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芳

2022年12月，山东省聊城市，61岁的李建华紧张地捧着手机，看着屏幕上那一片漫画风格的花园，随着最后一棵向日葵绽放，栀子花、鸢尾花、向日葵、百合等各色鲜花也在风中一齐摇曳，绽放出卡通笑脸。他的“卡通妻子”与“卡通女儿”也一起出现在阳光灿烂、生机勃勃的花园里，庆祝他的新生，李建华不禁流下眼泪。

这款游戏名叫“爸爸的花园”，是由李建华的继女田莹莹制作，是一款抗癌小游戏，唯一的玩家就是李建华。这个因爱制作、全世界仅此一款的养成小游戏，承载的是田莹莹和李建华这对非亲父女的别样深情——

继父患癌绝望跳塘，“程序媛”执意救父

2018年6月，山东省济南市人民医院的走廊过道上，田莹莹正在用数位板画立绘。她饱含深情落笔，画下一个戴着厚厚镜框、表情严肃的Q版小老头。两小时后，又有一位穿着长纱裙、戴着墨镜的时髦女郎出现在画板上。她把两个Q版人物放在一起，看着他们秀恩爱，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

这个Q版“小老头”是田莹莹的继父李建华，而女郎是她已故多年的母亲田丽，这两张立绘连同她正在制作的游戏，是给患癌继父制作的独家礼物。

田莹莹出生于山东省聊城市，幼年父母离婚。母亲田丽本不想再婚，当时还是玻璃厂工人的李建华痴恋田丽，他比田丽大2岁。为了获取心爱女人的青睐，他主动接触当时只有5岁的田莹莹，送给她当下流行的玩具，周末陪她去公园玩耍，给她买零食和漫画书。田丽被打动了，答应了李建华的求婚。

婚后，李建华视田莹莹为己出。田莹莹喜欢武侠剧过家家，她披着床单当正派侠女，李建华就成了反派，女儿小手一挥，他就立刻躺倒痛呼，一家人其乐融融。但4年后，田丽突发心脏病去世。去世前，她流着泪把女儿托付给李建华，李建华红着眼眶让她放心，他一定会照顾好莹莹。

妻子去世后，也有人给李建华介绍对象，但都介意莹莹的存在。李建华曾送莹莹去过一次她亲生父亲的新家，但第二天，莹莹就哭着被送回来了。亲爸走后，莹莹紧紧抱着他说，那个爸爸不管她，不欢迎她。李建华只好继续当莹莹的爸爸。实际上，李建华既当爹又当妈，为了女儿，他不仅学做她爱吃的菜，还厚着脸皮去找邻居大娘请教编辫子。

从此，父女俩跌跌撞撞地过日子，李建华也一直没有再婚。田莹莹上高中时，李建华工作的玻璃厂因绩效不佳裁员，李建华不幸失业。亲友劝他让田莹莹出去工作。李建华斩钉截铁地说：“继女怎么了？这么多年了，她就是我亲闺女！”接下来，李建华又托人找了份工地保安的工作，自己省吃俭用供田莹莹上学。田莹莹非常感动，更加努力学习，于2012年顺利考上天津大学的计算机系。

2016年，田莹莹大学毕业，时值互联网企业发展迅速，计算机人才特别抢手，许多同学去了北京、上海等大城市当码农。而田莹莹则回到离家更近的济南，在一家科技公司当了一名程序设计员。拿到第一个月工资，她就高兴地给父亲买了一部智能手机，每天都给父亲打微信电话。而每过两周，她都回老家聊城看望李建华。

然而，2018年4月底，李建华因胃胀去医院检查，不料却查出疑似胃癌。这个噩耗打碎了父女俩的平静生活。田莹莹得知这个消息，向领导请了两个星期假，哭着买票回家，李建华还安慰她：“不是说疑似吗？说不定是误诊！”

田莹莹从济南赶回聊城，又带着父亲回到济南的医院检查。得到的结果却让她心惊，父亲确诊为胃癌中期，医院建议住院手术，进行胃部分切除手术。田莹莹却意外发现父亲不见了，顿时吓得失了魂。好在父亲很快打电话报平安，他觉得住院就是白花钱，自己逃回了老家。

田莹莹回到老家，看见父亲在院子里喂鸡。李建华还嘀咕着说：“我能吃能喝的，只是肚子有点不舒服，怎么就有病了呢？我才不信医生说的。他们就是骗钱！”

接下来一整天，田莹莹一直尽力说服父亲去医院。而李建华的倔脾气犯了，打死也不去，田莹莹带来的药，他也一颗不吃。田莹莹气急了，说：“你别不信，我就是绑也要绑你去！”结果第二天清晨，田莹莹去客厅喝水，发现李建华又失踪了。

“不好了！莹莹！你爸爸跳塘了！”婶婶跑来告诉莹莹。原来，李建华之所以回家，是因为知道癌症是绝症，很少能治愈的。而且他在医院偷听到医生问莹莹他有没有办医保，还听说手术费至少要十几万。他觉得家里没钱治疗，更不想拖累莹莹，这才偷偷跑回了家。早上起来后，他突然不想活了，脑子一冲动，便跳塘自杀了，所幸路过的熟人及时发现将他捞了上来，并喊来叔伯将他送医院了。

田莹莹哭着赶到医院时，李建华已经醒了。她忍着眼泪，握住父亲的手说：“爸爸，你要是走了，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可怎么办？”李建华也默默流泪说：“闺女，我是真的不想拖累你啊！”莹莹连连摇头，“爸，你一定会治好的！”

出院后，田莹莹要带父亲回济南的医院，想尽快安排父亲手术，可李建华根本下不了决心，他怕人财两空。田莹莹告诉父亲，自己已经存了十几万了。李建华更是不想浪费莹莹的钱。连续几天，他都没心思吃喝，心情抑郁。

父亲的消极让田莹莹无可奈何，她愁得整夜失眠。一天，田莹莹喂李建华吃饭，父亲瞪着眼，一口也不吃，反倒拿出手机玩起消消乐。田莹莹灵光一闪，父亲很爱玩手机游戏，她能不能做一款游戏帮助父亲抗癌呢？

读大学时，田莹莹就有一个研发独立游戏的梦想。只是因为没有时间，这个梦想被她埋在了心底。父亲对癌症绝望、灰心丧气的状态，如果能通过玩游戏得到改善，那就太好了！当即，她就下决心要做一款属于父亲的帮助他抗癌的独立游戏。

想起父亲平时没事就爱在院子里种花，还有父亲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和母亲举办过婚礼，让她穿上婚纱，田莹莹很快有了思路。在她的设想中，为了治疗癌症，父亲需要每天健康打卡，就可以获取道具种花，为了减轻对癌症的恐惧，游戏里要进行科普，还能在游戏中见到妈妈田丽……

傾情打造抗癌APP，小游戏抚慰父亲心

为了照顾父亲和专心做抗癌小游戏，田莹莹辞了职，让同学给她介绍做私活。好在时值小程序爆发，她的私活接不完，能充分弥补离职的收入。然后，她说服父亲，不愿意手术就先做靶向治疗。在她的再三恳求下，父亲终于决定回济南就医。

夜以继日，田莹莹白天在医院走廊画手绘，晚上就回家里用电脑敲代码。她用了一个礼拜的时间，重新设计每一个步骤，她将一家三口的头像扫描下来，然后设计了每个人的动漫头像。因为不分日夜忙碌，加上精神压力大，她的头发开始大把大把地掉。但是，她丝毫没有觉得累，游戏制作进度神速。一个月后，这款游戏设计制作成功，田莹莹还给它取名“爸爸的花园”。

那天晚上，田莹莹要走了父亲的手机，回来后，她骄傲地向父亲展示手机上新安装的APP小游戏，这款APP游戏的图标是一个戴眼镜的小老头在微笑。李建华一看，这个小老头的轮廓跟自己的样子有点像，顿时有了兴趣，他点开了图标，超大号的字幕照顾了他的老花眼，他跟着提示种了一颗花种，嘀咕着要卸载。这时，一个穿皮衣的Q版女郎出现在屏幕上，样子很像田丽。这身装扮正是田丽在世时最喜欢的打扮。看到去世已久的“妻子”，李建华顿时有点激动。

看见父亲喜欢，田莹莹微笑地指导他如何玩游戏，并让他“每天打卡”，打卡时会弹出一系列问题，譬如，好好吃饭了没有？好好睡觉了没有？锻炼了没有？第一天，李建华打卡后，显示没能完成任务，手机上便弹出了一个“小女孩”生气的脸，还嗲嗲地说：“要好好吃饭哦，不然，我会生气的。”

那声音和样子，分明就是田莹莹。李建华乐得哈哈大笑。接着，“女儿”又弹出一条消息：“好好治疗，您一定能好的！”李建华不由落下泪来。

李建华忍不住问：“我死了你真的会伤心吗？我又不是你亲爸。”田莹莹回答：“当然。您就是我亲爸！我没您不行。”这一句击中了李建华的心，他虽然还在嘴硬，却体会到女儿的良苦用心，不再反对治疗。

不久，李建华就深深爱上了这款游戏，虚拟世界中，他也成了个“闯关王”。他兴致勃勃，开始闯关！每天登录打卡，完成健康任务，就可以获得一颗花种，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就能获得水源浇花。浇花完成任务，就可以与心爱的“莹莹妈妈”见上一面。如果没有好好完成各项任务，就会弹出游戏里“虚拟孩子”生气的动漫脸。

还有，如果李建华需要的道具不够，还可以通过看广告获取。广告则是田莹莹精心准备的“癌症科普”，田莹莹还贴心地注上拼音。看着这些广告，李建华对癌症和手术有了大体了解，恐惧的心理渐渐消除。

游戏里，“父亲”迫切地想多见几次“母亲”，李建华还因为见不到“田丽”发脾气，他点击“莹莹妈妈”的虚拟小人，还有结婚的按键。然而，因为好感度不够，他没办法结婚，急得团团转。田莹莹就说：“这里面的花园现在花还很少，等花园里的花开满园，您就能和我妈妈结婚了。还有，如果您动了手术，好感分会增加到100，妈妈就能和您一起种花了，然后花园就能更快地长满花，您就能天天看到她了！如果病治好了，游戏里的两个小人就能结婚了！”她还告诉父亲，游戏里的Q版莹莹会专门监督他，还会随时发奖励和大礼包，他要靠自己的健康打卡和积极治疗去“闯关”！

女儿这些天的努力，李建华都看在眼里。他看着田莹莹憔悴的脸庞，瞬间心软和感动，他尤其想闯关看到游戏里的美好结局：“为了你妈妈，不就是个手术吗？我做！”没想到，父亲答应得这样爽快。半个月后，李建华就接受了手术。癌细胞没有扩散到其他器官，手术非常成功。

田莹莹高兴极了。父亲虚弱地醒过来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女儿要手机。李建华打开屏幕上的游戏APP，贫瘠的花园中，一朵向日葵灿烂的盛开，从花朵里还弹出了一个页面，这是一名癌症患者痊愈的案例，结尾，一家人捧着花晒了一张合照。“我治愈了，您也可以！”接着，李建华还收到一份大礼包，几颗花种与几袋化肥，以及小伙伴“莹莹妈妈”的帮助，看着莹莹妈妈的Q版小人在花园里锄地，李建华充满了精神和干劲。

连夜敲代码的田莹莹看见父亲笑了，摸着自己稀少头发的脑袋，也露出了真心的微笑。

术后，李建华的胃口变小，只能吃流食。田莹莹给他做粥吃，积极护理父亲。李建华认为手术做了也该出院了，没什么事了。田莹莹笑说：“花园不是一天建起来的，病也要一点点治愈。”现实中的治疗流程他无法干预，李建华就在虚拟世界中努力玩游戏。当然，游戏里还设置了提醒休息的时间，如果李建华沉迷，忘记了时间，游戏就会自动关闭。

然而，在医院住了一个月后，同层的一位病人因胰腺癌去世，亲人在医院里又哭又嚎，李建华不禁想到自己的病症，愁得晚上独自发呆，连夜写了一封遗书。田莹莹隔天看见，吓坏了。为了安慰父亲，她化上显气色的妆掩盖因为辛苦变差的脸色，说：“等手机里的花园盛開鲜花，您的病就好了。别人的病我不能保证，我肯定您可以治愈！”

田莹莹知道父亲关注死亡患者的病症有焦虑，她嘴上不说，却在游戏“广告”里科普了胰腺癌这种病症的凶险性，还拿来和李建华的胃癌做比较。李建华纳闷地说：“这广告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什么都知道！”看见父亲精神有了恢复，田莹莹偷偷地笑了。她再度把对父亲的爱倾注在代码上，就连“莹莹妈妈”也开始说一些土味情话：“我没在看花，我在看你呢。男人六十一枝花！”父亲玩游戏时，听到这些话，高兴地不时地发出呵呵的笑声……

“爸爸的花园”绽红泻绿，真情让生命蓬勃

花园里的花一朵朵增加，李建华把游戏当成了自己的寄托。他把迷惘和痛苦倾诉给莹莹妈妈：“我不知道怎么办，老婆，我想见你。我和闺女都想你了！”“你说我能活下来吗？我老觉得给孩子添加负担了！”田莹莹忍不住泪奔，这些心里话直击她的内心。晚上，她偷偷用母亲的语气将想说的话在后台放进“母亲”的语言框里回复父亲：“我们要一直在一起！”“你肯定能活下来，明天我还要和你一起种花呢！”看见这些，李建华不禁对未来充满信心。

化疗很难熬，因为食欲下降，李建华瘦到110斤，身体的痛和对未知的恐惧让他绝望。他熬不下去时，就会看着手机上的“爸爸的花园”，咬牙坚持。花园里已经种了这么多花，不能轻易放弃！他头发掉光了，身体也逐渐虚弱。半年后，疗程暂时结束。田莹莹带着父亲回到老家。她给父亲喝中药，并且在游戏中打卡。

一天，李建华偶尔看见田莹莹的手机，发现了好几条欠款逾期短信。这时，他才知道，为了治病，田瑩莹不仅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还欠了十几万债务。

李建华不再嘴硬了，他彻底破防了：“我这个继父，值得你这么做吗？”田莹莹说：“当然值得。”她告诉继父，她忘不了儿童时期，亲生父亲有了新家，完全就当自己不存在一样，李建华却做得比亲生父亲还好。李建华听了，眼泪不断在眼眶里打转。

2021年初，在女儿的精心照顾下，李建华终于痊愈，他手机上“爸爸的花园”里也开满了鲜花。他终于打通了关卡，心心念念地要和虚拟的“莹莹妈妈”再续前缘。然而，田莹莹为了还债，又找了聊城一家公司，成了一个程序员。她要照顾父亲，还要上班，已经没空再编写结局了。听到父亲的诉求，她想要熬夜写结局。

李建华赶紧拦住了她：“别累坏了身体，我们在一块生活，就是最好的结局。”治愈后的李建华又捣鼓起家里的花园，现实中的建华花园也长出了缠绕的紫藤花，阳光洒满庭院，美好地庆祝新生。

哪怕不用打卡了，李建华还保持着良好的作息规律。每天他按时吃饭，睡觉。

然而，平静的生活只过了半年，李建华的胃癌复发了。李建华这个时候有点担心再也治不好了，但是，他不再恐惧，而是遗憾心心念念的游戏还没有到他最想要的那个结局。田莹莹知道了爸爸的心愿，于是，爸爸的花园这款游戏又迎来了2.0版。

这款续作的游戏画质更精美，“花园遭遇了龙卷风，遍地狼藉，鲜花枯萎，请你让‘爸爸的花园再度新生。”李建华看到鲜花枯萎了，只留下一棵向日葵的花苗，他更努力地配合化疗。好在“莹莹妈妈”的好感度没有清空，她陪着父亲一起整理冻土，清洁花园，再度种下一株株鲜花。田莹莹每天给父亲煲粥，做营养食品，更新花园。李建华每天登录花园，就会弹出一条鼓励的信息：“加油，还有5天就可以开花了！”

这时的李建华已经知道“莹莹妈妈”有多爱他，田莹莹对他的爱只多不少。一次化疗后，“莹莹妈妈”抱住了手机里的他。李建华看见病床旁的女儿，也激动地抱住了她。

“爸爸的花园”又一点点建好。鲜花逐渐盛开，他也对“莹莹妈妈”倾诉了感激和爱：“我爱你，女儿！我爱你，老婆！”

就这样，到了2021年7月，李建华再一次手术切除了病灶。出院时，医生交代，只要健康饮食，作息规律，心态好，一定会完全好起来。

李建华度过了一段痛苦的病床生活，依旧信心满满。“花园”一天天又鲜花锦簇，他坚持锻炼，坚持养生。他要让包含一家人暖心的爱的花园开满鲜花。这一回，田莹莹没有食言，做了一次大更新，在“游戏”里，让“爸爸”和“莹莹妈妈”在开满鲜花的花园里举行了结婚仪式。

一年多过去了，李建华的身体恢复得越来越好，如果不提起，没有人知道他曾做了两次胃癌手术。现实中，这对父女也迎来了圆满的新生活。

每天，李建华做的事情就是在院子里种花，还有在游戏里的“爸爸的花园”里打卡。

2022年12月，田莹莹给“爸爸的花园”安排了一个美好的结局。卡通花朵们迎风摇曳，做出微笑的表情，里面还有“卡通妈妈”和“卡通女儿”一起庆祝李建华的新生……

编辑/杨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