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建斌

2023年4月24日，韩国总统尹锡悦偕夫人抵达华盛顿，开启对美国的国事访问。

2023年4月26日，美国总统拜登与到访的韩国总统尹锡悦共同发布《华盛顿宣言》，宣布了一系列旨在通过增加延伸威慑可视性以增强延伸威慑可信性的措施，其中包括成立“核磋商小组”、规划韩国的常规支援任务并开展联合演练、增强美国战略资产在朝鲜半岛的“可视化”，等等。这些措施将推进美韩走向北约模式的“核共享安排”，推动美国“亚太北约化”的打造，加剧地区紧张局势。

美韩正在形成的“核共享安排”有何独特性

所谓北约模式的“核共享安排”，是冷战时期伴随着美国在北约部分盟友领土上部署战术核武器而逐步制定并延续至今的一项政策。这一安排包括政治机制和技术机制。政治机制的核心是成立“核计划小组”，让北约所有成员国，无论是否拥有核武器，都可参与北约核政策的磋商。技术机制的核心是对美国部署在盟友领土上的一部分战术核武器实施“双钥安排”，即，这些核武器平时由美军管控，东主国提供运载工具并接受核任务训练、参加核操作演习，战时经美国总统授权后可由东主国的运载系统投掷。这两种机制旨在让北约无核武器国家在北约的核计划、核决策和核使用过程中有一席之地，从而提升美国延伸威慑的可信性，同时彰显联盟团结与风险共担。近年来，随着朝鲜半岛安全局势的变化，越来越多的韩国人质疑美国延伸威慑的可靠性，寻求与美国建立一定程度的“核共享安排”以提高美国对其安全承诺的有效性。尹锡悦在竞选期间直言不讳，“如果当选将要求美国与韩国达成“类似北约模式的核武器共享安排”。

成立“核磋商小组”，标志着美韩在政治机制上朝着北约模式的“核共享安排”迈近。二战结束以后，美韩逐步建立密切的核磋商机制。1968年美韩成立“安全磋商会议”，用来协商包括美国延伸威慑战略在内的安全问题。在2010年的第42次“安全磋商會议”上，美国国防部长盖茨重申，美国承诺使用包括核保护伞、常规打击和导弹防御在内的全方位军事能力为韩国提供延伸威慑。在该次会议上，美韩同意设立“延伸威慑政策委员会”。该委员会于2011年正式成立，2016年改为副外长级的“延伸威慑战略与磋商小组”，为韩美高官提供了全面讨论联盟威慑战略与政策事宜的平台。

这次的《华盛顿宣言》指出，美国承诺尽一切努力与韩国就朝鲜半岛任何可能的核武器使用进行磋商，为此美韩双方将成立用于“讨论核与战略规划”的“核磋商小组”。比较来看，北约“核计划小组”更倾向于“规划”，北约核任务只有在“核计划小组”给予明确的政治认同后才能执行；而美韩“核磋商小组”更聚焦于“讨论”，旨在让韩国对美国核武器使用政策有更多知情权和发言权。但两者都无核武器控制权，也都无核使用决策权。即便如此，成立“核磋商小组”表明，韩美有意愿更深入、更聚焦地讨论核武器使用政策，而且从作用与职能上讲，“核磋商小组”比“延伸威慑战略与磋商小组”更接近北约的“核计划小组”。

开展联合军演与训练以及规划韩国的常规支援任务，使美韩在技术机制上朝着北约模式的“核共享安排”迈近。冷战期间，美国曾在韩部署战术核武器，数量一度接近千枚，但美韩之间没有类似北约的“核共享安排”，韩国既不能介入核任务演练，也不能参与常规支援任务。冷战结束后，美国根据“总统核倡议”从韩国撤出了全部战术核武器。但美国仍在比利时、德国、意大利、荷兰、土耳其等五个北约国家的六个空军基地部署着约100枚战术核炸弹，并通过每年例行的“坚定正午”（Steadfast Noon）等军事演训维持这些国家空军使用核武器的技术能力，一些领土上未驻扎美国核武器的北约国家，其战机也可参与核作战中的常规支援任务，如空中加油、侦察、护航和搜救等。根据《华盛顿宣言》，美韩双方“将致力于联合执行和规划在紧急情况下韩国对美国核作战的常规支援，并改进在朝鲜半岛应用核威慑的联合演习和训练活动”，而这些活动正是北约“核共享安排”技术机制的重要组成部分。

对东北亚战略稳定的公然挑战

《华盛顿宣言》使美韩进一步向北约模式的“核共享安排”靠拢，而这种“核共享安排”长期存在争议，从未得到《不扩散核武器条约》全体缔约国普遍、明确的认可，在国际防扩散领域备受诟病。在《不扩散核武器条约》生效50多年后的今天，美国与韩国这一无核武器缔约国推进“核共享安排”，显然与国际社会的防扩散努力和半岛无核化目标背道而驰。

非但如此，《华盛顿宣言》还宣称要增强美国战略资产在朝鲜半岛的“可视化”。冷战期间，为提供“可视化”的延伸威慑，美国主要采取在韩国领土上部署战术核武器的方式。1976至1981年，美国一度增加了让“北极星”级弹道导弹核潜艇频繁造访韩国镇海军港的方式。美国从韩国撤出全部战术核武器后，其在亚太区域的“可视威慑”主要通过B-52H和B-2战略轰炸机在关岛驻扎以及弹道导弹核潜艇在太平洋巡弋的方式来提供，2016年和2022年美军“俄亥俄”级弹道导弹核潜艇也曾现身关岛。无论是通过战略轰炸机还是战略核潜艇彰显延伸威慑，这些战略资产从地理上讲仍离韩国有一段距离。近来情况发生变化，美国战略轰炸机频繁飞临朝鲜半岛参加韩美联合空中演习，而且根据《华盛顿宣言》，美国弹道导弹核潜艇在时隔40年后将重返韩国，无疑加剧了地区紧张局势。

值得注意的是，《华盛顿宣言》并非就此定型，而是要“继续进一步密切磋商以加强延伸威慑”。日本国内也出现了寻求北约模式“核共享安排”的论调，迹象表明，韩美正考虑吸纳日本加入这一宣言。5月7日，日本首相岸田文雄抵达首尔与尹锡悦会谈，重启已中断近12年的韩日首脑互访的“穿梭外交”。在当日的联合记者会上，谈及《华盛顿宣言》是否会扩大至美日韩合作时，韩方表示“不排斥日本参与”。美国出于地缘政治利益，正不断加强东亚地区的延伸核威慑，强化美韩日三边军事战略合作。如果《华盛顿宣言》发展为美韩日三边宣言，就不仅仅是在推动地区盟友走向“核共享安排”，更是在助力打造“亚太版北约”。

1949年4月出台的《华盛顿条约》宣告成立北约这一军事联盟。北约作为冷战产物和当前美国主导下的全球最大军事联盟，秉承冷战思维和意识形态偏见，寻求所谓绝对安全，制造阵营对抗和分裂动荡，甚至肆意对主权国家发动战争，对世界构成重大安全风险。殷鉴在前，此番《华盛顿宣言》的出台，需引起国际社会特别是亚太国家高度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