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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边月光下,她跳舞

2023-05-30盈盈一水间

壹读 2023年5期
关键词:舞厅高丽

盈盈一水间

那是很多年前的一个夜晚,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月光的温度,那是一种至今难忘的热烈暖意。

龚平拉着我从工人文化宫一路狂奔回家,准确说是她家。路灯在树隙间闪烁出深橘色的光芒,一路上都没看见别人,要不是被我们闯过,大概整晚的世界都会像没有波澜的池塘,静谧地享受夜晚。我一向惧怕跑步。小时候身体太弱,每次跑步都是我的噩梦。每次不过跑一小会儿,浑身的神经就像生了根,拼命地拉着我的身体要往地面钻去。所以一路上,龚平一直紧紧地拉着我,好像我是一只随时会断了线的风筝。她握得非常紧,我们俩的手都出汗了,但是我一直被紧紧的拽着,一点没松开过。很神奇,我的心里生出一股莫名的勇气,我一度觉得她不是在逃跑,她是在月光下跳舞。风穿过她的发丝,月光流淌在她的衣裙。她跑得这样快,好像要飞到月球上,她就是至高无上的女侠。只要有她在,危险就不会靠近我们。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发现跑步竟然可以如此轻盈,就像有风和月光织成的丝路在我们脚下,要把我们带到天空中。浑身轻快起来,身上出了汗,我忍不住笑起来,猛然抬起头,看到皎洁如夜明珠般的月亮。

原来月光也是如此温暖。

笨拙的舞步竟然掀开我与跳舞的缘分,做梦都没想到舞蹈竟会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原来这是一件美妙的事情,舞蹈是一种描绘艺术美的载体。小时候我喜欢看别人跳舞,那种强盛的生命力绽放的感觉让我着迷,但是从小到大我几乎没怎么跳过舞。小时候,父母并没有送我去学跳舞,主要原因是工作忙而且没条件,所以我没有机会走上专业性舞台。在我年少时,城里出现一股跳交谊舞的风潮。这种舞是两个人一起跳,一般情况下都是一男一女。但是一想到会被一个陌生男人搂得那么近,我就感觉到害怕,所以从没去跳过。那时候我想,可能这辈子确实是和跳舞无缘吧。

“凡凡不怕。有姐在,姐护着你。我们俩跳。”那天晚上龚平来我家找我,她就说了这么一句话。就是这句话,我记了一辈子。我开始有点愣愣的,半天没说话。龚平静静地站着,她的眼睛被楼道里昏暗的灯光衬得很亮。那种莫名的勇气突然涌上心头,我点了点头,崇拜地看着她。

小时候有一次,我们躺在床上睡不着,我问她:姐姐。你长大之后的梦想是什么?

梦想?我想去月球!哈哈!月球上有嫦娥,有玉兔,有砍树的人,也许还会有好吃的。龚平向天花板伸出手,大大的眼睛里透出向往的光芒。窗外渗进来的月光影子勾勒着她侧脸的轮廓。她长得比我好看。鼻子比我高,嘴唇比我小,睫毛比我长。可是大家都在安慰我,说还是妹妹更好看,是不是因为我年龄小,大人总想护着我?但其实这些都不重要,我宁愿时光永远定格在小时候。虽然那个年代没有普及什么电子设备,其实准确来说有电视,但是非常稀缺。基本上小朋友們打发时间的方式就是一起在外面玩。龚平经常带着我不知疲惫地走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只要有她在身边,每一次走过熟悉的地方都是好玩有趣的。那个年代,心和心总是会纯真地贴在一起,单纯地笑,单纯地哭,单纯地烦恼。

凡凡,那你的梦想是什么?龚平转过头来好奇地看着我。

我想了半天,也没找到答案。外婆总是告诉我:孩子,好好读书。以后去大地方念大学,争争气气做个文化人。我们女人呀,一定要有文化。外婆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你千万不能步我后尘,一定要比我们过得好。外婆的眼神温暖又明亮,就像一束充满希翼的光,让我不由自主地点头。多年以后,我似乎实现梦想。可是,从前那颗单纯而又充满希冀的心再也不能拥有了。

几十年过去,这座城市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一切都在努力地发展,记忆里的小街小巷,都变宽了。可惜现在,我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总是会下意识记起从前的模样,两个大姑娘蹦蹦跳跳手拉手跑在这里的每一个角落。或许我真的老了。但是,总该有一些记忆要留下来,总有一些记忆是无论如何也忘不掉的,哪怕我们已经后会无期,我也会轻声哼唱:

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

也穿过人山人海

我曾经拥有着一切

转眼都飘散如烟

我曾经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

直到看见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

风吹过的  路依然远

你的故事讲到了哪

平凡会成为我们唯一的答案。

某年开春,我惊讶地收到一个消息:龚平死了。我没来得及看她最后一面,她那些鲜活的笑语就这样不由分说地变成一捧随风而逝的灰烬。过去再也不可能重现,现在永远不会等你准备。我第一次感到人的渺小,无论再多么痛苦,现实永远不可能因为眼泪而改变分毫。就是这样,不管你到底怎么样,往你身上一丢,管你受不受得住。

龚平卧倒在床的这段时间,没有人守在她身边。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她觉得没必要吧。龚平根本没打算通知任何人:我要死了。她就这样静静地一个人离开了。她就是这样,讨人厌的豁达。临终时,她儿子赶来了。在自己孩子的注视下,她终于彻底与世界告别。我不知道她儿子看着自己的母亲被火化是什么感受。这个儿子从初中开始,基本上就被她抛弃。她像一只自由飞翔的鸟儿一样,和所谓爱人奔赴爱的广阔天地,全然不顾还有个孩子的事实。

凡凡,我要结婚了。当年,龚平告诉我这个消息的时候,我刚读高中。电视剧《十六岁的花季》正是风靡一时。我和龚平在一起畅谈的时候,她总会说,以后要嫁个好男人。

那晚的月亮太过迷人。

该来的始终要来。我上初中的时候,第一个追求我的人出现了。那是一个外校男生,对我一见钟情穷追不舍。我发现我和月亮特别有缘,他向我表白的时候就是一个月圆之夜。站在我面前的他就像一尊清瘦的雕像,一动不动。那时候我胆子很小,根本不敢抬头看他。低着头拽着衣角,就像电影里接受审判的犯人一样紧张。他有点结巴地对我说道:龚凡,我喜欢你。话音刚落,黑暗中竟然传出几声偷笑声。旁边突然钻出一对手拉手的男女,吓得我立马落荒而逃。这件事我没敢告诉任何人,好几个晚上都睡不着,我站起来,趴到卧室窗前。天上的月亮依旧散发着淡淡的光辉,只是那晚的温暖月光再也没有重现。小说里的爱情居然降临到我头上?只是告白来得实在太快,让我措手不及。

男生学校的一个女生喜欢他,让他把我约出来见面,一副“试试谁更合适他”的架势。我不知道为什么她非要扯上我,但是那天我还是去了,为了完成告白那晚的拒绝。被告白后,我想了好久,自己喜欢他吗?第一次被告白,是挺让人心跳的。但是我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还是拒绝吧。于是从那晚之后,我再也没见过这个男生和这个女生。记得他对我告白的时候似乎说过,我就是他心目中的月亮,第一次见我就是被我站在月亮下的背影吸引。他说那像是一场独舞,冥冥注定他就是不经意闯入的“右边月光”。为什么是“右边月光”?我好奇地问他。他紧张地说,因为这样,月光在右我在左,你就有机会挽着我了。那个男生的脸已经模糊在记忆里,但是这句话却是那么的难忘。

龚平没有举行婚礼。不知道是为什么。那个年代一切从简,对婚礼仪式没有太高要求。至于娶到龚平的男人,属于掉到人群中都不会起眼的类型。年轻时候的龚平很漂亮,但是把爱情看得比一切都要高。外婆对龚平渐渐失望了,但对我的期待却愈发地高。那之后,外婆每次见到我都要拉着我的手不停地说:我知道你们姐妹感情好,但是你不能学你姐啊!凡凡,你一定要好好读书,为自己实实在在地争口气。

龚平老公是个外地人。家庭贫困,高中毕业就来到我们这里谋生。龚平性格非常泼辣,她认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她认定的男人也是。家里人都不同意他们在一起,结果龚平悄悄地偷出身份证就和这个男人领证了。她结婚之后,我因为学业很少来看她,她也有自己的生活要去忙。一下子,生活里那个总是欢声笑语的人默默地消失了。

我考上大学之后,更少来看她了。但她的孩子满月的时候,我还是努力赶回来了。好久不见,她的健谈一点没变,我们之间就像有说不完的话。我看著昔日总是蹦蹦跳跳的表姐,眉宇间有藏不住的落寞。她一向是个外向开朗且自信的人,一直是我心目中至高无上的女侠。但现在我面前的她,会不自觉地沉默,不自觉地低下眉眼,不自觉地叹息。她变得好瘦。

回到家躺在床上,我又想起那个月圆之夜,想起曾经在晚上讲悄悄话的我们。现在的舞厅已经成为一段历史,我们再也没有机会一起跳舞了。

那天晚上去舞厅的路上,龚平神秘地对我笑起来——凡凡,你想不想看迪斯科?

迪斯科?我睁大眼睛看着她,兴奋地笑起来:好呀好呀!

徘徊着的  在路上的

你要走吗  via via

易碎的  骄傲着

那也曾是我的模样

沸腾着的  不安着的

你要去哪  via via

谜一样的  沉默着的

故事你真的在听吗

如果龚平不去漂泊,或许不会走得这么早。

工作之后,我选择回到家乡。我们的城市一直都在变化,人也在变化。但只要有空,我都去找龚平。时间长了,家里人都对我说,赶紧找男朋友吧,整天去找你姐,人家都嫌你烦了。龚平和姐夫也在一边笑,我就戏谑着说他们嫌弃我。渐渐地,我发现龚平变了,她身上的平静渐渐褪去。其实我倒也不奇怪,她一直是喜欢热闹和新奇的人。但是让大家都没想到的是,龚平开始夜不归宿,大家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她和姨妈、姐夫不停地吵架。突然有一天,她甚至消失在我们的生活中,只剩下年幼的儿子。

有时候看见天上依然耀眼的月亮,我总是会想,她是不是真的实现小时候的梦想,去到月球见到了嫦娥?

我和龚平是表姐妹,我们的母亲是亲姐妹。我妈说,我出生时从母体带出来的胎盘,被我姨妈拿回家煮熟之后,竟然被龚平和她哥偷吃了,据说还吃得津津有味。这让我有点反胃,胎盘那种东西,竟然被他们吃了?这么说来,在龚平的身体里,是不是也沾着我的某缕痕迹?

龚平大我七岁。从我有记忆起,表姐就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但龚平的童年却没有我,不知道她小时候是什么样子?姨妈对她很严格,所以她经常逃来我家避难,我们就这样玩成好闺蜜。小时候的我一定想不到,如今的我按部就班地活着,而龚平却早已去了天堂。

那些年的春节,我们几乎都在一起度过。小时候觉得过年特别的热闹喜庆,真的是“盼星星盼月亮”。在我五六岁的时候家里有了第一台电视,样子就像一个纸盒,以现在的眼光来看真是怪模怪样的。春晚特别有意思,尤其是小品,那种笑得缺氧快昏过去的感觉真的是一辈子难忘。

看完春晚,我们还要溜出去逛街。去热闹的主干街上打打牙祭看看年货,从兜里掏出还带着余温的压岁钱,大胆大方地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过年,对小时候的我们来说真的是最最重要的时刻了。开心的是,这个最最重要的时刻,总是和龚平一起度过。有她在,总是那么开心。有一次我问她,怎么不去和姨妈一起过年?她愣了愣,然后笑起来,捏我的脸蛋说:因为我喜欢陪着你玩呀,我们在一起多开心。

其实在龚平消失前,她和丈夫离婚了。就像她结婚时那样,一切都是悄无声息。一下子找不到爸爸妈妈的孩子只好被姨妈抚养起来,那段时间我开始避着姨妈,我怕自己看见那副场面也会崩溃。总之我也不得不与她断绝往来,关于她的消息不敢再去打听。一时之间,龚平就像真的人间蒸发了一样,家里也没人提起她,就像她从来没来过这个世界一样。

小时候我们词不达意,长大之后我们言不由衷。真正的离别不是桃花潭水,不是长亭古道,只不过在同样洒满阳光的早上,有人留在了昨天。

我曾经问遍整个世界

从来没得到答案

我不过像你像他像那野草野花

冥冥中这是我 唯一要走的路啊

工作之后,我的婚姻大事被提上议事日程。大家轮番为我介绍对象,都没有成功。我想起多年前的月圆之夜,好像在月光下独自起舞……直到遇到前男友,一个绅士般的优雅男人。我们在寒冷的冬夜一见倾心,当晚就心花怒放。他有着高大帅气的外形,职业般的温暖笑容,让刚被上司骂得狗血淋头的我浑身一震。可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我们没有头昏脑涨地快速在一起,就像朋友一样小心翼翼地相处。直到一场浩大的联谊舞会,彻底戳破我们之间的“窗户纸”。

龚凡,我来了。

他神采奕奕出现在我面前,像个王子一样。这是一场啼笑皆非的舞会。舞会并非舞会,而是策划已久的工作联谊会。我们这些年轻的帅哥美女自然成了棋子。上司甚至直接恐吓,只能陪着嘉宾跳舞,不准有其他举动。全程感觉自己像个没心没肺的木偶。那些大腹便便、秃顶、色迷迷的男人将我揽在怀中,讲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让我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一阵阵反胃。他也在陪着舞伴跳舞,好几次他悄悄地撞了我几下,我一抬头,便看见他含情脉脉地看着我。终于,他鼓起勇气,在中场休息之后,音乐声刚刚响起之际,便急不可耐地冲到我面前,绅士般地伸出右手。我旁边的女人甚至已经站了起来,又悻悻地坐下。这戏剧性一幕成为全场高潮,他不由分说拉起我的手,走向舞池中央,氛围安静得可以听到针掉到地上的声音。他把我揽在怀中,释放着“眼里只有我”的满屏气息,就像童话里的故事一样,引得周围一片嫉妒目光。让我解气的是那个变态上司,气得浑身发抖,差点跳起来拆散我们。我悄悄地责怪他,你这是干嘛呢!这不是违背舞会初衷,成为众矢之的吗?

龚凡,不管发生什么,我都要和你站在一起。

那场舞会成了我们爱情的见证。我一直抵制交谊舞,但那场啼笑皆非的舞会,至今铭刻在我生命里。

在一起之后,我们迟迟没有见双方父母,然后发生一些意外之事,没过多久我又赌气般提出分手。原以为只是吓吓他,没想到变成悲剧。一年之后,他去某著名风景区游玩发生车祸,竟然英年早逝。我们就这样阴阳相隔,再也没有重来的机会。懊悔之余,我无法原谅自己,如果我不放手,他不会走得这么早。

龚凡,我走了。

月光下那场舞会,他带着我翩翩漫步在舞厅一幕,变成童话绝唱。每每想到这里,我忍不住老泪纵横。

龚平母女俩像约好似的接连奔赴天堂,让我妈格外伤感。我哥打电话来了。我哥声音有种命令的意味,这是他的职业病,让我抽时间陪母亲出去散散心,转移一下她悲伤的注意力。出发那天,一首《中国人民志愿军军歌》响彻在我激奋的脑海里。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明明应该是《血染的风采》才对。我神秘兮兮地告诉我妈,我妈竟然像个孩子似的笑了。

四月中旬。原以为是个美好季节,没想到这么热!刚到旅游地,我们热得喘不过气,就像钻进蒸笼一样无比难受。看见我的汗珠一滴滴淌在眼睛里,整个后背完全潮湿的狼狈样,我妈开始埋怨我。我也感到不妙,怎么会是这样?正在这时,一个男人主动并热情地邀请我妈到他身边坐下,我们当然没有理由拒绝。男人看起来不是高大类型,精瘦精瘦的样子,眼睛不大透出一丝狡黠。他主动介绍自己叫丁志博,是个体老板。老板?我妈眼里发出羡慕光芒。老板还要和穷人一起参加团队旅行?丁志博呵呵一笑,其实我去过的地方不少。本来可以自己去,但是毕竟是在国外嘛,想想还是拼团算了,免得麻烦。一个面无表情的女人顺势坐在丁志博身边,两个人也没更多言语,各吃各的饭菜。看起来好像是一家人,又觉得气场不太对。丁志博没有介绍,我们也不好多问。其他团友是一群典型的“中国大妈”,个个嗓门大笑声大动作麻利,尤其在饭桌上,毫不客气风卷残云,让一向注重面子的我妈惊呆眼球。看着我妈筷子也不敢动的样子,我只好夹菜给她,让她多吃点。不吃饱坐车会晕车!我声音有点大。

这趟旅程就这样开始了。我看着丁志博背影,发现他和女人越靠越近,时不时交头接耳。

不知为什么,我老是想到龚平。

丁志博拿了酒店钥匙之后,问我妈在哪间?我妈把目光投向我,我和丁志博同时伸出手:207、208。

邻居呀。丁志博笑得甚是开心,跟在他身后的女人瞪了他一眼。

丁志博这才反映过来。急忙向我们介绍,这是我老婆,高丽兰。

高丽兰第一次露出难得的笑容,冲着我们点点头。

我和我媽恍然大悟。

来到房间。我妈好奇地说了声,原来是他老婆。一直板着脸,像谁欠了她几十万一样,跟她男人形成鲜明对比。这些有钱人,都是贼精精的。

不一定是夫妻。我突然冒出一句,把我妈吓得目瞪口呆。你胡说什么?但愿我是胡说。

第二天正式行程。丁志博首先一声惊呼,这身装扮挺不错。我不好意思地笑了,可惜笑容马上凝固。因为高丽兰像幽灵一样地窜出来,听到丁志博对我的夸奖,脸色随即不好看起来。我妈一看情形不妙,赶紧大夸特夸高丽兰。我妈就是有这本事,难怪她受人欢迎。小丁呀,你媳妇更好看。你看看她皮肤白白嫩嫩,脸色就像桃花。这么年轻!听说孩子都上高中了!真不敢相信!

高丽兰顿时笑开花。两只小眼睛格外发亮,嘴巴像打机关枪一样讲个不停,对我妈格外亲热。原来她也喜欢讲话,我一直以为她不爱讲话。就这样,高丽兰和我妈沾在一起,把我和丁志博甩在一边。

丁志博健谈。见过世面又在商场打拼,肯定比我这个呆头鹅知道得多。聊着聊着,他也扯到我的个人问题,得知我一直单身,张大嘴巴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丁志博!过来照相!不远处的高丽兰像被蜜蜂蜇了一下,失声尖叫起来。也许是看到我和丁志博聊得过于开心,我妈不满地瞪了我一眼。

晚上洗漱完毕。看见月色正浓,我忍不住穿着短裙出去转了一圈。酒店里有个大水池,很多人在里面游泳。想想跳下去还要重新洗澡,我就没了心思。忽然一个人影从水池里钻出来,吓了我一大跳。我定睛一看,原来是丁志博。突然之间只穿着条游泳裤,湿漉漉地站在我面前,搞得我下意识闪开。他不好意思地喊了我一声,问我去哪?我告诉他出来走走。一个人别走远。虽然到处是人,可这里毕竟是外国,你一个大美女要注意安全。丁志博话语里满是人情味,我不由点点头。

要不要我陪你走走?丁志博突然说了一句。

啊?我不知所措地站着,心里一阵恐慌。不用了不用了。我就在附近走走,马上回去休息。说完之后,我急忙走开了。要是被高丽兰知道,指不定要掀起什么风雨。我默默来到海边,看着海平面的月亮,合着海风轻轻地舞动起来,仿佛回到很多年前的月圆之夜。

凡凡,你怎么来舞厅冲瞌睡?跳舞去呀。傻姑娘。

第三天。高丽兰换了一条黑色紧身裙。她没理我,径直走到我妈面前,淡淡地笑了笑,一副阔太太架势。我妈急忙夸奖她身材好,这条裙子实在太适合她了。高丽兰笑得很夸张,我别过脸,看见丁志博慢慢走了出来。他今天换了一身短裤T恤,看起来比昨天精神。

餐桌上,高丽兰明显对丁志博加紧“看管”。只要丁志博产生和我讲话的念头,她就预先判断搞小动作立马打断。我清楚地看到饭桌下,高丽兰用脚在蹬丁志博,搞得丁志博一脸不悦。然后,高丽兰不停给丁志博夹菜,瞬间满满一大碗。一桌人吃惊地看着他俩,丁志博直嚷嚷,我吃不了这么多,还有这菜,你难道不知道我从来不吃?

我都忘了你不吃这菜。高丽兰幽幽地说了声,一桌人顿时不敢吱声,只听见嚼饭菜和喝水吞咽的声音。

准备吃下午饭的时候,我妈悄悄跟我商量,我们不要跟他俩坐一桌了,换那些大嗓门吧。吃饭之际,我抢先坐在大妈们那桌,速度快得惊人。就这样,大妈们固有的吃饭格局被打破,其余两个人不得不去跟丁志博两口子坐。游玩的时候,我们也拉開距离,故意融入大妈们的圈子。出门在外就是相依为命。丁志博几次想走近我们,都被我故意避开或是慑于高丽兰威严,他不得不收敛热情。我看见他恹恹地跟在高丽兰身后,就像她的小跟班。这么看起来,两个人的确像多年夫妻。

转天来到大家向往的游泳池。换了泳装的高丽兰展现出细皮嫩肉的好身材,突然嗲声嗲气地对着丁志博发号施令,就像在“秀恩爱”。不是软绵绵地拉着丁志博,就是柔情似水地靠在丁志博肩膀上,搞得大家有些“辣眼睛”。急忙抬着手机装模作样遮掩,或是跳入泳池里乱趴几下,总比在岸上舒服。毕竟这支团队只有他们两人是情侣,大家也不能随便拉个人来效仿。我感到鸡皮疙瘩撒了一地,心里发出冷笑。高丽兰非常开心。她居然会游泳,而且泳姿不错。看着她和丁志博“鸳鸯戏水”的欢乐状,我和我妈昏昏欲睡。我妈的年纪当然不适合在泳池里畅游,我更是“旱鸭子”一只,与水无缘。高丽兰在泳池里一阵阵尖叫,大妈下来泡泡呀,很舒服的。我妈让我下水,我只好租个游泳圈套在身上,像只笨企鹅似的下水。丁志博得意地游来我身边,招呼我丢掉游泳圈,像他们一样放开手脚地玩。放开手脚?我将脸别过去,岂有此理。不过,泡在水里挺舒服。水一阵阵拂过我疲惫的身躯,就像有人帮你按摩一样,让你愈发想睡觉。我长长打了个哈欠,竟然被丁志博看见。他哈哈大笑,昨晚去干什么?竟然如此疲惫?不会去干坏事吧?

无聊。我懒得理他。然后我上岸。丁志博也跟了上来。我抓了条浴巾披在身上,戴上帽子闭目养神。

丁志博和我妈攀谈起来。

高丽兰居然放心,也许是瞄见我在睡觉。其实我哪里睡得成,脑袋昏沉、双脚无力、哈欠连天,简直像在度劫,我为自己感到悲哀。

突然,我听到丁志博说到一个名字,心脏急剧地狂跳起来。他竟然提到——龚平!我睁开眼睛,把帽子丢到一边,像高丽兰似的失声尖叫:你刚才在说谁?

龚平。丁志博脸上竟然有诡异的微笑。

你怎么会认识她?我瞬间睡意全无。

你忘了西凤街?丁志博再次提醒我。

西凤街?我像个睡了很长时间又被激活的人一样,意识渐渐清醒。

小时候的一幕幕,像电影一样在我眼前闪现。那些年的春节,我们几乎一起在“西凤街”度过。对,就是丁志博口中的“西凤街”。一条伴随我们成长的老街,以前的西凤街特别热闹,整日整夜灯火辉煌。我们虽然吃得不咋地,却把一生的笑声几乎浓缩在西凤街。那时候,姨妈家在西凤街开着小卖铺,我们经常客串“店小二”角色,只是态度不好。两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竟然拿买东西的男人取乐,我都为当初的幼稚无地自容。后来,姨妈家搬离西凤街,西凤街才渐渐消失在记忆深处。

看到我一脸茫然而又傻乎乎的样子。丁志博哈哈大笑,他的笑声真讨厌,搞得我像个白痴似的。我惊喜地看着他,你怎么会认识她?

我就是在西凤街长大的人,龚平是我姐姐的同学。丁志博不紧不慢地回答,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怪不得我觉得你面熟。我妈幽幽说了一句。

大妈。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亲切。小时候你是不是经常带着龚凡和她哥来西凤街?我见过你!丁志博抛出的这句,彻底让我妈沦陷。啊么么,原来是老熟人!两个人激动得差点握手。

我看着眼前一幕难以置信并且睡意全无。虽然阳光依旧很辣,感觉内心百感交集。行程过半,冷不丁地冒出一位旧相识,居然认识龚平,这趟不如意的旅行突然有了“转角遇到熟人”的味道。

更让我无法相信的是,丁志博又说了一句,我早就见过你,龚凡。

什么时候?我吓得差点跳起来。

很多年前的舞厅。听到这句话,我脸色苍白,开始哆嗦起来。

嗅到某种危险气息的高丽兰已从远处游过来,像一条湿漉漉的美女蛇一样,悄无声息地逼近我们。

我曾经堕入无边黑暗

想挣扎无法自拔

我曾经像你像他像那野草野花

绝望着 也渴望着 也哭也笑平凡着

很多年以前的月圆之夜。我还是个豆蔻年华的女孩子,龚平第一次带着我去舞厅跳舞。那天晚上,龚平是这么“引诱”我的——凡凡,你想不想看迪斯科?迪斯科!我睁大眼睛看着她,好呀好呀。

我喜欢看别人跳迪斯科。当年,费翔《冬天里的一把火》不知有多火。大街小巷响彻着“你就像那冬天里的一把火,熊熊火焰燃烧了我的心窝”,每个人都不由自主抖动,无形中塑造了一种时代特征。我是个笨拙的人,与舞蹈无缘。所以我对会跳舞尤其会跳迪斯科的人刮目相看。龚平开心的时候,会在屋子里扭给我看。对,就是那种随意扭动腰肢,比起正规的迪斯科尚有不小差距。哪怕这样,我也笑得前仰后合,反正比我放得开。我连这种扭动都不会。

龚平忽悠我,舞厅里有人跳迪斯科,气氛老热烈了。真的吗?我张大嘴巴想着热烈一幕,毫不犹豫地答应她。

那年我不过10岁出头,在夏夜穿着一条紫色半身裙和龚平在工人文化宫里溜达。人多,什么样的人都有。龚平穿着时髦的喇叭裤,显得她的双腿细长而笔直。我们俩梳着双花发型,显得年轻又有少女气息。白天我们在公园玩耍,坐在长廊里休息的时候,就有几个年轻男人过来搭讪。龚平口才好,几句就把他们呛得悻悻离去。这是龚平的特长,我老羡慕她。天黑之后。龚平带着我又来到工人文化宫。晚上的感觉比白天好,晚上有轻柔的晚风和浪漫的月色。我们在舞厅门口转悠。龚平问我去不去跳舞?我摇头拒绝,我一向对这种在昏暗灯光下进行的搂抱活动不感兴趣。忽然窜出两个男人,居然认识龚平,应该长得人模人样,我随便瞟了一眼,便尖锐地认为不怀好意。就这样,龚平紧紧拉着我,严格说是拽着我拖进舞厅。

我们进去的时候,舞会还没开始。灯光尚且明亮,看得清人脸上的表情。此时舞厅里回荡着邓丽君甜美的歌声,好像是《何日君再来》。龚平最喜欢唱《月亮代表我的心》,看着她如痴如醉的表情,我相信她一定会在月亮下等到一个为他而歌的男人。一个男人猛然坐在我身边,吓得我花容失色,睁大眼睛瞪着他。

小妹妹,我们跳舞吧。

不会。我冷冷地拒绝。

不会没关系,哥哥教你。这个人竟然不由分说地拉起我,径直走向舞厅,越过龚平和他的舞伴。天哪,这是强盗还是什么人,简直让我愤怒之至。我怎么可能和一个不认识的男人跳舞?我猛地挣脱他,低着头跑回座位。一屁股坐下,还没缓过神来,一声男声又传到我耳中,姑娘,你踩到我了。

啊。我吓得跳起来,简直撞到鬼了。

我开始观察四周,没看到龚平。这让我愈发紧张,她去哪了?我被吓得不轻。胆子本来就小的我,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找她,怎么也找不到。那个男人尾随上来,竟然不知羞耻地拉着我,你姐姐在舞池里跳舞。跟着哥哥走吧,这么多人,万一你被别人拐走,哥哥负不起这个责任。

我只好乖乖地跟着他坐下。从来没有这样尴尬过,一个男人和你在昏暗的舞厅里坐得很近,那种感觉奇怪得要死。他恳求我跟他去舞池跳舞,倔强的我硬是不答应。过了一会,他好像也没工夫了,站起来去邀约别的女性。我一个人坐着,又不敢离开。我怕龚平找不到我,更怕一个人离开之后遇到什么不测。随着时间流逝,依然不见龚平身影。哈欠连天的我不得不佩服龚平的跳舞激情,怎么一曲终了还要继续下一曲……如坐针毡的我,还要承受被别的男人看来看去,不停拒绝人家邀舞的无奈。这是无比煎熬的一夜。

关键是,我企盼的迪斯科音乐怎么都没响起来……一直都在放着舒缓的音乐,适合跳交谊舞的音乐……

那天晚上,你是谁?回忆到此暂停,我问丁志博。

他呵呵一笑,你再想想。

高丽兰猛地咳了一声,吓得我俩不敢吱声。

姐姐,长大之后我们一起去旅行,好不好?

好呀好呀。我记得当时的龚平激动得手舞足蹈。我一定挣很多很多钱,买好看的衣服,然后我们一起去旅行。

睡觉之前我妈常常念叨,你一个人这样下去么?

我装作没听见。

小时候的热天,我和龚平喜欢穿裙子。那时候流行半身裙,一件白衬衣,也就是现在怀旧电影里的女主女二女三那些行头。原来我们的青春都拍成电影了,这让我愈发怀念。

我想破脑袋也没想明白。很多年前的舞廳之夜,丁志博会和我有交集?

自从被高丽兰打断揭开谜底之刻起,我一直试图接近丁志博。我实在想不起那天晚上的舞厅,他在哪里见过我?这样的未解之谜让我对他充满好奇,他不是来骗我吧?但是他又认识龚平,且能说出那么多件前尘旧事,这不是随便能编出来的情节。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丁志博一反常态对我冷淡起来。他好像在故意避着我,最后两天行程对我爱理不理。这样的反脸让我莫名其妙,也更加坚定了探寻谜底的好奇心。

好奇心不一定有好结果。

那天晚上。等得冲瞌睡的我,终于被龚平推醒。凡凡,你怎么来舞厅冲瞌睡?跳舞去呀。傻姑娘。

我睁开眼睛看着龚平,擦了擦嘴角流出来的口水。此时此刻,我才看清楚和我们一起进舞厅的两个男人。居然是两个帅哥。他们眼神里的关切让我想起我亲哥,小时候他总是抚摸着我的脑袋,告诉我别怕,哥会保护你。所以我们一直义无反顾地向前冲,我和男孩子一样爬高上天、捉蜻蜓、玩游戏……丝毫没有女孩子的文静之气,除了不会打架,我几乎混迹在男孩子中间长大。小时候大家都是哥们,搂肩搭背是常事,丝毫不会尴尬。长大了,自从明白男女有别,开始有了距离。现在又变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居然对靠近我的男人深恶痛绝,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什么毛病。想到这里,我突然柔软下来。我看到龚平脸上的欢愉,绝不是和我在一起的欢愉。其中一个帅哥坐来我面前,就是被我拒绝跳舞的那个,似乎也不那么讨厌了。他和龚平一样叫我凡凡,套近乎倒是有一套。出门的时候,他悄悄说了句,凡凡你快点长大,哥哥等着和你跳舞。

我瞬间脸红耳热。

那天晚上,发生了一件大事。龚平和他们两个在舞厅门口告别,不知道为什么说了很多话。我感觉自己多余,就悄悄走到一边。月亮真美。你看它的满轮形象,就像一个散发着光辉的圆盘。要是我能飞上去就好了。看看美丽的嫦娥是否真的倾世,看看吴刚砍树是否砍得用力,再看看可爱的玉兔是不是晶莹剔透?

小妹妹!漂亮的小妹妹,哥哥来保护你呀。

做梦都没想到被一个醉醺醺的男人盯上,居然死不要脸地来拉扯我。我再次大声尖叫,然后他们三个都冲上来了。然后,醉汉居然还有伙伴,在推搡间发生了大家都知道的——群殴,就是打群架。

那天晚上,为我挺身而出的两个帅哥受伤了。我目睹了电影里的暴打场面,听见很多人围观的尖叫声,整个人就像心脏停止跳动一样,彻底傻了。

龚平在混乱中拉着我飞快地跑回家,连告别的机会都没留给他俩。龚平紧紧拉着我,就怕我从她手中滑落,或是跑到她屁股后面丢失。我一度觉得她不是在逃跑,她是在月光下跳舞。她迎风飘舞的头发真美,穿着裙子的她真勇敢。她就像我心目中至高无上的女侠,只要有她在,危险就不会靠近我们。

我不愿意回忆那个晚上。倒不是我受了什么伤害,而是为我挺身而出的男人,我居然没有亲自表示感谢。我感觉我一直错过好人。至今都不知道他们身在何处,是否还活着?如果他俩也不在了,当年的四人行,如今只剩下我一个。那晚回家之后,我妈非常生气,据说还批评了龚平,让她发誓再也不能带我去这种场所。

丁志博为什么要提那天晚上?他参与打群架?

龚平。这趟因你而来的旅行马上要结束。

倒数第二天晚上,我在酒店大堂碰到丁志博和高丽兰。他们似乎没有看见我,眉飞色舞地和导游聊着。我听见丁志博高声喊着,一定要去!今晚我请客!高丽兰挽着丁志博,脸上露出妩媚的笑容,昨晚他醉成那样!居然还去海里游泳,我都怕他淹死!

你老公心里有数。丁志博得意万分。

我默默走开。想从丁志博嘴里撬开当年谜底,难度太大。那就算了。反正我也不想再提当年。

我忽然想起那个月圆之夜,龚平少见的化妆。我看见她擦粉、化眉、涂口红,瞬间变得愈发靓丽。她让我擦口红,说是我仅需要抹口红就够了,足以迷倒众生。我冷笑一声,这东西有毒,我怕吃进肚子里中毒身亡。龚平哈哈大笑,你才几岁?怎么就讲这些不吉利的话?长大之后,我也开始化淡妆,却始终不爱擦口红。

我愈发怀念龚平。如果龚平前来,一定会提高我的胃口度。我和她爱吃的东西大抵相似。她还有一手好厨艺,做菜的动作麻利得很,这是我最敬佩她的地方。她亲自做的红烧鱼格外好吃,每次都让我风卷残云地席卷一通,最后只剩下触目惊心的鱼骨头。看着我鼻子上都沾着鱼香味的馋样,她总是摸摸我的头,下次再做给你吃。或者调侃我一句,你适合嫁个大厨师。

月亮从海平面升起的时候,属于众生颠倒时分。和登山看日出一样,在海里观赏月亮也是人生一大幸事。否则,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怎么会“孤篇盖全唐”?夜幕时分热气散去一大半,虽然还是大汗淋漓,总算比白天好了很多。加上海风吹拂、海水湿润、夜幕温柔,现在的环境显然不错。我妈强装笑容和我享受着在这片土地的最后时光。一艘艘轮船从我们视线里穿越,我们像孩子一样谈论哪艘更惊艳、哪艘的灯光布置得更加璀璨夺目。我妈忽然悠悠说了一句,谢谢你,带我来这里。

我转身惊恐地看着我妈。什么意思?

好就好在今晚月色极美。总算为这趟备受阳光炙烤的旅行划上一个并不难看的句号。甲板上,有人和我妈攀谈起来。说你女儿这么好的条件,不结婚太可惜了。我装作没听见,悄悄走到另一边。到处都是勾肩搭背的情侣,我感觉无地可去。又是一个月圆之夜。对月亮复杂交织的感情让我有些迷离。当年,前男友带我从令人窒息的舞池里逃出来的时候,也是一个月圆之夜。我们没有机会坐在咖啡馆里含情脉脉,只能看着清冷的月光感受彼此的心跳。他看着我出神地看着月亮的样子,情不自禁说了声,咱们一起奔月吧?奔月?我笑得哈哈哈。你以为你是嫦娥?他抚摸着我的秀发告诉我,是你。我再次笑得前仰后合,大哥,不用这么安慰我。他说你看看身后,已经有无数双眼睛在向我们喷火,可怜的我们几乎是“众矢之的”。为了和你在一起,看来我们只能逃去月球方能幸免。没想到一语成戳。他先飞到月球上去,留下我一个人在地球上看着月亮,始终看不到他熟悉的笑容。如果有来生,即使地球上没有我们的位置,我肯定会为他飞奔到月球。我为自己的幼稚想法感到可笑,活在自欺欺人的时光里慢慢接近死亡。

我忙着照相。唯一的乐趣。无奈我妈不会弄手机,我只好自拍。拍着拍着,我忽然发现立在甲板上的丁志博背影,左右打量之后,确定没看见高丽兰。我悄悄走了过去。

和丁志博保持两个肩距。我咳了一声。他转头看见我,没有掉头要走的意思。我稍微心安,厚着脸皮问他,这两天为什么不理我?

高丽兰不让我理你。甚至搬出离婚威胁我。

果然没猜错。

你今天真美。丁志博的话顿时让我起了鸡皮疙瘩。我突然有点后悔,为什么要打破僵局?就这样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结束旅程不是更好?

当年,我第一眼看见你,就念念不忘。丁志博知道我的心思,助我打开回忆之门。

那天晚上,我是众多邀请你跳舞被拒绝的男人之一。大家都说,那位穿著紫色裙子的姑娘太漂亮了,结果没一个人邀请起来。包括坐在她身边的男人,强硬拖下舞池也没成功。这姑娘犟得可爱。谁把她邀进舞池,今天晚上的夜宵我买单。为了这句话。不,准确地说我也是第一次进舞厅,为了第一次的舞伴。我颤抖着右手伸向你,结果被你毫不客气拒绝。然后我又尝试了一次,还是被你拒绝。我明显看到你脸上挂着极不耐烦的表情,我慌了。怕你出什么意外。只好远远地坐着看你。看见你烦躁又无奈的样子,实在太可爱。还有你瞌睡的样子,头一会歪向左边,一会歪向右边……当时就想借肩膀给你……

别说了。我感到眼眶有点湿润。

打架的时候。我也在。关键调戏你的男人我认识,他刚结婚,也是西凤街的人。那天晚上,大家都太激动,也许是你在舞厅里太过瞩目。不知道是不是月亮惹的祸?还是月色下的你太美?

我看着月光撒在海面上,心里五味杂陈。

后来你就成了我们的传奇。一群男人为你打架。丁志博款款道来,我却感到不是在说我。他好像在说一个久远的故事,一个曲终人散空愁暮的故事。

龚平死之前,我见过她。这句话让我揪心,我定定看着丁志博,看着他郑重其事的脸庞。那天,她已经很虚弱。说自己活不了多久,她得了重病。我问她,你还好吗?她说,龚凡是个好姑娘。我没有机会再陪她了。

我的眼泪顿时流了出来。

责任编辑:何顺学  夏云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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