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海霞

养老院员工咏琪和杨婆婆的互动日常

周航

代佳林

带着八九十岁的老人一起玩露营、拍时尚大片、户外唱K、玩变装、搓麻将、耍桌游……这是两名90后成都妹子创立的养老院日常。她们和一批00后正打造一块养老“试验田”，重新定义自己想要的老年生活。

开一家自己想住的养老院

1991年出生的周航，毕业于美国纽约大学博物馆学专业，1992年出生的代佳林毕业于澳大利亚莫纳什大学材料工程专业，两人是成都实验外国语高中的同学，2016年大学毕业后双双回到家乡。第二年，代佳林为了给中风的爷爷找一家合意的养老院，拉上闺蜜周航，考察了川渝地区不少中高档养老机构。

空寂的走廊，昏暗逼仄的房间，三两老人木然相向，压抑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护工给卧床老人翻身时，如同翻动一件物品，她们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老人根本感受不到尊重和快乐，一家又一家养老院被否决后，两人扫兴作罢，家人也断了送代爷爷到养老院的念想。

满世界都是年轻人的游乐场所，老了却如此无奈。两个90后女孩心里五味杂陈，讨论起“我们老了怎么办”的遥远话题。

掐指一算，40年后她们自己正是年迈古稀，更严峻的是老年人群体一天天增大。“没有合适的，我们就自己开一家！”代佳林脱口而出。给自己打造一个安度晚年的舒心之所，两人一拍即合，越说越起劲。

首漾“还年轻”系列大片

但她们所学的专业与养老领域毫无关联，对怎样筹建养老院、如何运营、怎么推广，几乎是零概念。不懂就学，这对性格互补的学霸姐妹达成共识，认准方向，相互打气。

两人深度考察了多家民办、公办养老院及社区日间照料中心，还去社区诊所和康复医院实习了几个月。这样频繁地近距离接触大量患病老人，唏嘘之余，她们开始反思“人活着的意义”，更加坚定信念，开一家自己年老后都想住的养老院。

别样可爱的养老生活

经过几个月的调研，2018年年初，她们把筹建计划正式提上日程。两人把养老院安置在风景如画的雅安市天全县双岔村，这里交通便利又不失幽静，占地共8000多平方米，前期开设192张床位。

大到厨房改建、装修，小到门把手、碗盆羹匙选购，两人都全程参与，货比多家。院内规章制度、管理文化体系几经升级改版，集结成一本厚厚的手册。

居住场所，她们根据老人的行为习惯，特别设计出一套导视系统，楼层按颜色区分，用香蕉、苹果、柠檬、西瓜来命名，房号不超过两位数，方便老人记忆。即便是房门钥匙扣，也选用了优质亚克力材质，确保持久耐用。她们花了大量心思在每一处微小细节上，首要考虑的就是让老人心安。

医疗看护是刚需，必须专业。她们聘请了华西医院的退休教授当养老院的健康顾问，还有心血管内科老年病专家和医护经验丰富的退役军医负责老人们的医疗和康复辅助，并经民政局推荐，聘请了12位专业护理人员。

2018年12月，命名为“首漾”的养老院迎来试运营，名字来源于英文So Young（如此年轻）的音译。退休护士罗婆婆是院里的第一个住客，她乐观开朗，走到哪里都能听到她的笑声，还喜欢到厨房帮忙。才住几天，她就自发成为首漾的宣传大使。

慢慢地，借助社交网络和入住老人、家属的口口相传，院里迎来三五成群慕名而来的住户。88岁的杨婆婆参观完当天，感慨“退休几十年，发现还可以这样巴适”，让家人连夜打包行李就过来了。杨婆婆喜欢买漂亮衣服，最开心娃娃们和她一起扮靓，搞换装舞会，拍时尚照片。90后、00后小娃穿着杨婆婆的婆婆衫，拉着她一起鬼马摆拍，国际大牌范儿呼之欲出。杨婆婆开心地说：“这里好耍，我要幸福地活到120岁。”

刘爷爷年轻时是业务员，跑遍全国各地。上了年纪，家人不给他开车上路后，就来了这里，常开着轮椅花式转圈，很快玩出新高度，被大伙尊称为“车神”。

腿脚不便的魏婆婆，不肯坐轮椅，也不要护理员搀扶，坚持扶着墙壁往返饭堂。周航意识到，衰老并不意味无能，相反他们更想要证明自己还能行。于是不同于常规养老院里老人“处处被监管”的情况，在这里，护理员大都在两米开外，守护着能自理的老人。

“90歲的老人，腿脚灵便，愿意在院子里种菜，我们会说‘去吧，并按他的需要提供帮助。”代佳林发现，让老人对自己的人生拥有掌控权，比什么都开心。

院里的老人根据个人喜好，可以自行选择感兴趣的活动，有文质彬彬每日坚持读诗的“文化爷爷”，也有热衷骑“三蹦子”、带工作人员去取快递的“骑手爷爷”，还有在棋牌室拼杀的“麻将婆婆”，亦有身着运动服跟着工作人员跳舞的“运动达人”。

“但也有很多老人不太能表达自己喜欢什么，想要过怎样的生活，我们就发挥想象力，提供尽可能多的可能性。”这是两位创始人和员工常常探讨的话题。

和一般养老院里集体打太极、做八段锦不同，首漾邀请00后活动策划人，发起多种花式玩乐：露营、COSPLAY、户外唱K、拍时尚大片或短视频变装……老人们最初放不开，只有少数人参加，后来一个拉一个地融合进来，和年轻人有滋有味地耍起来。

最有意思的是，开始还扭扭捏捏的爷爷奶奶们，还会在每次活动结束后认真审核活动照片和视频，讨论怎样拍更好看，是不是轮流在C位。“其实他们也想表现自己，让更多人看见。”在这座特别的养老院里，老人和年轻人打成一片，逐渐模糊了年龄界限，更加其乐融融。

让老年生活绽放炫丽风景

到今年，首漾已经成立五年。一开始，这对姐妹花的家人都表示不理解，“喝了洋墨水，居然干起吃力不讨好的养老行业”；甚至因为从事养老行业，她们和同龄朋友没了共同话题而被疏离。这些质疑一度让代佳林和周航黯然神伤，甚至没少抹眼泪。

但坚持的日子里，值得的时光更多。和老人们朝夕相处，深入了解到对方想要的生活，让她们能够反推自己年轻时应该怎样做。院里老人不乏高级知识分子，他们丰富的人生经历也给了她们很多宝贵经验，更从中汲取了能量，一心专注怎样把养老事业做得更好。

然而，养老行业从业人员需求大于供应，这是负责运营的周航面临的最大考验。她试着推出养老体验日项目，让更多人了解这个行业。原是突发奇想之举，没想到，不乏90后、00后年轻人报名，前来提前体验退休生活。和着老人的步调，感受舒缓的慢生活，重温被爷爷奶奶呵护的年少时光……好多体验者直言活动让他们更加理解了长辈，改善了和家人的关系。

通过养老体验日活动，也有人从中找到了从业方向。00后谭月懿大学毕业后，几个月都没能找到合适的工作。她来参加首漾养老体验日，原以为是耍“变形记”。第一天，她忍受不了晚上7点熄灯，想“逃跑”；结果第二天就妥妥融入了慢生活，进而想留下来兼职；一个月后她竟然决定不走了，认定了这个“跨越50年，直接退休”的工作。

在这里，谭月懿负责自媒体运营，兼顾活动策划，用影像文字记录老人们的温暖日常。当她在社交媒体发布这些让人治愈的瞬间：和奶奶拍时尚大片、摆龙门阵，和爷爷棋盘厮杀，随性又好玩……总有人在评论区留言：“还要人吗？先预留个位。”

如何多维度提升老年人的生活品质，开发老年人玩具，把老人亟须的康复辅助器材做得更人性化、更可爱，也成为首漾团队关注的项目。

借鉴欧美等发达国家的养老经验，结合国内老龄化的趋势，他们意识到，养老行业需要全社会的关注。2022年年底，周航带领团队在雅安和成都之间奔波，策划了一场名为“朝花夕拾——00后的养老生活”展览会。这已是她们的第二届展览会，旨在鼓励不同年龄和领域的人们关注老年人的生活，探讨人生后半段的多重可能性。

展览会展出的真实养老生活状态，被多家媒体传播报道。网友纷纷留言：“变老其实也不那么可怕。”“好好赚钱，预定50年后的位置。”“希望首漾到我的家乡开分店。”……“热度让更多年轻人关注、加入养老行业，给行业帶来活力和希望。”周航和代佳林不啬对媒体畅谈她们的想法。

目前首漾入住的120多位老人，多生于20世纪30～40年代，有着那个年代几乎相同的传统观念。但面对几十年后的新老人，两名90后姐妹花计划增开一所面向丁克和不婚族的“彩虹养老院”，打造一家养老院的百年老店，让老年生活也能绽放出炫丽的人生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