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笺言片墨展逸趣

2023-05-30周怡

收藏家 2023年1期

周怡

关键词:制笺发展史 制笺工艺清代彩笺 名人书札

一、彩笺发展史概略

彩笺肇始,现存争议。一为东晋说,宋人高承在《事物纪原》中提到,应德詹在《桓玄伪事》记载后赵皇帝石季龙用五色纸写诏之事。“盖笺纸之制也,此疑其起也”,或许只是当时没有彩笺之名罢了。二为南朝说,《南史· 后主纪》记载了南朝陈后主命张丽华与众妃嫔“襞彩笺制五言诗”以邀群臣飨宴之事,彩笺之名正式步入人们视野。

唐代彩笺在文人墨客中流行开来,黄濬在《花随人圣庵摭忆》一书中说彩笺“ 至唐始粲然大备”。这一时期更开创了箋纸定制的先河。唐代女诗人薛涛晚年隐居于成都浣花溪畔,因其喜赋小诗,且生性好红,故请匠人做“深红小彩笺”。该笺后来风靡,人称“薛涛笺”,后世不断仿制此品。

宋代书札文化高度繁荣,讲求笺纸是达官显贵、文人墨客间的风尚。早在宋太宗时期,士人对名人尺牍、手札的收藏、摹刻尤为重视,随之带动制笺行业发展。两宋延续唐代笺纸制作工艺,不仅色彩多样,技法上也有所突破。沿用至晚清的砑花工艺于宋初成熟。砑花是先在木板上雕出阴线图案,在其上覆质地薄且韧的笺纸,用木棍或石蜡在背面磨制,在纸上留下凸出的花纹。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张即之《上问尊堂太安人尺牍》、苏轼《久留帖》所用荔枝纹砑光笺与花卉砑光笺为宋代笺纸中砑花技艺的代表。

元代制笺依旧兴盛,明代在元的基础上继续发展,在使用上呈自上而下的趋势,即笺纸的使用由宫廷官僚集团向商人市民阶层的普及,随着晚明江南刻书与书札文化的兴盛,形成较为广阔的行业空间,并在沿江地区形成制笺产业链。而将制笺行业推向高潮,要数《萝轩变古笺谱》与《十竹斋笺谱》两部集大成笺谱的问世。

《萝轩变古笺谱》是我国现存最早的笺谱,由福建漳州人颜继祖作序,南京刻工吴发祥于天启六年(1626)在南京刊成。笺谱分上下两册,收录笺画178 幅。工艺方面,《萝轩变古笺谱》多由饾版印制。在此之前,多色花笺图案的印刷,是在雕版上刻有不同纹饰的地方涂抹不同颜料,然后铺纸,一次刷制,但最终效果会产生不同颜色的混淆。而饾版工艺则为图案所需每一种颜色定制一块雕版,从淡色到深色逐层印制。从工艺角度来说,饾版构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彩色套印,且最能保留中国绘画的本色与精神。此外,部分学者认为由砑花工艺发展而来的拱花工艺也在《萝轩变古笺谱》有所应用,浮雕效果较前代更为生动。

胡正言是明末书画篆刻家、出版家,其人甚是喜欢花笺这种形式,每遇绘画佳作,便刻印为花笺,行销于市,颇受追捧。他于崇祯十七年(1644)在南京刊成四卷四册的《十竹斋笺谱》,收录笺画283 幅。工艺方面,《十竹斋笺谱》较《萝轩变古笺谱》更加成熟,郑振铎言其“持较原作,几可乱真”。值得一提的是,《十竹斋笺谱》在表达传统人文典故的图案表意上运用了象征手法,如“融梨”用画盘中盛放梨果来比喻孔融让梨,又用“举案画几案”来影射孟光、梁鸿举案齐眉。

二、笺纸类目与图案

如果说晚明彩笺制作工艺达到了一个至高点,那么清代在题材上则覆盖了更宽的领域。清代彩笺式样增多,宗室贵胄、文儒政要、书画名家也参与制作,大量名人画作、金石纹饰借助彩笺这一媒介进行传播,为清代笺纸题材、样式的创新提供了灵感。

梁颖将彩笺概括分为色笺、花笺和画笺三大类,每一大类之下,又可细分为若干种。1 此次展览的两册书札笺纸在类目上涵盖色笺、花笺、画笺三大类。其中,《翁方纲、袁枚等书札十七通》一册,为清写本,收录翁方纲一通二页、袁枚一通二页、铁保一通一页、阮元一通三页、湛福一通四页、英和一通一页、初彭龄一通一页、周锷一通一页、李方敖一通二页、周厚辕三通十五页等,共十七通三十二页,于2006 年中国嘉德秋拍价购入藏。《王懿荣书札》一函两册,为清光绪年间稿本,收录王懿荣及其家庭成员家书以及“ 哭顺德李侍郎”长跋、诗稿等,共二十通五十八页,于2008 年中国嘉德春拍价购入藏。

(一)色笺

这两册书札所见笺纸,以色笺居多。色笺多指经过染色、没有花纹图案的笺纸。其中鲜有标店号,多数店号不可见。清代色笺中,红、黄、蓝、绿、紫等诸色兼有,红色因喜庆更为流行。此外,有人喜爱宣纸本色的素雅,直接取来作笺,坊肆为方便书写者行文布局,印上红色或他色界行,界行以八行、六行多见,八行笺为旧时信笺规范,写信者必须考虑好行文布局,将行书写满,不可空行;六行笺则属可以简省虚文的便笺。部分坊肆制品与文人自制笺,在界行、边栏、天头地角等处装饰花纹或图案,以《翁方纲、袁枚等书札十七通》款属“青云斋”笺为例,该笺以红色界行,边栏刷印细竹,颇为清雅(图1)。

(二)花笺

花笺多指经雕印、饾版、拱花等工艺,染色或刻印花纹图案的彩笺。根据图案题材可细分若干种,如“集古笺”“花草笺”“纹样笺”等。

1. 集古笺

受清代崇古、嗜古风气的影响,制笺的题材亦倾向金石趣味,制笺主人将收藏或所见古物,摹拓上版,以彩笺形式梓行,这便是集古笺。清代集古笺题材多样,常见品种有钟鼎彝器纹饰笺、古泉权符笺、古砖瓦文笺、碑碣摩崖石刻文字笺等。这类笺以器物或书迹为背景底纹,借以突出制作者与使用者好古的趣味。这一方面能够吸引同好,促进金石考据方面的交流,另一方面,集古笺又能弥补金石图谱之不足?新出土的金石器物、传世名器的归藏与流传为许多金石文献所不载;集古笺中名家题跋与识语,更是金石学研究不可遗漏的重要材料。因此,集古笺承载的金石文献的史料价值不容小觑。

缩略描摹金石学文献著录中传世器与新发现器物,为这种题材笺纸常见的形式之一。以《翁方纲、袁枚等书札十七通》所纳英和诗笺为例,该诗为怀古诗一首:

三旬瞥眼岁华使,老弁今还识姓名。绿树祠边频有梦,景幻祠供有先文庄公神主。白云天际不胜情。同为嬉戏人安在,博得欷歔句易成。曾幸谈心遇师友,一灯相对足平生。清江感旧,书请约斋八兄大人正。弟英和拜草。

诗笺为文人以诗歌作品相呈,以诗代信,或征求意见,或借诗言事。索绰络· 英和(1771 ~ 1840),初名石桐,字树琴、定圃,号煦斋、粤溪生,满洲正白旗人,为礼部尚书德保之子。英和少年才俊,乾隆五十八年(1793)中进士,选为庶吉士,散馆后授编修;官至军机大臣、户部尚书、协办大学士,加太子太保衔。英和工诗文,善书法,著有《恩福堂诗集笔记》《恩庆堂集》《卜魁集纪略》等。该诗笺中,英和路经清江(今浙江省温州),感念故旧,写诗以抒情。该诗笺图案为饾版多色套印藏于锦地纹琴囊之中的古琴与甗各一,配以诗歌内容,体现英和怀念故人之情愫(图2)。

清代金石學研究在前人的基础上有所扩展,将钱币、权符等与国家经济、军事发展相关的器物也纳入其中,这丰富了集古笺的图案。《王懿荣书札》中收录一通三页写于印有古泉图案笺纸上的家书:

三弟、弟妇同览:连得两书,惊悉二兄大人已于去年十二月廿五日谢世。家运不幸,罹此鞫凶,三岁之中,叠遭大故,又丧同怀,自分何辜,上获重谴,为此沈痛,曷其有极。惟念二嫂来归,吾门仰事贤劳,艰苦备尝,此来茕独,已是决绝之人。尚望弟与弟妇,遇事顺从,加意推让,外顾家声,下慰泉壤。姊虽远离,庶宽驰系。前于阅信后,已于寄崇烈信中,命天洁治蔬筵,代荐以供。荪又寄来奠资一箱、金银锭各五十颗,交把头带来,即望登入,以时焚化,聊尽生人之心,如斯而已,尚何言哉?吾弟亦须善自排解,随时珍卫,以冀将来支持门户,培植儿孙是则,缕缕愚衷,所不能已于言。比有寄乃三姊书,觅次早寄去为安。临楮涕泗,不知所云。此复。二姊适王寄。三月二日。

王懿荣(1845 ~ 1900),字正儒,号廉生,山东福山人(今山东省烟台市福山古现村人)。光绪六年(1880)中进士,后选为庶吉士并于光绪九年(1883)受翰林院编修,并于光绪十五年至二十六年间(1889 ~ 1900)先后三任国子监祭酒。庚子年(1900)八国联军入京时,时任京师团练大臣的王懿荣奋死抵抗。然军力悬殊过大,守军不久溃败,王懿荣宁死也不愿苟活,遂偕夫人与儿媳投井殉国,谥号“文敏”。同治三年(1864),王懿荣被签分到户部任额外主事,此事前后他痛失多位亲人:其兄弟王懿霖于同治四年(1865) 殁于京师,姑姑王太夫人与长女王保生也于次年在京师病故,推测该笺反映此事。

王懿荣学识渊博,泛涉书史,好古成魔,因见药店所售“龙骨”上的刻纹,进而发现甲骨文,也为收藏殷墟甲骨第一人。性嗜金石的他,对古泉也颇有研究,并著有《王廉生古泉精选拓本》。此笺刷印布币图案,布身有“安人安颐”四字,题款“ 古铲币一晋残砖一”(图 3)。布币因形状似铲,又称铲布,流通于我国春秋战国时期中原诸国,因其脱胎于农业生产工具,象征了以农为本,具有五谷丰登、财源广进的吉祥寓意。该笺纸的使用,布币形式或与信笺所提奠资相对,布身文字体现了对已故亲属的追思、愿在世家人早日平复悲伤的祝愿。然在书法风格上,与明确为王懿荣信札的手书相较,有所区别。此外,从内容上看,“二姊适王寄”表明写信者应为女性,推为由王氏女眷所写。

此外,该书札另收家书一通二页:

父母亲大人膝下:赐捎海鱼等物俱已领到。入夏,伏想慈体康健,不胜敬系。女身子结实,女婿公私顺适,孩辈旺相,新妇和顺,敬祈宽念。良侄与女门又结一重亲,甚是可喜。女二兄今年下北闱否?三弟工夫想必大进,不可不看书也。敬叩福安,合家欢喜。二女适王。叩上。六月十九日。

笺纸图案为刷印的善业泥(图4)。善业泥为用模子拓成的泥制浮雕佛像,于乾嘉年间随金石考据学兴起而渐入士人视野,因所发现者以唐代居多,且背有“大唐善业泥,压得真如妙色身”诸字而得名。该封家书使用善业泥图案笺纸,与信笺内容适配,有礼敬祝福之意。

2. 花草笺

花草笺为印有花鸟虫草图案的一类花笺。作为清代花笺中最常见的品种,图案虽相对简单,但不乏制作工艺精湛,品味清丽素雅者,如《翁方纲、袁枚等书札十七通》所纳铁保写与亲人的一通两页家书。

铁保(1752 ~ 1824),字冶亭,号梅庵、铁卿,满族正黄旗人。清乾隆三十七年(1772)进士,因年轻才高,颇得时任大学士的阿桂器重,屡次保荐,获乾隆帝赏识, 擢翰林院侍讲学士、侍读学士、内阁学士,后升任礼部侍郎、吏部侍郎、广东巡抚、山东巡抚等职,于嘉庆十年(1805)升任两江总督。

铁保宦海浮沉近五十年,官至一代封疆大吏,但却诗曰:“半生涂抹习难除,一任旁人笑墨楮。他日儿孙搜画箧,不留金币但留书。”虽久居高位,但只想将自己的书法作品传于后人。作为清代中期成就卓著的书法家之一,铁保优于文学,长于书法,词翰并美。擅诗,少时即与百龄、法式善称三才子。其楷书宗法颜真卿,行草书宗法二王、怀素、孙过庭,加上自己“因大地自然之运”的领悟和创新变化,终在书法上自成一格,达到高峰,时人谓其书与刘墉、翁方纲、成亲王永瑆并驾为“乾隆四大家”。这一通为其家书:

接前札,备悉雅况,慰之。弟于五月间题补考功员外。鄙性愚拙,动悲获戾,进此一步,实出望外,相知如足下,当亦为之欣慰也。近来虽积习未除,时托之章句,然考功事繁,吟情顿减,亦当如兄之见笑同人耳,呵呵!老母大佳,六弟亦好,至弄璋一说,尚无此快事。前承关注,特此细渎。千里关河,徒怀累月,倘遇鸿便,当祈时惠德音也。上耐园四哥大人如胞,老伯母大人前乞叱名请安,嫂夫人请告。弟铁保顿首。八月九日冲。

家书内容流露脉脉亲情,书体雄厚浑穆、遒丽自然。两枚笺下方左端,饾版多色套印牡丹、菊花、柿叶等草植,辅以祥云(图5)。花瓶中供以四季花卉,如梅、兰、山茶花、荷花、百合、菊花、桂花、水仙等,寓意四季平安、呈祥献瑞。笺款署富春,为清中期笺纸款属,《袁氏藏明清名人尺牍》《庞虚斋藏清朝名贤手札》有见载。此种下方一端印有图案的笺纸为角花笺,《清稗类钞》详细记载其样式:

于笺下方之左端,图以诸花,谓之角花笺,又曰押角笺。嘉庆时怡亲王所制也,形形色色,花样极新。最美观者一种,图古鼎八,横欹倒置,色异形殊,小如豆而大不盈指,且占地不及寸。光绪时,京师琉璃厂纸肆犹有存者,然不易购也。2

角花笺出现的时间尚存争议。就上文内容可知,辑录《清稗类钞》的近代学者徐珂认为角花笺为嘉庆年间所制。然历史学家朱家溍,在为其父朱文钧所编《介祉堂藏书画器物目录》中,将所收藏“怡王府制角花笺五种三十四张”列于乾隆仿金粟山藏经纸、乾隆梅花玉版笺与乾隆罗纹笺之间,这无疑将角花笺视为乾隆间产物。此外,郑振铎在《中国古代木刻画史略》中也将角花笺定为乾隆年间制品。基于以上观点,笔者将角花笺列为乾隆年间制品。

基于此推测,这些后来被视为珍玩的角花笺,应为第二代怡亲王爱新觉罗 · 弘晓府上所制。

爱新觉罗· 弘晓(1722 ~ 1778),字秀亭,号冰玉道人,别署冰玉主人、讷斋主人、侍萱主人,为第一代怡亲王康熙十三子胤祥的第七子,于雍正八年(1730)袭封怡亲王,谥僖。弘晓以藏书、刻书为乐,乾隆三年(1738),弘晓受命管理理藩院,任造办处都统。职能的便利,使弘晓有机会接触到所管辖的四十二个作坊内的六十一个门类,结识各坊名师,使其府上制笺条件齐备。郑振铎在《中国古代木刻画史略》中有言:

乾隆间(约1750),盛行着“怡府笺”,大类“十竹斋笺”。纸幅的下角刻有精致细巧的彩色木刻画……其图形纤巧异常,“逗板”“拱花”,式样翻新,有许多尚是十分新颖可喜的,方之“十竹斋笺”,无肯多让。3

这段话表明,怡府角花笺风靡于乾隆年间,但未有笺谱传世,后怡亲王势力渐衰,怡府角花笺流入民间,后世不断翻新其花样,且数量较多,故推测这两枚笺款署“富春”的角花笺为同时期富春斋仿怡府角花笺样式所制。

3. 纹样笺

纹样笺是指通过雕印、砑花、拱花等工艺在笺纸上形成底纹的一类花笺。《王懿荣书札》中有二通七页信笺使用了木板刷印的绛云笺,朱砂色祥云纹饰,装饰意味强,给人以古雅朴质之感,笺纸左下角有“绛云笺 松竹斋制”的字样(图6)。松竹斋为荣宝斋的前身,初创于清康熙十一年(1672),南紙销售初为其大宗,后经营业务逐渐拓展到文房、字画、金石、古董等范畴,直至乾隆年间,经营方向逐渐开始面向大众,这其中就包括笺纸的印制与销售。绛云笺是松竹斋当时出品的一款笺,从2018 年广东崇正拍卖春拍王懿荣“致夫子札”中我们姑且可对绛云笺的来历推测一二:

香涛造有绛云笺、玉版十三行笺,幼樵尚未造出,总不如师门制笺之多也。荣每思得一器造一笺,竟无暇且无人画。古泉之从未著录者,得之,亦可一泉一笺。此处刻板裁样,蜀中印之甚佳,其本地制式总不合款。夫子大人。荣上。

香涛为张之洞之号。张之洞(1837 ~ 1909),字孝达,号香涛。晚清名臣,清代洋务派的代表人物。祖籍直隶南皮,出生于贵州兴义府(今安龙县),同治二年中进士第,授翰林编修,历任教习、侍读、侍讲、内阁学士、山西巡抚、两广总督、湖广总督、两江总督、军机大臣等职,官至体仁阁大学士。与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并称“晚清中兴四大名臣”。

王懿荣“致夫子札”体现了他对张之洞“造有绛云笺”的艳羡,就王懿荣所述口吻可推断此笺形为张之洞委托松竹斋所制。绛云笺制式考究、质地奢华,这亦符合张之洞晚清重臣的身份,这对一般文人墨客而言是难能企及的。

坊肆制笺面向大众,而文士私家制笺带有文人专属的某些特征:首先,制私家专用笺纸,或是附上室名、斋号,显得郑重又不易被冒名,可视为身份与信用的象征;其次,私家制笺的样式和题材能够代表主人的文化品位和知识涵养。清代文人委托制作私家专用笺纸,渐成时尚。与坊间制笺相比,名士诗人们竞作诗笺,以相酬酢,出奇制胜,大有精神。这从侧面展现了文人阶层的审美意象。

(三)画笺

画笺为展现绘画作品的一类彩笺。其中,用饾版工艺对名人画稿进行复刻,可被视为次真迹一等。自晚明开始,一些制笺主就开始亲自为笺纸绘稿,同时彼时一些书画名家也受邀参与到绘制笺纸画稿的工作中来。他们或拟古人笔法,或挥写自如,为笺纸创作了大量的优秀作品。笺纸为明清名人书画得以展现的一席之地,名人画笺不但是书写的载体,亦成为习画者观摩、临习的范本。

《翁方纲、袁枚等书札十七通》中收录阮元信笺一通三页。阮元(1764 ~ 1849),江苏仪征人,字伯元,号芸台。乾隆五十四年(1789)进士,官至体仁阁大学士。善书,精研金石,参与编纂《石渠宝笈· 续编》《钦定全唐文》等书,有《研经室集》《积古斋钟鼎款识》《两浙金石志》《汉延熹西岳华山碑考》四卷等多种著述。嘉庆元年(1796),时任浙江学政的阮元重建曝书亭。书札收录的这3 页信笺,讲述阮元得到当地士绅捐助,重修曝书亭时,特向友人阐述其对重修的一些想法:

省垣晤语,倏已兼旬,遥会清辉,每深驰溯。弟出巡处郡,今抵兰溪。所特启者,嘉兴曝书亭拟欲重建。抚藩诸友已皆书册捐资。今将册奉交,乞属料理,大约须就废圃中构一六柱小亭,梁柱皆宜用石,将来诗记多可于柱上镌之。外筑女墙一围,内多栽梅竹,如绅士所捐有余,则可复建潜采堂三间,奉安圣祖仁皇帝御赐匾额,更为尽善。此事能于秋初告成更妙,一切经理,想风雅贤太守自能蒇事,肃此。恭请近安。诸惟垂鉴,不宣。小尹老公祖阁下。治弟阮元□。二月八日。

这三页为砑花信笺,其中的两页图案湮灭不清,根据可辨的一页笺纸图案以及笺署“ 摹曹秋岳竹垞”推测,图案为《竹垞图》(图7)。《竹垞图》最初为明末清初著名画家曹岳应好友朱彝尊之邀而作,朱彝尊(1629 ~ 1709)为明代大学士朱国祚的曾孙,字锡鬯,号竹垞 ,浙江秀水( 今浙江嘉兴) 人,著名词人、学者、藏书家,与王士祯并称南北两大诗宗,有“南朱北王”之誉。康熙八年(1669),41 岁的朱彝尊自山东游历回到嘉兴,买宅于邻。因“ 性癖好竹”,在宅西遍植竹子,以“竹垞”自号。康熙十三年(1674) 冬,朱彝尊客居潞河( 今北京市通州区),为表游子思乡之情,故请曹岳画《竹垞图》,还自填了一阕《百字令· 索曹次岳画竹垞图》。《百字令· 索曹次岳画竹垞图》一出,“名流皆题百字令一阕”,和者多达66人,词作74 阕,王士祯、陈维崧、尤侗、徐釚、李良年、沈岸登等都有题咏。阮元于嘉庆元年(1796) 重建曝书亭,请画家周瓒与方熏重摹曹秋岳《竹垞图》。根据信笺释文所知,阮元表述内容与画笺内容呼应,笺署“ 摹曹秋岳竹垞”亦是证明,虽周瓒、方熏重摹《竹垞图》失传,但画笺尚存也不失为一种补阙。

三、结语

彩笺不是孤立发展的艺术品种,而是一个时代艺术语言与精神追求的缩影。彩笺不但可以用来书写,也可作案头清玩;尺幅虽小,图案却包含极为丰富的题材,它既能表达美满寓意,又能体现学识涵养,故而最能抒发诗情画意。

清代彩笺上的图案,在题材与样式上较前代大为丰富,加之制笺工艺的成熟,甚至突破了简单的装饰意味:与画坛密切联系,书画作品成为制笺的主要题材;金石考据学的兴盛,使集古笺更加流行;文人私家定制笺纸,成为笺肆以外又一制笺主力。清代彩笺图案不仅反映了文人阶层的书写礼仪和审美情趣,又兼具了画谱、金石图谱的传播作用。因此,清代的彩笺图案不再是仅供人观赏的视觉图像,它与书札内容相互依存,彼此补充,成为表情达意、供人阅读的文本,共同构建生动活泼的文献形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