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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火深处

2023-06-08天野

回族文学 2023年3期
关键词:吴军胡安刘亮

天野

胡安的灯笼铺在灯街南口第一间。

灯街地处龙河市城西,是开发商拆迁胡安所在的庙湾村时,为解决村民就业问题修建的一条商业街。铺子规整,一户一套,这么算下来就是三间房,一层面积大概是五十平方米。

铺子是抓阄儿分的。

胡安揣好钥匙后,去了趟福寿园,给母亲上了坟,说道了一番,“妈,来看看您,带了您爱吃的烫面饼子、椒蒿馅的饺子、红烧排骨和糜子酒。老房子拆迁了,分了一套楼房、一套铺子,本来该享福了,您却走了。爸拿着他那份钱领着三妹去了四川,您在九泉之下保佑我吧。”

胡安扎灯笼的手艺是从母亲那里学来的。

胡安大学毕业没考上公务员。母亲安慰他,哪条道都能走人,不如开个灯笼铺。胡安粗略算一下,租房装修进货,杂七杂八的费用,没有三十万,甭想。

胡安去省城打工,广告公司、报社、售楼中心、旅行社,最后到龙河市红雁湖学校当了名代课老师,每一样工作跟走马灯一样,这么跳来蹿去,十一二年光景耗过去了。工作不稳定,这找对象的事就一拖再拖,至今还是单身。

一进灯街就可以看到灯笼铺的招牌,可留不住客人,商家大忌。胡安并不懂这些,即便懂也没有用,这不是开胶的球鞋,不穿扔了不可惜,这实实在在的铺子,不开说不过去,租出去,又不甘心,何况母亲生前就希望开间灯笼铺。不管怎么说,先开起来,以后的事,谁都说不好,谁也说不准。

灯街六成商铺都是本村人的,剩下的铺子也是村里人租出去的。从庄户人转变为买卖人,包括胡安在内的许多人都是想不到的。给土地当主人,这些人是有经验的,是一辈辈人传下来的,是一年又一年熬出来的。能不能当好铺子的主人,胡安想试一下,为有条生路,为将来成个家,为黄泉下的母亲,为胡家长眠地下的老祖宗们。

灯笼铺开张那天,街上的许多商户都送来了花篮和匾额,热闹得很。恒通信息的刘亮送来“财运亨通”的匾额,很是气派。临走,胡安收下他留的一张名片,说可以帮助介绍客户。

胡安当过三年代课老师,不能算是纯粹的农民,只不过农村户口让他个人的身份与农民粘连在一起。村庄的拆迁,是一支魔棒,在他那薄薄的户口簿上点了一下,他成为新星社区的居民。

胡安精心布置了燈笼铺,圆的、椭圆的、六角的、四方的,红色、米色、黄色、橙色、藕粉色、胭脂色,有吊式、台式、壁式,有常规款,也有迷你款,还可以根据客户需要定制形式、大小不同的灯笼。

灯笼大体都是红的,红得好看,红得热闹热情热烈,带着原始的吸引力,拽进来不少人光顾,拍照的,录视频的,有花里胡哨的中年大妈,也有水汪汪的年轻人。“事事如意”来一张,“鱼跃龙门”来一张。不过瘾,有的人扯着胡安的胳膊要合影。出镜呢,笑一笑,胡安板板正正的八颗白牙悉数亮相,通过画面回看,胡安不好意思地说:“太丑了,删了,删了吧。”

笑开的人,没有丑的。

这样滚烫的场景,起初胡安很受用,从没有这样被人当成主角,站在C位,享受簇拥,甚至是宠爱。

有那么一阵子,胡安成了龙河市自媒体上的红人,甚至有从省城来的人,开车到灯街灯笼铺打卡。

“你这勺子,人家借你赚流量挣钱呢,跟没事人一样。”隔壁逍遥茶楼的李思远冲胡安说,把热乎乎的水煎包塞进胡安手里。胡安眯缝着眼睛说:“咦,人家免费宣传,哪能把人赶出去。”

所有的兴奋都跟烟花一样。

打烊时,胡安才想起来,微信、支付宝,分文没进。单薄的一个人坐在灯笼铺,炸裂开的红光,红得像杀死了一整条街的人,胡安不再是一个流淌着血液的人,是一具木乃伊,没有喜悦和悲伤的表情。满屋安放着无聊。砰一声,缩在墙角的红气球爆了。胡安回过神儿来,双手拍了几下干瘦的脸颊,自言自语道:“不急,不要急,胖子不是一天吃出来的,账户余额也不会一天就胖起来。”

一百天过去,灯笼铺每日顾客出出进进,可很难听到令人动心的入账进款声音。胡安有点儿坐不住了,拿出凳子坐在门边,耷拉着脑袋,但凡要求合影、录视频的一概挡在门外。

这时候,刘亮介绍了一单生意,给幸福家园小区精装房供应灯笼。胡安忙了两个多月,工程款要是如数到账,顶打三年工。胡安尝到甜头儿。看来死守着不行,得有外单才能有钱赚。

胡安吃住在地下室,想多扎一些灯笼,夜里睡得晚,第二天十一点多,胡安还没有开门,实在是起不来,听到有人敲门,才用脚从床下摸到拖鞋,揉着眼睛去开门,一看是红雁湖学校的校长雷群。过去雷校长挺照顾胡安,虽是代课老师,福利一样不少。有一次去省里培训的机会,雷校长给了他,希望胡安有机会结识更多同行和上面的人。后来遗憾的是,纳编考试报名,胡安超龄三个月,失去了转正的机会。

胡安辞职回家,才晓得母亲已经卧床好几日了。担心他工作分心,不肯说,亏得斜对面的邻居刘亮送些吃的喝的。胡安提了一袋子大米去刘亮家,刘亮米没有收,说乡里乡亲的,谁没有个三难四急的事,互相帮衬一下,用不着拿东西感谢,说不定哪天他还需要胡安帮忙出力呢。

“二话没有。”胡安说完,转身回了家。这是旧话。

胡安给雷校长倒了一杯茶,家长里短寒暄几句后,问雷校长是不是有啥事。雷校长面带窘色低头,看了一眼沾在皮鞋上的碎纸屑,把脚往回收了一下,说了来意。原来,雷校长右眼失明的儿子找了对象,这买车,贷款买房,再装修添置家具,掏空了所有的积蓄,实在凑不够彩礼钱,想借一些。

胡安望着雷校长,蜡黄的脸上铺满艰辛与无助。胡安拉着雷校长的手说:“这个忙一定帮。”要了雷校长的卡号,立马转账过去。雷校长要打欠条,胡安摆摆手说:“您我信不过,还信谁?”雷校长答应办完婚事就还。胡安说:“不急,结婚时,别忘了打电话,凑个热闹。”

送走雷校长,胡安想起学校的美术老师,后悔刚才没有打听一下美术老师的情况,知道人家已经有家有室,可不妨碍对她的惦念。胡安跟这种无形的惦念斗争过,想尽一切办法绞杀它。似乎它被埋在十万米深的黑洞里,再也无法回归地面了,雷校长的出现,让它又复活了。

胡安甚至动了想去看看美术老师的念頭,可很快就按下念头的浮球。

刘亮来了,脚步间裹着风,进了铺子,抓起桌子上的矿泉水,一口气儿喝个精光后说:“修建货场手头有点紧,暂时借点钱周转一下。”胡安眼睛都没眨一下,到银行给刘亮转了五十万元。

账户余额已瘦得不能再瘦。好在有房子有铺子。

胡安在店里没闲着,没生意的时候就扎灯笼,参照时尚灯具,扎制各种灯笼。慢慢地灯笼就堆满了地下室和二楼。

胡安琢磨着好好干几年,手头有更多的资金,选个大地方,搞个灯笼博物馆。

隔壁是逍遥茶楼,老板李思远比胡安大三岁,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过去在村里就爱打牌。拆迁后,手里有了钱,开了茶楼,每间茶室有自动麻将桌,喝茶打牌,神仙的日子。每天客人不少,有时候没地方坐了,只好在胡安的灯笼铺坐等位置。李思远也曾动员胡安一起开茶楼,茶楼是三百六十五天,天天有生意,灯笼是季节性的买卖,开铺子就是为了赚钱,虽说铺子是自己的,不用掏房租,可物业费、暖气费、水电费、房屋折旧费总是跑不了的。

胡安不喜欢打麻将,也不愿意招揽这样的生意,拒绝了李思远。

两个月过去了,刘亮介绍的那单生意,钱还没有到账,胡安有点儿着急了,跑到灯街北口的恒通信息找刘亮,看店的姑娘说:“刘总去接车了。”拨打电话,刘亮说十天后回来。

胡安皱巴着脸,鞋底打了蜡,走不稳,身子轻得像张灯笼纸,随时都有飞上天的感觉。打工难,开铺子何尝不难。人生没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数。难就不走了吗?那样的话,还算个男人吗?胡安提起精神,朝着灯笼铺的方向努力走着。

灯街物业管理公司负责人吴军找到了胡安,说灯街周年庆典的日子快到了,为带动灯街的人气,灯街要好好装饰一番,希望胡安拿出看家本领,用灯笼点亮灯街。

胡安一听来了精神,问:“啥标准?”

吴军肥厚的嘴唇里蹦出来三个字:“抓眼球。”

胡安又问:“费用咋办?”

吴军让胡安拿个预算。

胡安嘴巴里嚼着馒头,喝了杯纯净水,拿出笔记本开始设计灯笼图案,又详细拿出预算清单。这么一来,就干了三天两夜。

厚厚一叠设计图和预算单摆在吴军桌上,吴军仔细看后,冲胡安竖起大拇指说:“这是你露手艺露脸露名声的时候,抓紧时间干。”

“给点预付款,毕竟是十来万元的活儿。”胡安说,目光盯着吴军坑洼不平的脸。

“你是拆迁户,这点钱垫付不起,谁信?干完结账,不少一分。”吴军说着,从黑色皮椅转到胡安身边,拍了拍胡安的肩膀,挺着圆圆的肚子,出了办公室。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胡安心里嘟哝着,跟着走出物业办。

回到铺子的时候,胡安见刘亮来了。胡安想刘亮是来还钱的,又赶着饭点,叫刘亮吃饭。刘亮也没客气,俩人在对面芙蓉阁餐厅要了两荤一素配米饭。胡安得知刘亮进了十辆大货车,还买了一辆道奇,说方便跑业务,脸不由沉了下来,心也一截一截往下沉,浑身不舒服。心想,欠的账没还呢,先学会享受生活了,有买车的钱,怎么不还钱呢?

没等胡安张嘴,刘亮开口了,说租了五十亩地,注册了运输公司,囊括物流、修理服务、住宿、餐饮,并打算把村里没工作的年轻人招二三十个到公司上班。如此一来,需要资金,采取入股分红方式,一股十万,多入多得,年终效益分红一定比银行同期存款利率高得多。说着,从身旁提包里掏出了入股协议书,往胡安面前一放。

胡安扫了一眼,没吱声。

刘亮看出胡安的疑虑,又说:“你帮了我,不会亏待你,先预支些分红的钱,不足部分,会计算完账如数补上。”说完,将两个厚实的大信封搡到胡安面前。

刘亮说入股的事,胡安有点儿动心了,利息才几个钱,想到这,胡安痛快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吃完饭,刘亮说:“你老大不小了,改天给你介绍个对象,迟早得成家,要不胡家的香火就断了。”

胡安有喜欢的人,就是红雁湖学校的一个美术老师,个头儿不高,脸庞阔大,屁股扁平,手指粗短,可偏偏画画得好。胡安在一次学校的年终总结会上细细看了几眼美术老师。她的眼神就像羽毛一样,在人心尖上挠一挠,然后又飘走了。胡安几个晚上都睡不着,想着怎么表达这种情愫。发信息,写信,还是直接去约人家。各种方式都在心里演练了一遍,还是拿不定主意。如此,又斟酌了一段时间。大概是教师节前两天,胡安想给美术老师送束鲜花,在里面放张小卡片,写几句话。等准备妥当后,胡安到处找美术老师,学校的保洁员说美术老师的丈夫从边防连来看她,俩人去省城了。胡安一脸尴尬,半天不说话,总务科长喊他去拉东西的时候,才回过神儿。

灯笼铺开张后,提亲的人就没断过。胡安一点儿兴趣都没有。不是说介绍的对象里没有条件好的,公务员、老师、会计、服装店店主,其中不乏长相好的女人,可都不能点亮胡安心中的灯笼。

吴军来了,看胡安扎灯笼的情况,按照之前设计的方案,在灯街要装一组京剧脸谱的灯笼,这是重头戏,每户商家门口各挂一盏灯笼,街区每一百米有一组灯笼:龙灯、狮子灯、老虎灯、嫦娥奔月灯、天女散花灯、孙悟空大闹天宫灯……

胡安为了扎灯笼,一个多月没回家了,吃住都在铺子里。扎好的灯笼放在铺子后面的空场处,灯笼越来越多,二楼的房子里也都是灯笼。

吴军看后,眉头眼尾都笑起来,夸胡安真牛,家用的灯笼能做,这大型的花灯也不在话下。胡安说:“比起造芯片,容易多了。”

吴军告诉胡安,庆典的时候,市领导要来,市电视台也要报道。作为拆迁示范商业一条街,这是大事,拿出绝活儿,让大伙开开眼,别以为泥腿子只会种地。

“放心。”胡安说。手机响了,胡安掏出瞅一眼,是刘亮的名字,胡安接通了,刘亮告诉他,晚上八点天河大酒店99包厢聚一下,有事商议。

之前,胡安从李思远处得知灯街的六成商户,也就是过去的村民们都入股了刘亮的公司,刘亮顺利拿下了六号矿的煤炭运输业务。这是全省最大的露天矿,除了给省城三家大型煤电厂供煤外,还往火车站供货,运往其他省市。

胡安的灯笼铺离天河大酒店有三站路,可他还是来晚了,关键是扎龙灯的时候,那一条丝得扎完,不然松了劲儿,扎出来就不伏贴,外行看不出来,可胡安不能糊弄手艺。扎完了,洗了手,换了身干净衣服,到包厢的时候,他是最后一个。胡安拱手向在座的人致歉,刘亮倒没有在意,让他入座。凉菜上了桌,酒也给各位都满上了。胡安不想喝酒,不胜酒力,也不想喝醉了耽误时间,毕竟手里还有许多灯笼没有扎好。

胡安想,喝不喝先放着,免得扫了大家的兴。

胡安没食欲,旁人开始夹菜了,他端着茶杯,目光一圈又一圈扫着杯沿儿,像是来喝茶,不是来吃饭的。他心里清楚,吃饭不过是一件外衣。

清蒸多宝鱼上来后,胡安瞅见刘亮端起酒杯站起来说:“公司参股西岭煤矿开采项目,需要再融资,没现金的,以铺子做抵押,贷款入股,银行联系好了,大家放心。”

“入。”

“好事。”

“可以考虑。”

“啥时候办抵押?”

问这问那,高一声低一句。胡安目光大伞状罩住了一桌人的脸,耳朵则牢牢抓住说话人的声音,鼻子不时吸几下,窥探刘亮气息的长短粗细。刘亮声如洪钟,答得更是掷地有声。

刘亮回过头来,冲胡安说:“你别跟菩萨似的一言不发。”胡安面色不自然地笑了笑说:“再想想。”

刘亮目光顿了一下,立马赔着笑说:“明天回不迟。”

散席了,胡安头疼得厉害,晚上只喝了两杯白酒,像是灌下去了两瓶,腿如春泥,软兮兮不说,身子无力。李思远过来搀扶着胡安出了门,直接送进灯笼铺。

庆典那天,不光市里分管领导来了,市文化局、商务局、旅游局、城建局的主要领导都来了,还有许多商界代表也都来了。灯街南口搭起舞台,市艺术团送来了文艺节目,市电视台进行了全程报道。

胡安接受记者采访的时候,嗓子像被钢丝箍住了,有点儿紧,说话声音抖得厉害,几句话重复了三四遍才说囫囵。

记者离开后,胡安发现手心湿答答的,后背的汗珠也都翻滚起来,一行行,欢实奔跑下来,向腰部集结。这是他首次接受采访,二十秒的采访视频,他真希望天堂的母亲能看到,这两个月没白忙活。

胡安对文艺节目不感冒,关了门,滑进人群中。店铺的熟人不时跟他打招呼,夸他的灯笼手艺好,喊他吃拉面,喊他吃烧烤,喊他喝啤酒,喊他撸串串,喊他泡脚,喊他推拿按摩,他都点头谢过。更多的人是他不熟悉的。他在人流中检索人们投向灯笼的目光,专注、热情、喜悦、呆萌、自在,无法一一说完,他感觉头顶被一只手那么一拽,他长高了,身板也宽了,不再是那个单薄的躯体。

胡安心里有种说不出的丰盈,像灯笼里点起蜡烛,有了重生的力量。他被这种力量牵引着,掏出手机,录着每一盏每一组灯笼,镜头里的灯笼熟悉亲切又陌生疏离,甚至有点儿怀疑是不是出自自己的手。再漂亮的灯笼,没有光的点化就没有生气。人何尝不是呢,没有精气神,再健硕高大厚实的人,也是个皮囊,空空的皮囊,风一吹就上了天。

不着地的存在是虚无的。

吴军刚从喜洋洋超市出来,胖乎乎的手里拿包红河烟说:“瞧你,这威武劲儿。”

胡安挺挺胸脯,回了吴军一个饱满的笑。

胡安回到灯笼铺,瘫坐在椅子上,浑身疼,这段时间玩命扎灯笼,没踏实睡一个完整的觉。灯笼铺不断有顾客进来,买灯笼的人也不少,尤其是他新扎的台式灯笼,很受顾客欢迎,十几盏有了新主人。这是胡安没有想到的。

一对情侣拥进灯笼铺,姑娘欢喜得不得了,围着灯笼拍了半个小时,临出门时,对着微信要扫场地费。胡安说:“开门迎客,哪有场地费一说。要真收了,那是抢钱。”转身从货架上取下一盏鸳鸯戏水的灯笼送给情侣,小伙子直夸灯笼铺是有良心的铺子。看着一脸甜蜜蜜的情侣离去的背影,胡安心里复杂得很,莫名觉得眼睛发酸。

李思远端着双耳蓝边瓷盆进来了,放在桌子上说:“清炖鸽子,趁热吃,看你灰不溜丢的脸,好好补一下。”

烟花般的热闹,随着新一轮日出恢复了平静。

胡安到朝阳图文店打了三张清理灯笼的消息,灯街前后广告栏各贴一张,一张贴在铺子的窗户上。

胡安的灯笼还剩了五十多盏,只能拿回家去。

胡安在刘亮的公司续签了入股协议后,返回灯街,没开铺子,而是去找吴军要庆典灯笼款。吴军圆眼睛大了一圈说:“这笔资金一时半会儿还下不来,反正你闲着,要不先到物业干些杂活儿,这样一个月有两千四百元的工资,一个人吃饭够了。”

胡安后悔当初没有跟物业公司签订合同,就口头上那么一说,就是打官司要账都没有凭据。想到这儿,恨不能扇一巴掌,脑子让驴踢了。冷静了一会儿,叹口气,就是签了合同,要不回钱的事情还少吗?

寒潮一波接着一波横扫灯街,偌大的商业街,倒是没有多少人,铺子外挂着门帘,却鲜有几个顾客掀开。眼瞅着春节就到了,人们都想著多挣几个钱,好宽宽展展过个年。

冬天不全是寒意,滚烫的好消息来了。刘亮的公司分红了,真是儿子娃娃,一分不少,全都打到个人的银行卡里了。灯街入股的人都高兴,也都忙了起来,有的人把铺子交给店员看着,有的人索性锁了门,去置办年货了。之前没有入股的人后悔得直捶胸,追着刘亮要入股。

胡安在灯街来回转悠,各家铺子都看得清楚,清楚的不是门脸,而是人脸,一张张熟悉的脸,如一盏盏灯笼,在他眼前晃一下,走出了灯街。

物业公司的员工都要值夜班。夜班也没有多少事,整条街巡查一遍,各家铺子的门推一下,看有没有没锁好门的。真有粗心的人,咣当把门一拉,人就走了,实际并没有锁实,保不住有小偷小摸的人趁机溜进去,损失了财产,物业公司也脱不了干系。就这么个活儿,胡安干得很是仔细,这大概是他扎灯笼养成的习惯,稍微一马虎,肯定出问题。其他也没别的事。

胡安瞄一眼墙上的石英钟,刚过十二点。想去吃点啥,早饭懒得没吃,这会儿肚子叫了。手机响了,胡安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没显示名字,接通一听,是红雁湖学校的总务科长,说雷校长去世了。

胡安心里一惊,问:“啥情况?”那头儿说:“突发脑溢血,人已到了市殡仪馆,明天出殡。”

胡安赶到殡仪馆时,除了学校的几个老师,并没有见更多的人。从几个人的闲聊中得知,一年前雷校长的妻子跟他离婚了。雷校长是独子,父母早已去世。雷校长的儿子跟对象回老家办喜宴去了,偏偏那对象家在贵州山里,赶上雨季,发生泥石流,路不通,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陆续走了几个人。偌大的守灵间显得空了。

灵堂里剩下了胡安和总务科长。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差不多晚上十点半左右,总务科长难为情地说:“得回去接上晚自习的女儿。”

“我守着。”胡安说,又续了三炷香。

葬礼后回到办公室,胡安开始发烧了,同事给他找了两粒感冒通。他温水服下后,躺在值班室的钢管床上。同事说:“不行回家吧,跟人调个班。”胡安说:“不碍事,睡一觉就好了。”这时候还没有通暖气,灯街隔壁的花样年华小区接供热管线,工程完工还得一周。平时商户都插电暖气。胡安转悠的时候,不时要提醒一句注意安全。现在是晚上,比白天冷得多。同事临走的时候,给胡安倒了一杯开水,又把红彤彤的“小太阳”往床边挪一下,这样照着床上的胡安,更暖和一点儿。

胡安没脱衣服,捂严实被子,迷迷瞪瞪睡了。

凌晨两点半的时候,李思远送几个打牌的人,发现灯街北口物业办那边门窗蹿出浓烟,不多时,整个灯街都是红色的一片,像一张超大的灯笼纸,把整个灯街都包在了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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