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中与母亲相对

屋内也感到西部的旷野无边

黑沉大幕下，秋雨淅沥

一个下午持续到晚上

听雨滴打在房顶，滴滴答答

院子里，下午能看到几只鸡在

寒潮地面走动，白色斑鸠

或黑色乌鸫还在果树上跳跃

叶子快掉完，它们仍有所托寄

这边鸟太多，空旷世界

难得闹腾，挑亮内心由衷的欣悦

夜雨持续，我与长期卧床的母亲静默

白天我会尽量多跟她说话

唤醒她的脑细胞

人生末途，脑萎缩似乎减少了痛苦

不在绝望中活着，不感到自身的悲惨

是她的福分。我们尽心呵护，努力调养

也只是让她还在我们中，让家还是个家

夜雨凄凉，凝神望母亲

眼泪总不自觉涌出

深秋挽歌

秋天深了，黑鸟疯狂聚集院落

树上的叶子一圈圈由绿变黄

白蜡树成为最亮的风景

明黄的色泽引诱世人向上看

顺目光铺排而来的是

蔚蓝的九月天空

云彩随处溜达。极目向天

该相信人生总有归途

回到地面，鸡鸭们总在低头

它们从不看天，唯一的动作

是觅食，觅食

刚翻过的土豆地，它们跟黑鸟

争抢土地里的美食

豆角蔓还趴在枝干上，已經枯黄

黄瓜蔓也一样，几天后降温到零下

辣子西红柿茄子都得拾掇了

我去年在伊犁滞留四月

这些农活我都干过

今年只为照顾病重母亲，捎带做点

我为弯腰低头感到愉悦

向上的空静之美与

向下的充实安心

牛羊和鸡鸭们体会不到

短暂的空闲，我只喜欢盯着院子

或目光所及的山川、树木、云朵、晚霞

阔别的叙事

无论能不能相见

他们都已步入中老年

电光石火，偶尔摩擦闪过

惦记是失神的瞬间

是啊，已不具备热情的能力

久居边疆，这里只有最基本的生存

早起到日暮，背朝灼阳，低头弯腰

菜园和鸡圈，手脚停不下

体会人类最朴素的活着

劳累而充实。没有时间忧郁虚空

矫情的任何花样，想来

虚度了太多时光

长夜孤独

未尽的故事居然前来

“你好吗？我们一直在路上，没有终点。”

阔别多年，一两句话戳痛心窝——

灵魂不敢眷顾的，身体总要拎起

当然，相遇也是互慰

终点都在半途

那棵果树还在我的镜头下

十多年重复拍它

每次回来要被它供养

不断掉落的苹果

被虫子吃透

也进入我的咀嚼规划

院子里，充实的色彩

告诉你真相

自然的一切教育我们：

它们在那里，从不等待什么

生命的流逝，不只是新鲜的喜悦

在小时候生活的地方

体味无常的有序

不被更多挣扎与幻梦磨损

停滞的心灵慢慢生出焰火

将有生的时间燃出微光

李之平，山西人，现居广东。曾获2019年度突围诗歌奖。著有诗集《敲着楼下的铁皮屋子》。主编《新世纪先锋诗人33家》等诗歌图书和公众号。曾任《诗选刊》《青春》文学杂志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