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舟

1

国庆节放假，妈妈同意我跟着大姨一家去草原旅游。出发之前自然要准备一番，首先要把我那鸟巢一样蓬乱的头发处理一下。爸爸真抠门，掏出十块钱让我去剪头。出去玩一次多不容易呀，一定要剪个最酷的发型，还要拍照片发到同学群呢！好说歹说，爸爸又给了五块。

我不是乱花钱的孩子，爸妈下岗后开了个小吃店，连服务员也雇不起。可是自从我认识了蝴蝶，我就有了自己的小秘密。

跟我家的小吃店隔两家，是春妮发廊，蝴蝶的妈妈开的。发廊玻璃门上写着大红字：普通剪头，每位十五元。因为是邻居，每次剪头春妮阿姨只收我十块钱。

还是在暑假的时候，我去春妮发廊剪头，蝴蝶在帮她妈妈扫地。那天顾客很多，蝴蝶帮妈妈扫完地又洗毛巾，忙得像个小大人。蝴蝶很可爱，很漂亮，像画里的小公主。蝴蝶走路的姿势像跳舞，是那种特别轻盈的舞步。

就在那天，春妮阿姨给我剪头的时候，蝴蝶突然晕倒了。

那天的情况是这样的：春妮阿姨给我剪头，问我学习成绩，问我老师讲课的细节。镜子里，蝴蝶站在我身后，忽闪着大眼睛，好像我在说外星人的故事。这时我发现蝴蝶的漂亮很不一般——长睫毛，大眼睛，小巧的鼻子。可是她的脸似乎有点太白了，不大自然。春妮阿姨围着我转圈，就在她挡住蝴蝶的那一刻，蝴蝶好像拽了她的衣襟一下，然后晕倒了。

我吓了一跳，几位顾客也大呼小叫起来，春妮阿姨却很淡定，先把蝴蝶抱到沙发上，给她喂了药，接着竟然继续给我剪头。一位知情的阿姨说出蝴蝶的病，然后大伙长吁短叹，我这才知道蝴蝶得了很重的病，血液出了问题。

“阿姨，应该带蝴蝶去医院！”

“没事的，让她睡一会儿就好，已经习惯了。”春妮阿姨一丝不苟地对付我的脑袋。

“春妮，赶紧带孩子上医院吧！”几位顾客一直盯着蝴蝶看。

春妮阿姨还要坚持把我的头剪完，让一位阿姨给拽开了。

“春妮，你赶紧带蝴蝶去医院，发廊我们帮你看着！”一位正在烫头的阿姨喊。

从那以后，我每次剪头都带十五块钱，可是春妮阿姨还是只收我十块，她说我的头很小，收十块还有点多呢。

2

其实我不是特别想出去旅游，过节这几天我家的生意肯定要比平时好，就是平时放学后，我还经常帮着送外卖呢！我家饭店后边是一个很大的小区，有很多熟悉的顾客不愿意下楼吃饭，经常打电话订餐。偏偏老师留的作文题目跟旅游有关。

我剪头的时候，蝴蝶依然在帮她妈妈干活，动作轻灵娴熟。春妮阿姨还是和以前一样，一边手贴着我的头皮飞舞，一边问我学校里的事。我说要出去旅游，蝴蝶凑过来：“小飞哥哥，我还去过北京的动物园呢！”

春妮阿姨把话接过来：“我们那是去看病，没有时间，只是在动物园墙外看了两眼。”

就在那一刻，我想带蝴蝶一起去玩。大姨父开车，大姨和小雨、我，再加上蝴蝶也不会觉得挤。小雨是我表姐。我们要去的枫树林景区，也就两个小时的车程。

我刚跟春妮阿姨说了我的想法，蝴蝶就在后边说谢谢。春妮阿姨当然不同意，她跟我说蝴蝶很麻烦，要吃很多药，还不能乱跑，甚至不能太高兴。

“妈妈，让我去一回吧，就这一次。我自己带上药，我保证不跑也不喊，只用眼睛看！”蝴蝶挤到我前边，很正式地跟她妈妈说。

我回家跟爸妈费了好多口舌，又跟大姨父解释了半天，蝴蝶终于能跟我们一起去玩了。

“小飞哥哥，谢谢你，还要谢谢你的书。”蝴蝶坐在我和小雨中间，她的花书包放在腿上。小雨听我说了蝴蝶的事，她把蝴蝶当成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想伸手抚摸又不敢。

“你读几年级，蝴蝶小妹妹？”小雨试探地问。我正要替蝴蝶回答，她自己抢着说：“我只上过一年级，我在家自己读完了三年级的书，认识一千个字呢，加减乘除全都会！”

我小看了蝴蝶，原来她比我还大三个月，正常来说，应该读五年级了。可是她坐在我和小雨中间，像只小猫咪。

蝴蝶打开书包，给小雨看她的书，有好几本书上写着“飞飞”。那是我给蝴蝶的书，是我用过的。

出了城，路越来越颠簸，大姨父把越野车开成了甲壳虫，爬得很慢。小雨口渴了，拿出饮料给蝴蝶喝。

“我只能喝凉白开。”蝴蝶掏出她的水杯，把两粒药放在嘴里。

“苦不苦？”小雨忍不住問。

“有你们和我在一起，怎么会苦呢？”蝴蝶狡黠地一笑。

“有点像坐船，我们睡一会儿。”小雨说完，自己先闭上眼睛。我闭上眼睛之前，看到小雨把蝴蝶的手轻轻握住了。

3

原本两个小时的路，大姨父用了三个小时。做梦也不敢想，草原上竟有这么大一片枫树林！可是我们来早了，只有很少的树叶开始变红。新建的旅游区设施还不完备，好多游客慕名而来，狭窄的水泥路上挤满了车辆。车没办法往前开了，大姨父找了一块空地把车停好。大姨父找背景给我们拍照，我们围着蝴蝶看她的脸色。

“你们去玩吧，我不会经常犯病，不过要小心注意。”蝴蝶的眼睛里隐藏着无奈，她在草地上铺好坐垫，打开书包，“等你们回来，我给你们看好看的画。”

大姨父给我们拍了合影，就拉着大姨去找风景，小雨和我陪着蝴蝶。原来蝴蝶会画画，她画了一个小仙女坐在树顶上晒太阳。

“蝴蝶妹妹，给我也画一张吧！”小雨请求。

“小雨姐姐，我画的就是你呀！你仔细看这眼睛，再看这发型。”蝴蝶连说话的声音也轻盈得像一只蝴蝶。

“最好把咱们三个画在一起，就画那棵树！”我指着不远处的一棵树，“看到没？就那儿，树顶上有一簇火红的树叶！”

蝴蝶把我画成一个会飞的小王子，让我飞到了树顶上；最后把自己画成一只蝴蝶，在我们头顶上翩翩起舞。

“没想到我们的蝴蝶姑娘还是个小才女！”大姨在背后说话，把我们吓了一跳。大姨父的相机在后边一闪，连蝴蝶的画也给拍了进去。

“大姨，找到好的风景没有？我们等着去看呢！”我说。

“哪敢往远处走呀！一直围着你们转圈。”

蝴蝶马上站起身跟大姨说：“其实我自己能走一小会儿，只是不能走太快。”

小雨挽着蝴蝶的胳膊说：“我们走一会儿就歇一会儿。我小时候也经常生病，多到户外锻炼，慢慢就会好起来。”

“那些我都懂，可我跟你们不一样，其实大夫说我活不过……我已经很满足了，我有爱我的爸爸妈妈，又认识了你们……”

蝴蝶的话让我和小雨红了眼圈，大姨和大姨父也长长地叹息着。

在回程的路上，蝴蝶突然说：“谢谢你们，我也要谢谢我的身体，总算没添太大的麻烦。”

这次旅游，我一直忍着，一滴眼泪也没掉。可到了晚上睡觉后，我哭醒了。妈妈问我梦到了什么，我说：“什么也没梦到。”

其实我梦到了蝴蝶，她的爸爸把她举得很高很高，然后她真的变成了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