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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戏”带“述”

2023-06-19赵勇

曲艺 2023年6期
关键词:说书人盗墓评书

赵勇

笔者从小是“听”评书长大的,打开调频,闭上眼睛,古今奇谭中那些掷地有声的故事,便一泻千里。那些评书大家们的声音辨识度很高。单田芳先生的“沙哑”似乎演员阅尽沧桑。刘兰芳先生的《岳飞传》《杨家将》,她模仿战马奔腾,口技绝妙。田连元先生的《水浒传》,听着像单口相声,透露出着说书人的诙谐。几番“追剧”,故事已然烂熟于胸,说书人那三寸不烂之舌,却还能余音绕梁,让人惊叹。

客居巴蜀,更喜欢听当地人摆龙门阵。本土艺术家袁国虎所讲的四川评书,重庆言子口味醇正,故事短小精悍。他在极简的舞台上,最大限度地探索创新传统曲艺的形式风格和剧场效果,挖掘四川评书民间话语的现代性价值。袁国虎的评书,字字如钢珠下坠,观众必须竖起耳朵倾力而为。因为无论推进情节还是评点世情人物,都如密集的鼓点,容不得半点懈怠。从语音转换、句式断联和俗语修辞运用,将评书的口语特征和方言的声音美感发挥得淋漓尽致,在评书的“叙”“评”之外丰富了曲艺的“韵”的音乐性维度。袁国虎的评书,仅仅“听”是不够的。他在《铡包勉》中,呈现包拯爱之深、恨之切,斩杀侄儿包勉时,伴随着高潮,其厉声下令,震耳欲聋,动人心魄,这里有一种痛心,更有一种维护公正的决心。若在现场,便会同时看到其怒目圆睁和艰难抉择的复杂表情,很快将话本“历史”拉回现场。《陪都奇闻》对社会的讽刺,语言轻快滑稽,微表情变化丰富;《革命军中马前卒》取材本土故事邹容少年轶事,对少年英雄的描述严肃活泼,清末民初重庆地方生活风情扑面而来。一个方桌、一把扇子,尽显评书艺人的优雅、狡黠和书场的表演活力。在讲故事、评世情之外,评书的戏剧空间或说剧场性还能有多大?袁国虎的作品似乎一直在触摸评书艺术的边界。尤其在近期以“实验评书剧”冠名的《李顺盗墓》。

每个艺术门类都有自己的媒介规定性,并由此决定了其独特的艺术创作方法。评书自身演变的艺术程式。人类痴迷故事,久而远之。在口头文学盛行的年代,一个故事要想流传下去,传奇性策略是重要的。《李顺盗墓》,“盗墓”题材满足了民间猎奇性心理,它是对平淡无奇的日常经验的一种戏剧性对抗。人们在欣赏评书的表演时,能够产生陌生化审美心理,从而让人们暂时抽离生活,进入剧场仪式中。袁国虎在一开场,醒木一敲,提示表演开始,与观众说《李顺盗墓》的故事非常稀缺,来自一本奇书《得胜图》,几乎绝迹,是新华书店及市面上买不到的,进而吊取观众胃口。盗墓虽不光彩,“但是精彩,精彩至极,相当精彩”,有多精彩?虽然还没讲,但人们已经开始兴致盎然。因为“盗墓”题材是当下流行文艺作品中的大IP,网络小说、各类古装剧、魔幻影视剧借助传统文化的现代性复兴,构成具有相当规模的大众文化景观。当然,评书创作者没有具体言明,但是很显然,他注意到了当下影视媒介叙事的重要特征—视听表达。《李顺盗墓》的叙述能否增强“镜头感”?我们看出这个作品的创作探索。舞台用传统书桌和舞台灯光分割叙事空间,说书人在讲述、解释和评价,同时安排另一个表演者扮演“角色”,从而构成叙述体和代言体两者构建的对立的叙事空间,而且它们适时切换空间。作者的“创新”之处在于,将说书人的叙事“言说”与叙事“表演”在传统中的合一格局打破了。袁国虎介绍李顺出场,不再完全依靠语言和动作的指示性来建构喜戏剧场景,而是用角色演绎故事场景,“你们看,在清朝嘉庆年间,重庆巴县衙门靠六扇门、当临时工的李顺他就在台上睡着了”。以往,李顺长什么样子,说了什么,戏剧动作如何,全都靠说书人完成,现在李顺由另外的表演者刘寒霜来进行角色扮演。说书人“冷眼旁观”,超然于叙事。刘寒霜扮演的李顺,受困于角色的情境规定不能自拔。对于刘寒霜而言,他被角色“李顺”俘获,逐步失去了与说书人争夺“叙述话语权”的地位。

这种实验,是评书这门曲种的剧场性进一步拓展的结果。评书若只停留在语言艺术中,成为仅供“阅读”(比如从“话本”沦为“小说”)或听觉叙事(比如新媒介“听书”),而全然不在意评书作为传统百戏的一部分,放弃剧场“表演”价值,那就真可能走向自我迷失的境遇。从这个角度看,袁国虎实验的价值之一就在于借四川评书来尝试“恢复”曲艺的戏剧性和剧场性,它和现代媒介的叙事转向息息相关。

传统评书的视角转换完全是建立在“虚拟”的程式表演中的。说书艺人为了区分虚构空间和说书现场的时空关系,必须靠语言变换来提示,比如适当模仿角色说话和符号化标志性动作,这一段,语言履行了“模仿”和再现的功能,说书人有时甚至是“口技”表演,惟妙惟肖,让人片刻沉浸调和共情。但现在影视叙事通过镜头剪辑,让不同时空随意组接,观众不仅要求“再现”故事,而且还要通过角色和现场模拟产生“切身”体验感。李顺从一个被说书人语言“再现”的想象性形象变成一个具体可感、生动活泼甚至还要和说书人“一决高下”的“在场”角色,有利于观众快速进入李顺情境共情。李顺作为有一定性格缺陷的社会底层人物需要被批判,李顺的良知被唤醒,加之一系列的“正能量”操作也需要歌颂,因此说书人袁国虎便继续保留这一功能。有的时候,你会感觉,说书人似乎成了影视剧中的一个无所不能的“大叙事者”,他一方面在做画面“旁白”,弥补极简舞台的抽象,有时候,又可以摁住“暂停键”,定格画面,帮我们剖析那个时代和李顺这个底层阶级的心灵史。

对传统评书程式进行革新,勇敢摆脱艺术创作的舒适区,新生代曲艺演员的袁国虎做出的每一步努力都要承受一定风险。比如舞台上出现的多个角色,是否会分散传统评书中说书人的个性魅力?曲艺演员一般都身怀各种绝技,比如对角色说话和动作典型特征进行点到为止的模仿,不仅是炫技,评书角色的流动性转换本就是让人着迷,当然在《李顺盗墓》中,這一功能让渡给了杂角—王启龙,忽而变身当差衙役,忽而成为栈房跑堂的幺师,尤其在模仿煮面老太太上非常出色,这种串角就非常讨观众喜欢。若还原评书的剧场要素,那就是一桌、一扇、一醒木。评书剧场内在要素,到底是说书人包打天下,还是削弱说书人的叙事地位,是讲评结合还是角色代言?袁国虎的《李顺盗墓》到底是“剧”还是“评书”,抑或是尚未归化有待命名的新艺术形式?不管怎样,“评书”带动“戏剧”,以“戏剧”演绎“评书”,是这次曲艺剧场性实验带来的最大收获。将《李顺盗墓》放在媒介叙事的范式演变上,可能会带给我们更多的启发,这也是这部作品“余外”的意义。

(作者:重庆邮电大学副教授、重庆市文艺评论协会会员)

(责任编辑/邓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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