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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上芦花的男老师

2023-06-05廖静仁

教师博览·中旬刊 2023年5期
关键词:沙洲芦花刘老师

廖静仁

由于家庭及社会背景诸因素,时值12岁的我便远离了校门,走上了谋生的风雨人生路。然而,无论是身处京都闹市还是穷乡僻壤,读初小时刘老师的身影,却时常在我的记忆深处浮现。

粼粼远去的资江,离我们学校其实很近。站在学校的操场上,能分辨出碧蓝碧蓝的江水中的船舶,哪些是驳船,哪些是木船。艄公以及纤夫的号子声,随江风隐隐地荡过来。“咿哟——嗬嘿!咿哟——嗬嘿!”浑厚、深沉,是很能使一颗颗年少的心激动的。刘老师心里似乎也有一种不安的情绪在骚动,扬了扬漆黑的剑眉,歌声就很是抒情地从他那长着两排洁白牙齿的口中飘了出来:“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我家就在岸上住,听惯了艄公的号子,看惯了船上的白帆……”

刘老师是县城分配来我们学校的公办教师,教三年级,并且兼任学校的副校长。他会讲一口漂亮的普通话,音质很好,完全能够与省里广播电台的播音员媲美呢。可学生们却被难住了,因为上朗读课的时候,刘老师要求我们同他一道用普通话。那是多么拗口啊。读着读着,我们全都笑起来,刘老师也笑了。一时间,教室里像炸开了锅似的,把教四年级的彭老师也惊动了。于是他匆匆地赶过来,站在教室门口,一脸莫名其妙的神情。笑声戛然而止了,教室里出奇地寂静。刘老师却受了委屈似的,身子动一动,回过头狠狠地瞪了彭老师一眼。说也奇怪,兼任着学校校长的彭老师却很害怕刘老师的目光,一声不响地,又回自己的教室去了。“同学们,”刘老师贴在那件青年装下摆的左手轻轻一挥,似是挥扫去心中的不愉快,他说,“学普通话,开始是有一些不习惯的,但是,它应该是我们读初小的一门基础课呀!”强调了几句后,刘老师又领着我们用普通话朗诵起课文来。

刘老师多才多艺,会拉二胡,会拉手风琴,会吹笛子,还会画山水,会画人像……有一回,联校举办文娱活动,我们学校也排练了几个节目,其中有一个节目就是刘老师的短笛独奏。戏台是临时搭的,全乡上千名学生代表及教师,就聚集在乡中学的操场上。说话声、欢笑声此起彼伏,黑压压的人头攒动着,很难听清楚台上演员们的唱词。就在这样的一种气氛中,我们的刘老师登上了舞台。化过淡妆的刘老师是那么英俊。哦,依旧是他最喜欢穿的那套青年装,只是那对剑眉愈加黑亮了些,白皙的国字型脸透出了淡红。迈着稳健的步子,刘老师极是潇洒地走到戏台的中间,朝台下深深鞠了一躬。顿时,台下就鸦雀无声了。一曲当时流行的《送公粮》终了,观众们仍然抬着头、张着嘴,似在捕捉远去的余音呢。直到刘老师又深深鞠了一躬,人已退到幕后的时候,观众们才突然醒悟过来。刹那间,掌声雷鸣一般,久久的,没有平息。

自那以后,或午休时,或放学后,我们学校就常有女教师来访,一个个都年轻漂亮。她们当然全是来找刘老师的。有人说,刘老师,您的笛子吹得真好,带个徒弟吧;有人说,听说您会画人像,刘老师,能不能帮我画一张呢?刘老师就笑一笑,很是礼貌地回答:“学校很忙呢,以后再说吧。”说完他就或埋头备课,或埋头看他从县城带来的似乎永远也看不厌的书。

其实呢,刘老师并不是一直那么忙。

星期天到了。彭老师就去乡里陪当会计的妻子,教一二年级的两位民办教师,也回家忙农活去了。平日里热热闹闹的学校就空空落落,连个人影也看不见。那么,我们的刘老师呢?刘老师家在县城,相隔近三十里水路,搭船上去,搭船下来,很不方便,他是不常回家的呀。那天下午,我带着家庭作业请教刘老师,却找不到他,心中不免就有些失望。太阳傍近了西山,天边的晚霞在静静地燃烧。那样的时候,我正倚在校门口的那棵松树下,目光被辉煌的晚霞深深地吸引着,心里头,却依旧在惦念着刘老师。有风拂过来,同时也拂过来电影《上甘岭》插曲中嘹亮而熟悉的歌声:“姑娘好像花儿一样,小伙儿心胸多宽广……”哦,是刘老师踏一路歌声回学校来了。我跳将起来,一路小跑,在学校操场尽头接到刘老师。他手捧着一束洁白的芦花,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意。刘老师,你不就是童话故事中的那位白马王子吗?

人生的日记中,兴许确实有许多秘密是需要保守的。我就为刘老师保守着一个秘密,直到现在都没有向人透露过。那同样是在一个星期天。那一天,太阳暖暖的,风儿柔柔的,天空蓝蓝的,我与同学国强荡着一叶小划子,到江心的沙洲上去采芦花。我们是要把采来的芦花送给刘老师呢。这个主意是我想出来的,刘老师一定会很高兴吧。可是呢,我们的小划子刚靠近沙洲,就发现,沙洲边上已经停靠了另一只小划子。会是谁呢?“一定是来沙洲上捡野鸭蛋的。”国强很肯定地说。我们才不那样嘴馋,我们为刘老师采芦花去!国强就连声说“是的是的”。小划子靠上沙洲了,插上三角小铁锚,我们就分头行动起来。

沙洲其实是很宽阔的,比我们学校的操场宽阔多了。没有人在上面修建房屋,没有人在上面栽种庄稼。沙洲上,只有望不到边的青葱芦苇,只有望不到边的洁白芦花……一只野鸡忽然从前面不远处的芦苇丛中飞出来,吓我一大跳。正准备喊国强,前面的芦苇丛中就飘出了很是熟悉的声音:“淑芳,你本来就不应该背包袱,有成分,但不唯成分论。不是有‘出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一说吗?”纯正的普通话,那是我们的刘老师呀!但是,那个被称为淑芳的人又是谁呢?不敢莽撞,我蹑手蹑脚地向前面的那丛芦苇走近。

“我会连累你的,刘老师。”

“看你说哪里去了,没有人能把我这个乡村教师的饭碗打破的。”

哟,原来是曾经为我们代过课的梁老师和刘老师在说话。他俩席地坐着,坐得很近,中间仅隔了一束洁白的芦花。透过密集的芦苇,我还发现,在他俩的左侧,有一个画架立在那儿。画像上,剪着齐耳短发的梁老师很漂亮。但是,刘老师,你怎么不把梁老师的笑意也描出来呢?

我是有些惆悵了。惆怅又不全是因为刘老师自己已经采了那么多芦花。有白帆从下游过来,沙洲对面长滩的纤道上,一队纤夫奋力攀爬着,他们的口中,不时地哼出“嘿哟嘿哟”的号子声。生活原来是这么沉重啊!

那样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我是应该为刘老师和梁老师保守这个秘密的。于是,我就蹑手蹑脚地走开,并且还找到国强,假装肚子痛要马上回家去……

那以后不久,刘老师的爸爸来了我们学校一趟。一行三个人,其中一人我认得,是我们乡联校的校长。村支书也闻讯赶来了,他们原来是早就熟悉的。村支书紧握着刘老师爸爸的手,说:“老部长,您怎么就这么多年不到我们村了?”刘老师的爸爸就笑眯眯地说:“我今天不是来了嘛!”说着,一行人就进了学校的办公室。只是,刘老师为什么就不开心呢?他只在办公室里待了一会儿,就气冲冲地走了出来,躲进自己的房间里去了。

送走客人们,村支书和彭老师就找到了刘老师的房里,说:“组织上要调你进县城,这不是件大好事吗?看你,还生气哩!”班上的同学们,都叽叽喳喳地挤在刘老师的窗口和房门口,听说刘老师要调回去,就全都不再吱声了。有的同学,还忍不住悄悄地流下了眼泪。刘老师是一直沉默着的,脸色也极难看。这样僵持了好一阵,刘老师突然吼了起来:“请你们转告组织,转告我那位当宣传部部长的老父亲,我要在这乡村小学教一辈子书!”我们看到,刘老师书桌上花瓶中的那一束洁白的芦花,也被震得一抖一抖的。

刘老师终于没有走,我们好高兴哦!

转眼就快寒假了。校门口的那棵大松树上,有两只喜鹊正在衔枝筑巢。那么,刘老师,过了寒假您还会不会再回到我们学校里来呢?那时我在想。

(插图:珈 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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