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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中林黛玉的形象分析

2023-05-30张韶璇

青年文学家 2023年2期
关键词:贾府林黛玉黛玉

张韶璇

《红楼梦》以贾宝玉、林黛玉与薛宝钗的爱恨情仇作为主线,围绕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的兴衰发展史展开,将封建社会世家大族的逐步消亡暗中描绘,把人性美和悲剧美展现得淋漓尽致。作为中国古典小说的巅峰之作,它也激发了红学研究者的极大热情。《红楼梦》中有众多的女性形象,其中钗、黛二人分别代表两类典型。薛宝钗既是一个封建传统文化纲常伦理道德的集大成者,也是一个代表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优秀人物。相比之下,林黛玉处处与封建伦理对峙,但她身上闪耀着真正的人性的光辉,肆意释放着人的本能欲望。从文学角度上看,这一现实评判标准与文学作品审美的矛盾,无疑使林黛玉这一形象更具有美的价值。黑格尔认为,文学作品中的对象是人本质力量的对象化,美即是理念的感性呈现。《红楼梦》中每个人物的设定都是依据作者的主观意图创作的,不同的形象在不同角度为丰满作品内容而扮演着不可替代的角色。其中,与封建背景有所冲突的一位女性形象—林黛玉,她身上体现出来的审美光辉及其行为活动中隐含的价值观值得反思。康德提出,审美活动的本质是无目的的合目的性,无概念而具有普遍性,即对美的评判有一个固定的客观标准。依据儒家纲常伦理,薛宝钗无疑更符合封建审美—圆滑稳重,遵守礼法。她的个性可谓是封建社会优秀女性的集合,于封建社会的大背景中,她仿佛是一个极其完美的人物。然而,艺术审美又是在破除桎梏的矛盾冲突下实现的,相比于薛宝钗遵规遵矩的表现,林黛玉这一打破常规的束缚,极尽展现个性的女子有着别样的艺术魅力。也正是这种与众不同的个性特点造就了她无法替代的审美价值。小说对林黛玉的语言、行为、细节表现的刻画及对其结局的设置共同构成了立体丰满的审美形象。

林黛玉这一人物形象,可以说是暗地里被设置成了全书的“主角”,凝聚了曹雪芹极大的诗意情感和热情。一方面,从她一出场,便可预知其在小说发展中的独特地位,在《红楼梦》第三回,黛玉初进贾府时,大篇幅地描写了黛玉途中观察到的周边环境,看到接她的仆妇时,细致敏感的黛玉就知道了贾府的“不凡”,因而还未进贾府的她就“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唯恐被人耻笑了他去”。这一细节描写为展现黛玉敏感心思,以及日后她的独特言行设下了伏笔。此后,小说中多有对黛玉神色动作的细致刻画,无处不体现出她寄人篱下的自卑敏感。另一方面,在表现黛玉的重要地位上,在她到园中的情节就有体现。且不说贾府布置的排场,众多“有头有脸”的人物热情迎接,尤以处于统领地位的“老祖宗”贾母的反应最为生动。贾母忙把黛玉搂在怀里心肝肉地哭起来,还伤感地说:“我这些儿女,所疼者独有你母,今日一旦先舍我而去,连面也不能一见,今见了你,我怎不伤心!”贾母所出这一言,足以见得她对黛玉的重视。此外,最值得关注的是对贾府“混世魔王”贾宝玉反应的描写,这也为日后宝、黛二人的情感纠葛埋下了线索。只听宝玉一语“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一句将小说的情感线升华到了一定的高度,另外又有宝玉对黛玉的细致关怀,从特立独行的宝玉面对黛玉的一言一行,足以侧面突出黛玉审美意义上的“非凡”之处。

黛玉早期被世人称作“孤高自许”“敏感多疑”“尖酸刻薄”等多重叛逆的性格,无不与其从贵千金到寄人篱下的孤女的身份演变有关。虽然她是老太太极宠爱的姑娘,但毕竟是作为家道中落后的无奈寄居者,从细节来琢磨也难免处于被动地位。例如,第三十五回中“荷叶羹”一事,按理来说正是适宜黛玉食用之物,可巧在端送给宝玉时偏忘了顺道捎给黛玉一份儿。除此之外,还有不少细节暗地里表明了众人对黛玉认知一致为刻薄、小性儿,如湘云“专挑人的不好”,王夫人“素日是个有心的”,宝钗“素昔猜忌,好弄小性儿”等感受明里暗里地给黛玉烙上了“易得罪”的印子。这样一来,黛玉个性潜移默化地被认可为众人眼里的样子。更有多处情节描写众人调侃取笑黛玉也加深了黛玉形象的另类性,如王熙凤说,“这个孩子扮上活像一个人,你们再看不出来”,将戏子与黛玉相比,另有史湘云说“你自己便比世人好,也不犯着见一个打趣一个。我指出一个人来,你敢挑他,我就服你”赞钗贬黛之言,无不暗藏机锋,将黛玉形象毁灭化。这类情形比比皆是,即使黛玉本非如此个性,也硬生生地被赋予了众人口中的这些特点,这也是黛玉悲剧性设定的一部分。然而,正是特殊的经历造就了她特殊的个性与精神觉醒,在钟鸣鼎食的富贵之家,正是她最早敏感地察觉到落寞、衰败的氛围,这既是曹雪芹对其精神凝注的一个焦点,也是黛玉个性诗意美的体现。再有最为典型的“黛玉葬花”一幕,黛玉所吟《葬花吟》,凝聚着血泪怨怒,通过丰富奇特的想象,将花拟人,营造出凄清暗淡的画面,饱含着浓烈的忧伤和诗意的激情,表达了她在参与了无数爱恨生死之事后对自身存在的不安体验和对人生归处的迷茫;将人物命运、思想、情感融进景物描绘中,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整首诗正是黛玉生命理念和人生价值的写照,字字血泪,如泣如诉,把黛玉的悲剧人生及贾府的悲剧命运写得如真如幻。在《红楼梦》第七十六回,独写了寄居贾府的两个孤女林黛玉与史湘云躲到凹晶馆联诗。黛玉面对贾府今时不同往日的凄凉景象,不免得伤感起来,她的一句“冷月葬花魂”虽是绝妙好句,但到底是太悲凉了,此刻的“寒塘鹤影”之景更增添了一分萧肃。黛玉倚栏的身影显得无比落寞,好一番孤凄的诗意境地。

再说黛玉幽怨气质中的叛逆精神。且不说《葬花吟》中“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的倔强个性,黛玉在生活中无不展露出叛逆个性,从其伶牙俐齿、时时冷笑的描写中,作者已有意地将桀骜不驯、目下无尘、贵族情调等特有色彩涂抹到黛玉的主导性格中。《红楼梦》第七回,周瑞家的分送十二朵宫花,黛玉得知自己是最后一个分到花的时候,冷笑道:“我就知道,别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给我。”这一反应,表面上体现了黛玉故意得罪人,却暗中设置了她自恃清高的叛逆精神。其后,无论是黛玉为维护宝玉怒骂婆子一幕,还是尖牙利嘴讽刺别人,都形象生动地映照了她独有的反抗精神。黛玉的清高又从一向冷若冰霜的妙玉身上反面衬托出来:由妙玉请黛玉吃茶时对黛玉的独特好感可见黛玉的不同凡响,通过“太高”“过洁”之人衬出黛玉有别于众人的个性。正是黛玉独特的叛逆精神使得妙玉得到同类相吸的归宿感,万人不入她目,唯独黛玉是偏爱,可见黛玉人格之“可爱”。这种反叛精神在《红楼梦》第九十七回达到高峰,在得知宝玉和宝钗订婚的消息后,黛玉一病不起,临死前,挣扎着在卧榻边,狠命撕那宝玉送的旧帕和写有诗文的绢子,又叫雪雁点灯笼上火盆,黛玉将绢子撂在火上,雪雁急忙拣出抢救时,绢子已烧得所余无几了,之后黛玉便含泪而逝。书中提到的太虚幻境,也是警示天机和黛玉悲剧命运的隐含之处。第五回《游幻境指迷十二钗  饮仙醪曲演红楼梦》提到宝玉在秦氏屋中休憩之时误入太虚幻境,初闻“春梦随云散,飞花逐水流;寄言众儿女,何必觅闲愁”(曹雪芹《春梦歌》)。又警幻仙姑受宁、荣二公亡灵之托,将宝玉引来“以情欲声色等事警其痴顽”,暗示大观园中众儿女终将如春梦、飞花一般消失殆尽,而黛玉作为这一段风流公案的始作俑者当然逃脱不了悲剧命运。在“春恨秋悲皆自惹,花容月貌为谁妍”(曹雪芹《薄命司》)中,“皆自惹”正是指黛玉的悲剧因她自己而起,黛玉就是自己的系铃人。《红楼梦》第一回,僧人说黛玉是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的绛珠仙草,为报神瑛侍者的灌溉之情而下凡,报恩的方式就是把一生所有的眼泪都还他,由此为黛玉的香消玉殒提供了适当的理由。既然黛玉为流泪而生,自然泪尽而亡,这就决定了黛玉是一個彻彻底底的悲剧形象,注定她是一个悲愁加身的伤心人。

从教化的角度看,开明的家庭文风促使了黛玉自我意识的觉醒,让这个在旧时代“德、才、色”三者兼备的新起女子有了自由发挥的机会,这是一种幸运,但同时也加剧了悲剧的发生。这些难得的意识觉醒更加剧了黛玉人生的悲剧性。把美好的东西撕碎了给人看,正是曹雪芹笔下的人物写照。黛玉的叛逆个性也是对封建时代压迫自身命运的极力反抗,热烈的反叛精神和诗意灵魂在香消玉殒之时达到艺术的巅峰。“黛玉之死”象征着封建秩序和贾府辉煌的土崩瓦解,昔日的热闹仿佛都随着黛玉生命的消逝而散去了,留给读者的只剩对美人悲剧人生无尽的叹惋,以及对即将到来的贾府的悲剧命运的怅惘了。

“圆形人物”之所以为圆形的特点就在于她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迎合着小说情节的推动和内涵的深入而发生着微妙却重要的变化。黛玉是有尖酸之下的“可爱之处”的,也许正是因为她不是彻头彻尾的“坏人”,才使得她的人物形象更加饱满;正因为有了这些独到的“可爱之处”,读者也许能够理解她古怪性子的养成缘由,以至黛玉之死时,觀者也不再只是怨恨鄙视她的“孤高狭隘”,反而更多地心生叹惋和同情。

她极度敏感却不失率真。黛玉虽寄身于贾府,却不懂圆滑处世、适应环境,仍旧依着自己本真的性子展现喜怒哀乐,想哭想恼全然不藏着掖着,对自己当下的真实情感毫不掩饰;而后诸多事件又体现了虽然黛玉易与人生隙,但并不与人结嫌。她的叛逆性格是随着她的叛逆爱情一同发展变化的,从最初试探阶段的敏感任性阶段,演变到宝玉赠绢定情为黛玉战战兢兢的魂魄中注入了一丝活力,她往日的猜忌和焦躁一下子烟消云散了。有了宝玉的真情支撑,她在竞争对手宝钗的面前说话口气也大了许多:“姐姐也自保重些儿。就是哭出两缸眼泪来,也医不好棒疮!”黛玉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她的待人接物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在宝钗送来燕窝后竟然不同往日的阴阳怪气,反而真诚反思起自己往日的多心与刻薄来。她叹道:“你素日待人,固然是极好的,然我最是个多心的人,只当你心里藏奸。”在其他事情和人身上,黛玉的态度也变得前所未有的温和,甚至在其个性中增添了不少善解人意、明事理的质素。在经历了贾府诸多变故后,且承受了爱情破灭的失意而转向幽怨、愤恨,最终她只能通过“焚绢”来表现自己心如死灰般的决绝之情。这是对封建当权者的激烈抗议,对肮脏人世的诅咒。

总而言之,曹雪芹以其的独特观点,描绘了一个既柔弱又叛逆的美丽林黛玉的灵性意象。她这短暂的一生心灵纯真、洗净。她出身于封建世家,这既是典型女性的一生,也是封建时代女性的一生,是悲剧,也是美。林黛玉的形象立体而多元,充满了诗情画意,代表着理想的化身。林黛玉美在她的才华,她的精神,她的悲剧女性形象具有一种独特的艺术美学价值。

由此看来,对林黛玉形象的把握真真是有难度,对她独特的个性与诗意灵魂的观照也是言不尽意,难以述说得淋漓尽致。好在她轰轰烈烈的热情燃烧起了封建时代的烈火,尽情散发出最后的热与光亮,真是可悲可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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