年6期
关键词:逃离卡森空间

韩梦仙

内容摘要:《心是孤独的猎手》是美国作家卡森·麦卡勒斯的处女作,前人对这部作品的文学批评从女性批评等多个角度展开,而从空间角度出发对这部作品的研究却很少。空间转向下,空间理论对文学批评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因而空间视角值得被进一步的广泛探讨。小说中的空间可被划分为:外在空间和内在空间,前者指人物居住其间的物理空间,后者则指人物的内心空间。通过将逃离母题和空间联系起来分析,可以发现作品中的人物都被现实所压迫,渴望逃离,这既体现在物理层面也体现在隐喻层面。

关键词:卡森·麦卡勒斯 《心是孤独的猎手》 逃离 空间

《心是孤独的猎手》是美国南方女作家卡森·麦卡勒斯(1917-1967)的首部长篇小说,亦是她进军文坛的成名作。作品从五个主人公:米克、辛格、比夫·布瑞农、杰克·布朗特与考普兰德医生各自的视角出发,讲述了美国南方小镇上这群失意落寞的人互相寻求慰藉的故事,是一幅关于孤独与逃离的群像。

学者对这部作品的研究多从原型批评、女性主义、社会历史批评等视角出发,对空间、逃离等主题的研究较少,而实际上这两个关键词与文本对“孤独”的终极指向有着密切联系。本文聚焦于《心是孤独的猎手》中的逃离母题,探讨空间视阈下主人公们在“外在空间”与“内在空间”中所受到的隔离与压迫,深入剖析主人公们生存困境之本源。

一.关于空间理论与逃离母题

恩格斯说:“一切存在的基本形式是空间和时间。”(董,117)空间和时间作为两个基本维度本该受到同等关注,然而在20世纪末的空间转向之前,空间之于时间一直处于从属地位。20世纪人文社科领域的空间转向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这种局面。在这一转向下,空间与地理、历史、社会学等诸多学科产生了联结,从而迸发出了跨学科的火花与活力。其中,代表学者有米歇尔·福柯、迈克·克朗、加斯东·巴什拉等。福柯将空间与权力联系起来,他在《规训与惩罚:监狱的诞生》这一作品中探讨了权力在空间中的运行机制,他指出我们每个人生活的空间都是被权力所控制的。另一学者迈克·克朗则将关注点放到了文化与地理层面,他研究了一些地理意象的象征意义,并探讨了日常生活空间是如何被文化所形塑的。巴什拉则从现象学和心理学视角研究了空间,在《空间的诗学》一书中,通过还原抽屉、角落等一系列空间意象的原型,为读者描述出了一个理想的家的形象。

近年来,空间这一概念及相关理论被广泛借用到文学领域,但在具体的文学批评层面仍有待深入挖掘。本文立足于空间理论,将空间与逃离母题联系起来,探讨小说主人公的生存困境。逃离是美国文学中的一个重要母题,萨姆·布鲁法布(Sam Bluefarb)在《美国小说中的逃离母题》中对其做了专题研究。他选取了九个典型作品中的人物,逃离母题以不同方式在各个人物身上得到体现,且深层次上与地方感、身份认同紧密相关。《心是孤独的猎手》也是布鲁法布选取的作品之一,但他只集中研究了杰克·布朗特这一个人物,而实际上这部小说里的每个人物都渴望着逃离。小说中,逃离不止体现在物理层面,也反映在隐喻层面,也就是不涉及物理空间变换的逃离。正如Heilman所指出的,“逃离已成为一种广泛的隐喻”。(440)具体来说,物理层面的逃离体现在日常生活的物理空间,隐喻层面则与人物的心理空间有关。

二.“外部空间”中的逃离

“外部空间”(the external space)是福柯提出的一个概念,与“内部空间”(the internal space)相对,指的是人们居住其间的、可观可感的物理空间。(53)《心》中,外部空间主要体现为家和以咖啡馆为代表的避难所。家被剥离了温馨的氛围与保护的功能,不再是巴什拉笔下的梦想家宅,因而居住其间的主人公们产生了逃离之动机;咖啡馆作为一个开放的公共空间,为他们提供了庇佑与逃离的场所。

梦想家宅汇集了房屋主人所认为的“惬意的、舒适的、健康的、稳固的、乃至令他人向往的东西”。(巴什拉,64)不仅如此,家还应是自由表达自我、确立身份、获得归属感的私人空间,这样的理想家宅在《心》中是呈现出缺失状态的。少女米克的家是小镇上的出租屋,故事甫一开始,叙述者便从她的视角道出了一个事实:“他们家有十四口人”,(39)而且“房子很窄”。(40)无疑,对米克来说这是一个无比拥挤的物理场所。每当周末,房客们还会请来自己的客人,报纸的哗哗声、人们的脚步声还有雪茄的烟味都让这个本该是私人空间的家难以忍受。迈克·克朗认为家庭功能与经济活动应是截然分离的,(37)因而作为出租屋的家已经从根本上被剥离了私密属性。这一基础属性的缺失让热爱音乐的米克在家中无所适从,不能自由地歌唱、抒发内心的声音。一个炎热的下午,她想起了莫扎特的曲子,对音乐的渴望驱使着她大声哼唱出来,然而她知道这些来自内心的声音“太私人了”,(51)在这样一个拥挤的环境里她渐渐丧失了发声的能力。不止是音乐梦想的破灭,米克在家中还经历着身份危机。当米克回到与姐姐海泽尔、埃塔共有的房間,本在聊天的二人不说话了,对米克表现出厌恶的态度。米克为捍卫自己对房间的拥有权,只能在房间里来回踱步以彰显存在感;在哥哥比尔的房间里,她的音乐梦想遭到了嘲笑。甚至在晚饭时间,她都只能去厨房吃饭,因为客人的到来让椅子不够用了。就这样,米克与家庭成员间的关系笼上了一层疏离感,沦为了家中的“他者”。

不只是米克,其他主人公也被家宅的缺失所困扰。辛格是米克家租客,他的房间呈现出半开放状态,其他四位主人公轮流造访,只为向辛格倾诉心事。然而,这对辛格来说却是一种负担,身为聋哑人的他听不到也无法理解这些人的单方面倾诉。家这个空间于他而言不再具有专属性,变得封闭、压迫,所以他时常离开,去街道漫步,去医院看望密友,逃离成了一种迫切的需求。同样,比夫·布瑞农和考普兰德医生的家也具备着某些公共空间的特征,比夫住在咖啡厅楼上,而考普兰德则常常在半夜接受病人来访。麦卡勒斯在作品中打造的家这一空间丧失了隐秘、庇佑的原初属性,主人公即使在家中也无时不刻遭受着孤独的侵蚀,这为他们的逃离提供了动因。

既然家不成家,在弹丸之地的小镇还有何处可去?镇上的“纽约咖啡馆”成了主人公们的避难所之一,正如巴什拉所说,“灵魂的每一次退隐都有着避难的形象。”(147)从时间上看,咖啡馆开放到凌晨,为夜晚的游荡者、无眠者提供了一个排解忧愁的公共空间。González研究了麦卡勒斯小说中的咖啡馆,认为这一空间不止能在美国南方的阴郁天气里为人们提供遮蔽,还是专属于孤独群体的一个场所。(88)某个初夏夜晚,咖啡馆老板比夫观察到:街灯已灭,外面人影寥寥,而咖啡馆内还有顾客在喝着各种酒。借比夫的观察之眼,读者看到了咖啡馆与外面世界形成的反差,咖啡馆这个避难所为人们提供了光明与酒水的慰藉。不仅如此,咖啡馆还主人公的生存与生活提供重要信息,见证着主人公的成长。当杰克需要找份工作时,他首先来到了咖啡馆询问老板比夫,由此看来,对杰克来说,咖啡馆是一个存在着信任感的空间。米克小时候常常到咖啡馆喝热巧克力,而在经历了一些事情后,她开始点巧克力圣代加啤酒。看似怪异的组合有着很深的象征意义:甜美的圣代代表着无忧童年,而酒则指向成人世界,这表明米克已经历了成长,正在跨向成年人行列,而正是咖啡馆见证了这一切。对辛格来说,咖啡馆是他真正意义上的家,室友的离开让他感到忧伤,于是他离开家在咖啡馆解决三餐,似乎这样能排解他的忧郁。在这群孤独的人面前,咖啡馆引起了一种共情,他们所经历的都是同一种孤独:对生活的幻灭感无处排解。与此同时,咖啡馆又成为了他们短暂的庇护场所,在这片小天地里,他们得到了片刻安慰,咖啡馆成了他们从家中逃离出来的目的地。

三.“内部空间”中的逃离

“内部空间”与“外部空间”相对,指的是具有某些内在属性的空间,是“第一感觉的空间、幻想的空间、情感的空间”。(福柯, 53)这一空间里,人物的内心活动被放大了,逃离情绪通过想象世界与梦境充分展现了出来。《心》中的想象与梦境充满着压抑感,是一重逼仄的内部空间。在这一空间里,人物对现实的不满与对逃离的渴望形成了鲜明对比。

米克在想象里构建了属于自己的“里屋(the inside room)”与“外屋(the outside room)”,她在这想象的空间里来回穿梭,体现的是一种潜在的逃离。“里屋”里有着一切美好但在现实生活中难以企及的事物:异国生活、对未来的计划、动人音乐;而“外屋”则是平庸与吵闹的代名词,充满着学校或家庭里的琐事。有两个弟弟的米克需要承担照顾他们的责任,而实际上她厌烦这种以他人为中心的生活。一次,她让弟弟待在马路边,一个人去了一栋废弃的房屋,那是她的秘密基地,在那里她可以任意沉浸在想象世界里——从“外屋”到“里屋”,米克完成了一次想象世界里的逃离。无疑,“外屋”和“里屋”构成了一对二元对立,而来回穿梭的米克既不属于前者,也不属于后者,她只是通过想象世界里的逃离来表达自己对现实的不满,以求暂时从其中抽离出来。在“里屋”里,米克想象着去远方,比如瑞士,比如可以和辛格先生一起滑雪的地方……值得注意的是这些地方的天气都是寒冷的,而她所生活的南方小镇则是燠热的,这一反差从侧面反映了米克对现实的不满和对远方的向往,这是一种隐喻层面的逃离。然而,伴随着成长,米克的逃离之路注定要走向失败。弟弟犯下的错让本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于是米克开始为家庭牺牲、为金钱做出妥协;初尝禁果后她朝成年人的世界又迈进了一步……终于,她丧失了想象的能力,她不止一次地意识到自己进不去“里屋”了。“如今她脑子里没有音乐了,这可笑得很,仿佛她被关到了‘里屋外面。”(350)“内部空间”为渴望逃离的米克提供了想象空间,而残酷的现实最终还是把她拒之门外。

梦境作为另一种“内部空间”,在《心》中也呈现出压抑的特征,而梦境在一定程度上反映着现实,这种压抑感便揭示了逃离的动因之一。米克与杰克都被同一个梦所困扰着——一个关于人群的梦。米克梦到她在一大群人中游泳,人们踏遍她的全身,她受了重创。杰克更是多次梦到自己在人群中走,“没有声音,只有太阳,只有沉默的一群人”,手中还抱着一只想扔却仍不掉的大篮子。(346)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如行尸走肉般行走,是一幅表达压抑感的画面,这个梦境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主人公的现实生活。无论在学校还是家中,米克都不受欢迎,沦为“他者”的米克就像是在人群中游离,那是热闹之中的孤独。杰克作为政治上的激进分子,始终未能实现自己的抱负,发声也得不到回应,理想便渐渐成为包袱,这与他带着篮子行走在沉默人群中的梦境是相似的。压抑的“内部空间”是人物现实生活的写照,当生活处处充满矛盾与压迫时,他们能做的只有逃离。这一层面的逃离不一定涉及物理上的距离或身体的移动,米克从“外屋”徘徊到“里屋”是逃离,杰克离开小镇也是逃离,此处的目的已不在到达某地,逃离本身便构成了一种反抗现实、做出斗争的意义。

《心是孤独的猎手》是一部充满着空间意象的作品,而无论是外部空间还是内部空间都展现出逃离这一母题。在外部空间里,家不具备隐秘性,被剥离了庇护的功能,私人空间的缺失为主人公们提供了逃离的动机;咖啡馆作为公共空间成为了一个避难所,主人公们在其间得到的不只是物理层面的庇护或物质层面的安慰,更多的是心灵层面的慰藉。内部空间与外部空间相对,在本文中主要指想象世界与梦境。在这重空间里,主人公们仍被现实的压迫感所笼罩着,想象与梦境成了逃离现实的途径,这一层面的逃离有着隐喻的内涵。逃离在作品中无处不在,且与空间相关联,这与作者卡森·麦卡勒斯的创作背景分不开:生长于美国南方小城镇的她对家乡怀着一种复杂的情愫:既深爱那片土地又向往着远方。因而在探究麦卡勒斯作品时我们应对逃离与空间这两个突出的关键词倾注更多关注,进而深入挖掘其作品中关乎空间与地方感的南方特性,这将为丰富南方作家、南方文学的研究视角与路径提供更多思路。

参考文献

[1]董晓晔.文学空间与空间叙事理论[J].外国文学.2012(2):117-123.

[2]米歇尔·福柯.规训与惩罚:监狱的诞生[M].刘北成、杨远婴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9.

[3]迈克·克朗.文化地理学[M].杨淑华、宋慧敏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3.

[4]加斯東·巴什拉.空间的诗学[M]. 张逸婧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9.

[5]Bluefarb,Sam.The Escape Motif in the American Novel[M].Columbus: Ohio State University Press,2017.

[6]Heilman,Robert B.“Escape and Escapism Varieties of Literary Experience.[J]”The Sewanee Review, 1975,83:439-458.

[7]米歇尔·福柯.另类空间[J].王喆译.世界哲学, 2006,6:52-57.

[8]González, Groba Constante. “A Haven in the Age of Anxiety: the Cafe as Setting and Symbol in The Fiction of Carson McCullers.[J]” Atlantis,1986,8:85-100.

[9]卡森·麦卡勒斯.心是孤独的猎手[M].陈笑黎,译.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2.

(作者单位:三峡旅游职业技术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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