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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说集《雨,沙沙沙》看王安忆初期的写作特征

2023-05-30蒋佳琪

文学教育 2023年3期
关键词:沙沙沙王安忆

蒋佳琪

内容摘要:短篇小说集《雨,沙沙沙》是王安忆初入文坛的作品集成,代表着她初期创作的成就,体现了此一时期的写作特点。王安忆从自身经验出发,在小说集《雨,沙沙沙》中塑造了诸多纯真自然的人物形象;从女性的独特视角出发,细致入微地描绘了初涉人世的少女心理,展现给读者女性所特有的韵味。在题材选择上,她将目光投向普通的人事,表现对日常生活的关注;她不进行宏大叙事,而将历史归于日常生活之中,构建出独特的历史观。同时,王安忆是一位对人生充满善意的作家,在初期写作中就表现出对美的探索,歌颂美好的人情人性,对丑恶现实展开批判。语言清新明丽,朴实而柔美,具有鲜明的抒情色彩,不乏诗意。王安忆初期写作的这些趣味与倾向,在后续写作中既有延续,也有变化。

关键词:王安忆 《雨,沙沙沙》 初期写作

王安忆是当代中国文坛最重要的作家之一。自20世纪70年代末初登文坛以来,她的文学创作贯穿于新时期的各个阶段,并以优秀的文学作品取得不凡的成就,从最初的全国中短篇小说奖到茅盾文学奖,再到后来世界性的华文文学奖,她一直走在小说领域的前沿。短篇小说集《雨,沙沙沙》作为王安忆最初的作品结集,共收录了从1978年到1981年的16篇小说,其中《谁是未来的中队长》是王安忆发表的第一篇小说,而发表于《北京文艺》1980年第6期的短篇小说《雨,沙沙沙》更被她认为是处女作,整个文学生涯的开端。

王安忆在《心灵世界:王安忆小说讲稿》中说:“处女作是心灵世界的初创阶段,它显示出创造力的自由状态。……这种东西也许很浅,不广阔,不完整,不深刻,可是它非常重要,在于它的独立性,完全是他个人的东西,个人的始发的经验。”[1]《雨,沙沙沙》正是这样一本属于王安忆的具有“处女作”意义的小说集。本文选取短篇小说集《雨,沙沙沙》这部初期作品,从人物的塑造、题材的书写、主题的探究以及语言风格上进行王安忆初期写作特点探究,力求通过回到源头探寻她的写作密码,了解她创作的出发点,以及后来思想转变和创作成熟的历程。

一.纯真细腻的人物塑造

王安忆在小说集《雨,沙沙沙》的自序中写道:“在二十几岁的年纪,远没有摸到人生的深浅,可却是经验最丰饶的时期。”[2]她从儿童文学入手,初入文坛,塑造的人物本真自然,是一种不自觉的经验创作。王安忆也一直被认为是“女性作家”,她最初笔下的女性很大程度上有自己的影子,如在上学期间遭遇文化大革命,响应国家上山下乡的分配政策,到农村插队落户做知青,或当兵入文工团,或知青返城在生产组上班,等等。正因为这些共性经历特征,王安忆更能用真实的笔调去塑造人物,叙述细腻的女性心理。

(一)纯真的人物形象

在小说集《雨,沙沙沙》中,王安忆笔下的主人公都不复杂,极少受到人世复杂性的污染,在人性上体现为“简单与善良”,可谓“纯真的人物形象”。其中,在人物的择取上,以儿童、知青文工团女性为突出代表。

1978年,王安忆调入上海福利会《儿童时代》杂志社做儿童刊物小说编辑。这份工作使她对儿童青少年题材小说倾注较多关注,有意识增加与儿童青少年成长相关的小说创作。其中收录在小说集《雨,沙沙沙》中的就有五篇,分别是《谁是未来的中队长》《黑黑白白》《花园坊的规矩变了》《小蓓和小其》《这不是那个……》。这五篇作品都通过极其简单的故事来塑造自然纯真的人物,表现儿童与生俱来的天性和单纯美好的特点。比如《黑黑白白》围绕调皮孩子阿金偷走班上养的两只兔子“黑黑白白”展开叙述,表现阿金从开始偷走兔子的得意到后来懊悔的一个心理转变过程。王安忆通过写人之初的儿童,展现他们在真实情境中最原始的本心,使我们的心灵被小说中儿童纯真的品质所滋润。除了儿童之外,王安忆身为女性作家,甫一写作便非常关注女性。她认为“女性比男性更具有审美性质”。[3]初期作品小说集《雨,沙沙沙》中主人公大部分都是女性,她们涉世未深,有美好的情思以及对未来的憧憬,喜欢沉浸在自己情绪世界之中,同时内心也充满烦恼,以“雯雯系列”当中的女性人物最为突出。短篇小说《雨,沙沙沙》中的返城女知青雯雯对美好生活和爱情充满向往,执着地相信自己期待的那个人一定会在自己遇到困难的时候出现。在《广阔天地的一角》中的雯雯性格单纯,不谙世事,全然不知一向亲和的张主任披着虚伪的面具。在文工团题材小说《命运》中的雯雯对爱情坚定不移,面对报考音乐学院落榜、指挥演出失败的男友彭生没有一丝怨言,而是默默地支持他。

王安忆初期在写人的时候没有把人物复杂化,没有写所谓的大人物,而是写真实情境中少不更事的孩童与初出茅庐的少女,她赋予人物自己的价值判断,在小说写作方面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创作风格,即从个人的经验出发进行人物形象的塑造,面向最内在的自我,展现给读者人物单纯、美好的心灵世界。

(二)细腻的心理刻画

在短篇小说集《雨,沙沙沙》的后记中王安忆表达了她对“小说”创作的认识:“如果把我心灵的收藏袒露,把我对生活的所得用笔写出来,也可以称之为小说吧!”[4]基于此,她的初期小说无一不遵从内心情感抒发,用独特的女性视角来观察世界,以细致入微的笔调将小说中女性人物内心底私密的情感活动生动地展现在读者面前,注重女性心理的刻画和复杂情感的表达。

王安忆说过,在“雯雯”身上能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影子,“我是从写雯雯开始理解写人的。我熟悉雯雯,在她身上,再现着我对自身的回顾和解剖。”[5]短篇小说《雨,沙沙沙》就以“雯雯”为主人公,写雯雯雨夜下班,没赶上公交车,一位路过的陌生小伙子骑自行车带她回家的经历。在这篇文章中,王安忆细致地描繪了雯雯复杂的心理变化。当小伙子好心发出乘车邀请,雯雯就立刻警惕起来,犹豫要不要上车:“这会不会是无聊的纠缠?”刚出发时,雯雯更是不自觉地对小伙子叫出声来:“你往哪儿去?”脑子里也总缠绕着他会不会对自己有歹意的念头,害怕他拐进黑暗的胡同里。但是小伙子并没有那么做,反而细心地给雯雯披上自己的雨披。通过交流,雯雯渐渐打消疑虑,对小伙子建立起一点信任。可当自行车行驶到又暗又冷的地方时,雯雯的戒心又会不自觉地涌上心头。最后安全到家,雯雯心里才安定下来并期待下次见面,脑子里面充满美妙的幻想。以雯雯为主人公创作的作品还有《命运》《广阔天地的一角》《幻影》等短篇小说。王安忆始终凭借自己的感觉来塑造人物,以少女的眼睛描摹女性的心理。小说集中《新来的教练》一文写少女运动员们面对年轻教练时的微妙心理,着重描绘了其中一名运动员燕燕,从最初抵抗教练谷中,赌气训练,到后来的认可、钦佩、爱慕的过程。

总体来看王安忆的小说创作历程,虽然表现出多变的特质,但从创作之初到21世纪,不变的是她在小说中倾注的对女性的关注,在创作中寻觅一种贯穿始终的对女性心理剖析的主观精神追求。

二.日常生活的题材选择

王安忆认为,“无论多么大的问题,到小说中都应该是真实、具体的日常生活。”[3]王安忆在1954 年出生,这个年份为她今后向成熟阶段发展奠定基调,年代的色彩也充分地体现在她的文学作品中。她初期小说虽然都有意淡化了文革时代背景,但是在字里行间又能感受到一个时代对人物的深刻影响,并较详细地涉及到人物在所处事件中琐碎的日常生活以及儿女情长。她不突出历史,更不回避历史,一切在作品中归于自然,回归日常生活,体现着独特的历史观。

(一)关注普通生活

王安忆1970年来到淮北农村插队,两年后考入当地文工团,一直在农村待了六年时间才离开。这六年时间算不上长,但是对王安忆来说,影响和冲击是重大的。一方面这一时期王安忆正值十六七岁的妙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处于初期形成阶段,对周围所有的事物充满期望;另一方面,淮北农村传统农耕的生活方式与上海城市的生活迥异,这种强烈的对比让王安忆体会深切。

她的初期作品大都基于现实中的真实经历,看她的作品我们能感受到有真切的生活和真实的人。她非常关注普通生活中必须考虑的金钱、地位、住房等物质因素,人物及其故事都被置放在世俗生活中,而不是宏大的历史话语中,这在她后续的文学作品中均有体现。小说集《雨,沙沙沙》中的《小院琐记》一文表现得尤为明显。《小院琐记》主要写了在破乱的文工团小院居住的四个家庭的生活情感状况:一个是文化局长的儿子黄健和妻子李秀文,他们居住豪华、生活优渥,但夫妻关系紧张;一个是姜迈和小章,两人育有三子,生活压力大,时常争吵;一个是木工计小中和连珠,他们住在临近厕所的八平米小屋,经济拮据、住房寒碜,但两人恩爱非常;最后一个是小说的叙述者“我”和阿平,住在排练厅里的一个方块里,两人感情深厚,偶尔赌气。王安忆以小院不同家庭的住房环境为依托,通过这几个家庭夫妻关系的叙述,表现不同家庭在居住条件、情感生活上的巨大差别,传达出她对普通生活中物质因素的看法,即人们的幸福与物质并不成正比。

《命运》中雯雯与彭生在地方文工团相识相恋,后来雯雯借助妈妈的关系成功调入上海乐团。彭生没有很高的音乐天赋,又没有背景,他只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考上雯雯所在地的音乐学院,但天不遂人愿,彭生落榜。残酷的现实让两人之间无形的差距越拉越大。在《当长笛solo的时候》中,文工团的小提琴手桑桑和没有户口的临时工向明相恋。桑桑清楚地知道向明没有户口,没有工作,不能给她带来生活的保障,在一起会受到质疑嘲讽,但是她依旧坚定地选择追求自己的爱情。雯雯和桑桑,她们都更加看重在日常生活中培养起来的深厚感情,在乎对方爱不爱自己,并不在乎对方的地位、金钱、名誉等外部因素。

每个人的日常生活都离不开柴米油盐,衣食住行,但若生活中只剩下物质,没有了琐碎的日常和真挚的情感,生活不能称之为生活。小城、文工团的生活环境,人与人之间的种种关系,都透露着王安忆对普通生活的关注与理解。

(二)独特的历史观

王安忆认为:“历史的面目不是由若干重大事件构成的,历史是日复一日、点点滴滴的生活的演变。”[6]她极少用笔墨去正面书写历史,而是将历史作为背景融入人物的日常对话、行为方式、心理活动之中,但从更高的写作诉求上来看,王安忆对日常生活题材的书写,根本目的依旧在力图开掘其中蕴含的历史内容。

1978年《河北文艺》第10期发表了短篇小说《平原上》,此篇小说的时代背景是十年文革浩劫后的新时期,中国社会百废待兴,全国上下万众一心为国家建设奉献力量。在这样的时代大环境下,小说虽然重视描绘两性爱情,但难免具有厚重的时代气息。小说从主人公老魏的视角出发,去看待青年男女的日常交往,通过姑娘和李江江的对话,以及老魏内心语言的描述,表现了当时社会四个现代化建设的共同目标。

王安忆于1981年在《上海文學》第3期发表的《幻影》与《平原上》在时代背景和内容上截然不同,但在通过人物的日常生活交往探究其中的历史意义这一点上却有着相似性。《幻影》这篇小说发生的时代背景是文革期间,讲述了主人公雯雯的友情或者是爱情由萌芽到夭折的过程。因文化大革命学校停课,雯雯被妈妈限制在家,过着百无聊赖的生活,红卫兵羊羊就在这个时候闯入雯雯的生活。处在文革这样一个敏感动乱的时代,羊羊的友好热情,让雯雯逐渐依赖他、想他、盼他,两人逐渐产生了朦胧的爱情。一次偶然的机会,雯雯发现羊羊有别的要好的女生,送自己的纪念品竟然是他抄家时得来的过去外婆送给自己的礼物。雯雯终于认识到自己被欺骗了,羊羊只是自己幻想出的一个美好幻象,最终两人不欢而散。其实雯雯和羊羊都是时代浪潮中的一员,他们的经历是当时无数个处在那个特定历史条件下青年人生活状态的缩影,家庭的缩影。小说通过两人在文革时代中交往的点滴组成一个相对完整的叙事,反过来这些叙事又促进读者对历史的领悟。

在王安忆的文学世界里,个人的生活与历史不是孤立的,个人就生活在历史之中,历史对我们的影响就来源于当下,来源于此时此地的日常生活。[7]她不将笔墨着重在历史凝重宏大的叙述中,而着重在历史背景下人们的生活状态,通过人物的经历和体验去感知历史。

三.人性之美的主题探索

王安忆说:“人不能离开美,人应当寻求美、创造美、珍惜美,使心灵变得更美丽,使生活变得更美好!”[8]读小说集《雨,沙沙沙》,我们能在其中鲜明地领会到作家对客观生活美的发掘和对主观人性美的塑造,但其中也不乏对美的对立面——阴暗和丑陋的揭示与批判。王安忆用宽厚哀怜的情怀审视身边的现实世界,这使她的这些作品具有一种直击人心的艺术力量。

(一)歌颂美好人性

王安忆是一位对生活充满善意的作家,她在《雨,沙沙沙》的后记写道:“我在这么一团乱糟糟的生活中看见了美好的闪光。生活中有很多阴暗、丑陋,可美好的东西终是存在。”[4]这是初涉人世的王安忆对生活的感言,怀抱着对美的追寻,是一种最本真的个人经验。

《从疾驰的车窗前掠过的》通过回忆式的叙述方式写了当地村民美好、淳朴的品质,表现住户凤她大娘对主人公小方的关爱;在《广阔天地的一角》中表面上玩世不恭的荆国庆一直默默帮助主人公雯雯,教雯雯要正视现实,处理被张主任威胁的问题。雯雯从荆国庆身上学到了很多丰富的人生经验,雯雯的美好无邪又治愈着荆国庆,他从雯雯身上看到了很多人身上不曾有过的纯洁、实诚的品质。《新来的教练》写排球运动员燕燕天真大胆的情感表达,以及教练对待燕燕表白行为的正确引导,面对感情时的理性拒绝;《命运》写雯雯和彭生对爱情的坚定;《这个鬼团!》写林凡对音乐的执着。美好的人情人性在小说集中俯拾皆是,尤其是小说《雨,沙沙沙》,更是成功地把读者带入了一片温润雨雾覆盖着的橙色天空和蓝色灯光的世界。雯雯与骑车小伙子的雨夜相遇,好心载错过晚班车的雯雯回家,小伙子以前骑车摔下坝子被人送去医院救治,它赞美的是人与人之间互相帮助、信任、尊重的美好感情,也是作家温情善良的美好品质的折射。

王安忆在初期写作中,都极大程度地保留了主人公身上独具的美好品质,她将自己温馨的、坚定的感情融注在作品中,通过生动的艺术形象,传递给读者的是对每一个人物所具有的美好人情人性的歌颂。从王安忆这些初期的作品中,表现出的是对人性之美的深深赞同,她善于发现人身上美的东西,用文学作品的形式表现出来并加以肯定。

(二)批判丑恶现象

当热火朝天的上山下乡运动在城市知识青年当中开展时,学校也实施了“一片红”的插队政策。就这样王安忆来到了物质匮乏的淮北农村,首次经历人生的历练,这次历练让她的人生观、价值观受到巨大冲击。

1980年发表的《广阔天地的一角》是王安忆第一篇知青题材小说。她坦言自己下乡的经历对这篇小说中雯雯角色的刻画产生了巨大影响。王安忆因出色的劳动表现争取到了参加省积代会的名额,这次经历让她大长见识:“我的心里象是发生了一次七级地震,美和丑,真和假,七颠八倒地在旋转。”[5]这段话正是《广阔天地的一角》这篇小说要表达的思想内容,小说讲述了女知青雯雯作为省积代会代表开会期间的所见所闻。开会期间,雯雯结识了两个人,一个是省城知青荆国庆,另一个是张主任。一开始雯雯认为荆国庆不着边际,但后来雯雯发现他为人处事坦荡磊落。反观张主任,表面上待人亲和,私下却滥用职权,玩弄女知青,还以推荐上大学为诱饵哄骗雯雯做自己的儿媳。小说从未谙世事的雯雯这一人物视角出发,揭露出广阔天地中光明与阴暗交织的角落,借此批判社会上权力压迫,利益诱惑的黑暗现实。

新时期以来,在解除思想禁锢后,作家的创作显得分外活跃,文学也重拾“文革”中遭到摧残的人的尊严和价值,批判文革带来的人性的扭曲,思考社会上存在的种种问题。《苦果》一文通过写文革时期师生、母子之间的误会,批判文革时期既定的错误思想灌输给人带来的毒害,思考青少年的教育问题。小说主要由两大人物关系组成,一是中学教师赵瑜与她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明明。在文化大革命的社会大浪潮中,十五岁的儿子认为母亲是牛鬼蛇神,坚决与母亲划分界线。二是赵瑜与她辛苦教了三年、相处了六年的学生程海瑞。在批斗会上,程海瑞亲自用皮带抽她,认为她胸前戴的黑布条子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记号。小说通过大量情节对比写赵瑜母子曾经的相依为命与现在的恩断义绝,师生曾经的真情实感与现在的敌我对立,刻画出一个无比痛苦、百思不得其解的母亲和教师形象。

王安忆以文学作品的形式将特定时代下真实存在的社会问题呈现出来,虽然她没有进行疾言厉色的直接批判,但在作品中总是不可避免地流露出不满和担忧,彰显了历史进程中的破碎与人性的幽深。

四.朴实柔美的语言风格

八十年代中期以后,王安忆的小说语言变得理性客观,充满了推理逻辑,而与抒情绝缘,处处透出男性的思维和统摄全文的能力。[9]但在初入文壇时,王安忆用自己的眼睛看世界,把自己的人生领悟真诚地传达给读者,语言是朴实清新、细腻柔美的,充满了抒情性,有着较为强烈的女性气息。

(一)语言的朴实

王安忆从创作之初就秉承“小说是写实的艺术”[10]这一艺术理念,初期的语言都是最本真的心灵书写。这一时期,她的文字功力相比中后期的作品来说算不上老到,甚至有的地方显得直白幼稚,但却极尽朴实,体现为一种整体的风格。

王安忆想要塑造怎样的人,表达怎样的情感,就会采用与之相匹配的语言。比如在《从疾驶的车窗前掠过的》中,王安忆用符合住户凤她大娘身份的语言去叙述她对即将返城的知青小方的安慰和关爱:“这些人真是。天上海下,什么不能说?偏说这些,勾人心事。别想了,睡吧,到哪随哪,想也没用。实在想急了,就打张票回去看看。别想了,睡吧……”好友陈思和说王安忆的语言“于看似朴素、琐碎的细节描写中贯通了被强化的叙述气势,一种艺术大气象隐约可见。[11]”比如在《雨,沙沙沙》中写雯雯和小伙子欣赏雨夜美景那段:“雨蒙蒙的天地变作橙黄色了,橙黄色的光渗透了人的心。”“雨蒙蒙”“橙黄色”一词让人顿时有了画面感,仿佛置身其中,再就是“渗透”一词表明雯雯已经对小伙子放下戒心,已经信任他。当小伙子问雯雯家离站头有多远时,雯雯毫不犹豫地告诉他有几条马路,在几弄几号几楼,因为在这样温情的环境中,所有的防备都是不必要的,雯雯内心细腻的心理变化也自然流露出来,整篇小说变得烂漫诗意,让读者沉醉其中。《雨,沙沙沙》中描写在雨夜等车时雯雯的装扮:“……只是用白色的长围巾把头发包了起来。这显得有点土气,上海时髦的女孩子,有的已经在卷发上斜扣着绒线帽了。”短短两句话,就将雯雯的形象勾勒出来,简明而不带任何修饰,不会显得苍白空洞,反而更加真实贴切。

王安忆不刻意追求语言文字的新奇,不搞形式上的修饰,不设置语言阅读上的障碍,而是善于用平凡通俗的句子表现真挚的情感,塑造真实可感的人物,展现出朴实自然的特征。尽管王安忆的小说集《雨,沙沙沙》中语言表达方面有不成熟的地方,但总的来看,也正因为她语言的朴实,通过准确简练的表达,讓小说呈现一种写实状态,使读者在日常生活情境中能够轻松品读。

(二)语言的柔美

王安忆初期的小说创作以女性所特有的细腻情感将语言诗化,为读者构造梦幻般的小说世界。正因为如此,她的语言被人赞叹为“春天里初放的小花”,“恬淡而有色彩,鲜明而又含蓄。”[12]

王安忆的小说语言清新自然,充满诗意。初期最具代表性的作品是短篇小说《雨,沙沙沙》。作品在开头这样描述:“天,浙渐沥沥地下起小雨。等末班车的人们,纷纷退到临街的屋檐下。一个穿扮入时的姑娘没动弹,从小巧的手提包里取出一把折叠伞撑起来。路灯照着伞上的孔雀羽毛花样,看起来,像一只开屏的孔雀。”作者用这种轻灵飘逸的语言一下子调动起读者的情绪,并且引领着读者走进王安忆所构造的梦幻世界。文中对雨的描绘同样让人充满幻想,通读下来让人如同置身在薄雾般的蒙蒙雨夜之中。“雨,绵绵密密地下着,发出‘沙沙沙的悄声慢语。雨水把路洗得又干净又亮堂,使得这天蓝色和‘沙沙沙组成的世界明亮了。”作者将蒙蒙的雨夜、天蓝色的灯光融合在一起,梦幻诗意,在这别样的意境中雯雯受过爱情创伤的心灵得到滋润,小伙子的一言一行不仅打消了雯雯对他的疑虑,还让雯雯对他产生了深深的爱恋,她又开始执着地相信爱情:“梦会实现。就像前面那橙黄色的灯。看上去,朦朦胧胧、不可捉摸,就好像是很远很远的一个幻影。然而它确实存在着,闪着亮,发着光。”小说中人物对话也是带有浓厚的诗意。哥哥总喜欢挖苦雯雯:“天边飞下一片白云,海上漂来一叶红帆,一位神奇的王子,向你伸出手——这就是你的爱情。”雯雯没有表态,暗暗在心里给出自己对爱情的看法:“爱情,在她心中是一幅透明的画,一首无声的歌。这是至高无上的美,无边无际的美,又是不可缺少的美。”但当哥哥再次挖苦雯雯时,雯雯也不甘示弱:“你曾经做过多少海的梦,现在它们都到哪儿去了?哪儿去了?油锅里去了!”这不禁让人感叹雯雯连“生气”都这么俏皮可爱。

这一时期语言上具有上述特点还有《这不是那个》《从急驰的车窗前掠过》《新来的教练》《幻影》等。王安忆在谈自己的创作时说:“我倾诉我的感情,我走过的人生道路所获得的经验和感想。……我要倾诉的情感带有自然的形态。”[13]由此看来,王安忆初期的创作是为了倾述曾经有过的情感,表现自己的心境,并凭借少女的眼睛和心态看世界,将小说置于如梦似幻的语境中,在诗意中呈现为柔美的风格。

王安忆创作精力旺盛,作品风貌多样,我们往往喜欢对她的创作特点进行一个整体思考,却容易忽略作家创作起步时作品的特点。通过对王安忆初期短篇小说集《雨,沙沙沙》的梳理,我们可以发现她初期写作的特质。

王安忆最初认为“小说不是现实,它是个人的心灵世界,这个世界有着另一种规律、原则、起源和归宿。”[1]基于这种认识,她的创作都源于内心真实情感的流露,完全凭借自己的经验来写。所以她的初期小说呈现出人物最本真的自然状态,重人物的情感表达和心理分析,重表现人物内在经验特征,尤其是对女性的心理透析。在场景的建构上,基于现实基础,她将自身真实生活直观再现,并拓展到小说的表现范围内,她认为“凡是精彩的细节或人物,一定是真有其事,真有其人,虚构是虚构不出来的。”[14]生活中的人和事以及相关的细节直接成为她的小说素材,灵感的来源,表现为日常题材书写的特点。整个前期创作中,王安忆都看重自己的感觉,女性气息浓厚,小说语言质朴清新,但凡喜欢王安忆小说的读者,也都欣赏她的语言,读者喜欢她用“单纯的甚至天真的语调”来讲故事,喜欢语言中那细腻的、抒情的、诗意的情调,喜欢那毫无矫揉造作的议论。[15]在创作的主题上,她毫不避讳地坦露自己最直观的情感,追求一种素朴自然的美好人性,看到人身上的真善美,同时又不可避免地看到社会的假丑恶。

总的来说,小说集《雨,沙沙沙》是王安忆创作的出发点,在她的后续创作中起到一个本源作用。她并不满足于此,而是从《雨,沙沙沙》继续前进,在新时期的小说思潮中不断摸索,始终表现出一个探索者的姿态。此后,她的创作渐趋成熟,日益显现出大家风范。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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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徐春萍.我眼中的历史是日常的[N].文学报,2000-10-26(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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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王安忆.我读我看·附录[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3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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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盛英.春天里初放的小花[J].文学评论丛刊,1982(12):246.

[13]王安忆.写作小说的理想[J].读书,1991(3):21-23.

[14]王安忆.我爱生活[J].人民文学,1983(06):109-110.

[15]蒋原伦.失落了优美之后——谈王安忆创作中的直观把握[J].文艺评论,1986(01):80-86.

(作者单位:湖南科技大学人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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