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颜

少年紧张地耳根发红，灯光旖旎成长长的剪影，笼住我们三个人的心事。

001

2016年，发生许多事。

1月《太阳的后裔》热播，“双宋恋”传得沸沸扬扬。

2月周星驰电影《美人鱼》上映，我弄到3张首映票，地点在国贸的VIP厅。

宋轻舟戴着奶黄色棒球帽，携着满身飞扬的少年气朝我走过来，熟稔地从我指缝抽走两张电影票。笑容弯弯地道谢：谢啦，又欠你一个人情。

我大方地摆手，下次请我吃饭好了。他也没继续客套，转身就去买热奶茶爆米花，一副恭迎女神的姿态。

不过程绵绵也的确担得起这个名头。据说军训的时候，因为她素颜太美，男生们看得目不转睛。脚上的正步踢得乱七八糟，像倒塌的多米诺骨牌一样摔倒一大片。

程绵绵也从此名扬Z大，成为男生宿舍熄灯后魂牵梦绕的传奇。

1个小时后，电影剧情来到高潮，张雨绮饰演的女老板得知男主角对美人鱼动了心，气得爆了粗口：我拿300亿出来陪你玩，你居然去泡一条鱼。其他人都笑得前仰后合，只有我懂女老板的心痛。

我喜欢宋轻舟，宋轻舟喜欢程绵绵。我花3万多从国外网友手上拍下一套限量手办，挂在校内网低价出售。对上百人的追问置之不理，直到一周后，等来宋轻舟。

我至今仍然记得，当面交易那天，宋轻舟塞着耳机，穿着白tee站在落地窗外寻找我的样子。军训时一面之缘，我对他一眼万年，他对我却全无印象。所以你看，这个世界对长相平平的姑娘，到底有些残忍。

他很绅士帮我叫了拿铁和精致的小甜品，自己什么都没喝，只顾着抱着手办欣喜若狂，确认正版无误之后，一再追问我：真的只打算卖3682块吗？

我点头：对啊，反正是抽奖抽到的。我也不太懂这些。我抿了一口咖啡看向他，你很喜欢吗？窗外绿树成荫，风吹过叶影绰绰。眼前的宋轻舟眉飞色舞给我讲着一个手办人物的传奇故事。他讲得口若悬河，我却只是在想，如果我们恋爱的话，要穿什么颜色的情侣装。

很可惜，我刚铺垫出接近宋轻舟的第一步。就得知他喜欢上了程绵绵。和我一样，一见钟情。

002

据说宋轻舟认识程绵绵，比全校男生都要早一些。他们是隔着一条街的邻居。

高三那年，程绵绵的母亲执意要离婚去法国。寒风刺骨的清晨，她母亲推着一只小小的登机箱，把签好字的离婚协议甩到程爸爸面前。并且撂下狠话，即使不肯签，大不了就再耗两年，到时候直接起诉，照样离得成。

程爸爸拽着行李箱不肯松手，是程绵绵跑出来扯开了爸爸的手。小小年纪的她好像已经看透爱情，她冷冷地劝爸爸，就让她走好了，留得住人留不住心，又何必。

当时宋轻舟正在自家楼顶练跳绳，远远围观这一切。他看见程绵绵后来独自在小阳台望着妈妈离开的方向许久。不知道为什么，心脏传来阵阵闷痛。直到再次见到程绵绵才明白，当你为一个人心痛的时候，就是爱情的前奏。

那次交易以后，我理所当然加上宋轻舟的微信。偶尔聊一些游戏攻略和科幻小说。他很健谈，我经常被逗笑。室友偶尔打趣，是不是恋爱了。我一遍遍翻看聊天记录，又找不出过于暧昧的痕迹。

他只是偶尔会给我发，摸头之类的表情包。大概喜欢一个人就会无限放大这些略带亲昵的细节。直到他第一次在我们的话题里提到，程绵绵。

他说想帮朋友找间校外的房子，问我身边有没有亲戚有房子出租。毕竟我是A市土著，宋轻舟的社团团建，也经常让我推荐餐厅和桌游室。

我想了很久，才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7月，学校陆续开始放假。宋轻舟要打工，决定不回家。我把他约到校外一间小众买手店，让他帮我选衣服。

那天我大概换了十几二十套，他都很认真给出建议，没有丝毫不悦。甚至连同夸奖都很及时。直到年轻店员口无遮拦地夸了一句，你男朋友真有耐心。宋轻舟才失笑地否认，没有，我们只是同学。

我手上一松，一小杯奶茶落地，液體溅在白色裙摆，成为污渍。我挥挥手，包起来吧。这些都要。准确地说是宋轻舟夸过的每件衣服。

他自告奋勇帮我拎着战利品，三步并两步绕到我面前，房子的事情怎么样了？

我突然玩心大起，大咧咧用双手捧住他的脸，当然搞定了：“姐姐我什么时候对你不是有求必应？”

“姐姐？你比我还小一岁吧。”说完他报复地伸手掐我的脸。指尖微凉，顷刻间击退耳边的潮热。

那天下午，我就带宋轻舟回了家。准确地说，是我用前20年攒下压岁钱，偷偷买下的小房子。两房两厅，两间卫浴，坐北朝南，客厅挑高6.5米，客厅有一整面落地窗。窗外是邻居种的葡萄架和月季花。此时此刻，已经结上了小小的青色果子。

宋轻舟惊讶得合不拢下巴，租金一定很贵吧？我挑眉，你说呢？

他突然认真地说：“我每个月的兼职工作有3500，还差多少？”我有点不高兴了：“你是程绵绵什么人，干嘛替她交房租。如果你们要同居，大可以找别的房子。”

其实说完我就后悔，宋轻舟从未隐瞒过我他喜欢程绵绵的事情。不够磊落的人，从来都是我自己。

还好宋轻舟没介意，他只是小声解释：“程爸爸这些年投资失败，欠下不少债。程绵绵是借了助学贷款来上学，她想搬出宿舍纯粹是因为室友关系紧张。尤其是程绵绵上铺女孩的男朋友，居然要求她偷拍程绵绵的素颜睡姿……”

其实特别能理解那些女孩，毕竟谁也不想要成为别人的背景板。可程绵绵太耀眼，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她不止离我们这些普通人很远。即便我眼中出色如宋轻舟，也很难凭爱意将她拥有。

三天后，程绵绵搬进我隔壁的房间。她跟我想象中很不一样。有种超乎年纪的成熟理性。即便同住一个屋檐下，她也非常有界限感。就像她从不会那些八卦室友一样，旁敲侧击我的家世。尤其是某次她们发现我从校长的车上下来之后。

程绵绵同时打3份工，平面模特，穿搭博主，以及聊天室按分钟收费的女主播。可能她把所有的笑脸和讨好都花在工作上，日常生活中难得看到笑容。

不过和她合租倒是很省心。她的房间永远一尘不染，闲暇时会用抹布擦地。并且主动承包了给绿植浇水，定期除草，施肥的活。

而据我观察，在和我做室友的半年多里，她和宋轻舟的关系也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

到是宋轻舟经常打着来帮我修灯泡、疏通下水道的幌子，在客厅张罗一桌火锅。程绵绵要保持身材，吃得比猫还少。那些肥牛羊肉卷，大多进我丰满的肚子。

事情转折发生在一个下午，那天是宋轻舟生日。我们下了个美剧，正看得津津有味的时候，我爸的好朋友顺路帮我妈送来一箱燕窝。他的视线越过玄关，看到了兔子一样窝在沙发上的程绵绵。

再后来，程绵绵就搬出了我的家。据说她办了休学手续，再见到她的时候，是在某个八卦新闻的照片上。她以绯闻女友的身份出现某个男明星身边。照片很模糊，但仍然看得出程绵绵清水出芙蓉的侧脸。

只一眼我就懂了。我爸的这位好朋友，喜欢投资科技和电影。只是我和宋轻舟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程绵绵越过重重追求者，攀上了这一根高枝。

她只对我说了一句话：“西恩，我也喜欢宋轻舟，可是我和他不会有结果。”

这句话我当然没有转告宋轻舟。我甚至隐瞒了她的意外走红，和我叔叔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我只是安慰他，程绵绵这样出身的女孩要走的路，远比你我想象中辛苦。

那晚我陪宋轻舟买醉，他烂醉如泥抱住我，说他知道的。程绵绵就像月亮一样，又高远又清冷。可是怎么办，他曾经那么靠近过她，忘不掉，放不下。

而他们最亲密的时刻，不过是在我家里。宋轻舟蹑手蹑脚把疲惫睡着的程绵绵，从沙发抱回房间。我偷偷看见，宋轻舟曾经在她眉心落下浅淡的吻。少年紧张地耳根发红，灯光旖旎成长长的剪影，笼住我们三个人的心事。

003

毕业后宋轻舟以优异的面试成绩，进了互联网大厂。薪资不菲，但他变得独来独往。

我和宋轻舟当面交易手办的那条街，依然一到夏天就传来馥郁香气。3月6日是我的生日，我主动发了消息约他。他答应地很爽快。可是我们到了才发现，对面巨大的灯箱广告上是程绵绵精致海报。

这几年她红得很快，一步一步走得特别稳。有粉丝称赞她人间清醒，小小年纪，很会挑剧本。

也有人爆出她的黑料，说她背后有资本捧。那些所谓的花边绯闻，不过是为她铺路。

宋轻舟照旧帮我叫了拿铁和小蛋糕，他用手撑着脑袋，出神地看着对面的大海报。他说，不如去看电影吧。我已经很久没见到绵绵。

我当然说好。说完掏出手机买票。被宋轻舟轻轻拦下，他说总要回请你一次。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好想哭。宋轻舟的生日是8月6日，所以我卖给他手办价格，是我们生日的暗语。我喜欢他，所以才会把房子廉价租给他喜欢的女孩。

其实在和程绵绵同居的日子里，连我都有些喜欢上她。她太独立，从不倾诉。我偷偷逛过她的直播间，总有不怀好意的网友出言不逊。但她从来笑脸相迎。

還有一件事我没告诉宋轻舟，就是我亲眼见过程绵绵的爸爸上门找她要钱。我从没见过哪个女孩被亲爸爸那样言语羞辱，把对她母亲的一腔恨意，悉数报复到女儿身上。而让我痛心的是，程绵绵竟然也觉得自己欠父亲太多。

原来程妈妈18岁生下她，从来不懂得如何成为妻子和母亲。36岁那年，她遇见了程绵绵的英文老师。两个一拍即合，相逢恨晚，没多久就双双去了浪漫的法国。

程绵绵一直对父亲感到愧疚，除了不断帮他还债、填补窟窿，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那天晚上宋轻舟睡在程绵绵曾经的房间，他借着醉意湿了眼眶。我坐在门外，假装若无其事。再后来，他搬进来。我们像熟稔多年的朋友那样聊天。

转眼七年如尘埃，周星驰很久没出新电影。沸沸扬扬的双宋恋，以两人互撕离婚告终。我没有和宋轻舟在一起，但他也一直没恋爱。

就在刚刚他在厨房里做我爱吃的牛油果沙拉，突然说，也许这样过一辈子也不错。

彼时我在阳台上给花浇水，眼泪滴入泥土。突然觉得一辈子这样的承诺，就算无关爱情，也很动听。还好我们都年轻，我依然心无旁骛地爱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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