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建国

女人原本不疯。那年，女人二十二岁，年轻但并不出彩，爱上了一个二十三岁的男人；男人看上去有点儿忧郁，很有才华，是许多年轻女人心中情人的标准。男人告诉女人：如果不介意他还放不下过去，他愿意接受她……

女人和男人的恋爱很简单：没有出去一起看过电影，没有一起在外边吃过饭，男人对她很漠然。最快乐的时候是他们一起在河边的桥下，有一只牛瞪着眼看着他们，女人觉得好笑。男人住在单身宿舍，女人给男人洗衣服。男人病了，女人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女人过生日的时候，男人忘了，女人说没关系。男人过生日，女人送给男人一条精致的领带。

第二年，女人和男人结婚了，并且很快女人有了男人的孩子。女人大着肚子，弯下腰洗衣已经比较困难，但家里的事依旧由女人操持着。一个月后，女人难产，医生说因为胎位过高，要剖宫产。为了孩子，女人剖宫产下一名女婴，生下的时候七斤。男人的父母看到生下的是个女孩儿，就再也没来看过。孩子晚上吵，女人还要给孩子把尿、喂奶。男人不体贴女人，月子里女人还得洗衣服。女人的月子没过好，下腹经常疼痛，医生說落下了病根。

孩子很漂亮也很可爱，女人默默地看着孩子长大，心里有一种甜蜜的感觉。男人的漠然，虽然让她伤心，可她还是爱男人的—因为他是她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男人。只是偶尔女人对男人有些抱怨，但过后她就原谅了男人。

也许得到的永远不会珍惜，在那段日子里，男人几乎漠视了女人的存在。女人看着女儿一天天地长大，听女儿第一次叫“妈妈”，欢喜地告诉男人。女儿第一次走路，女人搀扶着。一转眼，女儿五岁了，女人带着她去公园玩儿，不幸发生了交通事故，女人当时被出租车撞晕了过去。等女人醒来，满脸是血的她第一念头想起的是孩子，可孩子已是血肉模糊，送到医院，医生告诉她孩子已经没气了。女人昏死过去。等女人再次醒来的时候，嘴里喊着孩子的名字。男人伤心地坐在她身边，轻声地安慰着她。女人又哭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女人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医生说女人疯了……

为了照顾女人，男人辞去了工作，找了一份临时工，一天只要上几个小时的班。他不在的时候便叫邻居代为照顾。女人嘴里依旧喃喃地喊着女儿的名字并抱着枕头笑。她看着别人的小孩儿就追，说那是她的孩子。男人只能把女人锁在家里。女人一会儿笑，一会儿哭的，可当她看到孩子照片的时候，她就平静下来，用手轻轻地摸着照片上孩子的脸，微笑着，眼睛里露出慈祥的目光。

时间就这么慢慢地过着。女人有时半夜里突然叫着要孩子，有时又乖得像个孩子。男人开始酗烟酗酒，他的脾气也开始变得暴躁。女人潜意识里也发觉男人变了。

女人在一天凌晨时分去世了，那时候男人正在睡梦中。当男人醒过来的时候，女人依偎在男人的怀里死去了，脸上残留着泪水。男人兀自发现床前放了一封信，上面写着：亲爱的丈夫（亲启），落款竟是女人的名字！

男人急迫地拆开信，女人清晰的字体映入眼帘。那是她流着泪为自己的丈夫写下的一些字。

亲爱的丈夫：

流着泪给你写下这些文字，我知道我快不行了，今夜我突然清醒过来，也许是回光返照，也许是上天怜悯我，给我最后一个机会向你告别。我依然记得我们的孩子，记得她叫“妈妈”的那一刻，你知道吗？她一定在等我，我要去陪她，照顾她……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家，给了我一个孩子，让我完成了一个女人的路程。虽然一直以来你没有说过一句“我爱你”，可是我是爱你的，自始至终，我都爱着你。我陪着你走过的日子很苦，你没有好好地体贴我、爱护我，我以为我会等到那一天，等到你说爱我的那一天，可是我等不到了。

亲爱的丈夫，我最后在你的脸上轻轻地吻着，那是深情而又长时间的吻，让苦了多年的泪在此刻迸发。我走了，我会在地下好好地照看我们的孩子，你放心。

你永远的女人

男人哭了，第一次哭得那么伤心。他把逝去的妻子深情地拥入怀中。回想起过去女人的辛酸，回想着女人的好，泪水一滴滴落在女人苍白而又瘦削的脸颊……

男人埋葬了女人，葬在孩子的旁边。他长跪在女人的墓前，哭红了双眼，抚摸着女人的墓碑说：“亲爱的老婆，你知道吗？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我多么爱你。我爱你，真的很爱，可是我再也不能尽一个丈夫的义务了。”男人的脸贴着女人的墓碑哭泣着。

女人再也听不见了。“前世、今生、来世。下辈子如果我还记得你，请让我好好地照顾你，爱你一辈子，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