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空间视域下的《八条鱼,一只绿色的鸟》解读

2023-05-30张雅琪

参花·青春文学 2023年1期
关键词:钓鱼家庭空间

20世纪70年代以来,传统工业社会由在空间中生产转向空间的生产,列斐伏尔将空间这一概念从传统地理学与决定论的束缚中解放出来,他给予空间概念新的认知,“突破了传统的空间观念,把空间与人的生存和主观感知、设想联系起来思考,积极探索地理、景观、建筑等空间观念背后的文化意义”。列斐伏尔提出空间的三元辩证法,有助于人们从自然空间、社会空间和心理空间考察文学作品。短篇小说《八条鱼,一只绿色的鸟》由黑龙江作家安石榴创作,以主人公随父亲钓鱼作为叙事线索,经由人物在这三个维度的游走穿梭,构画了一幅诗意的空间图景,从侧面反映了空间同人与社会的紧密关系,揭示空间对构建自我精神家园的重要意义。

一、物理自然空间

物质领域存在的自然空间是指未经人类改造的自然界的事物和现象,是自在的自然,即“第一自然”,是社会空间最初的基础。本文的自然空间指的是小说中被赋予无限精神价值的地理自然景观,这些自然景观隐喻着人类复杂多样的精神世界。小说中“我”的爸爸正是在这种广袤无垠、无拘无束的自然空间里寻求生活在社会空间与自然空间之间的舒适状态的。主人公“我”生活的家庭是一种典型的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家庭,母亲和妻子操持家务、照顾孩子,而父亲总是不在家,“一年在家待不上几天”。父亲有很多社会身份,他是林业工程师、是护林防火指挥部的副总指挥、是森调队员,当过采种子队长。工作占据了父亲大部分的时间,而余下不多的空闲,他几乎都留给了钓鱼。钓鱼这项活动成为父亲生活中唯一的寄托,而钓鱼所在的自然空间则成为父亲投放情感的重要場所。“爸只要不公出,不加班,星期日就一定去钓鱼,家里再有什么事儿也挡不住他。”“人类的本性永远不会把自己从自然中分离出去。因此现代社会的人们依然对自然向往追求,试图在自然中寻根,发现自然的意义和心灵的平和。”

父亲对钓鱼这项活动到了一种沉醉的程度。经常是天黑透了才回家,一边举着一个白搪瓷缸子喝茶水,一边细细讲他钓鱼的经过。自然空间往往象征着生命的根基和源泉,承载着压抑蓬勃的欲望,彰显旺盛充盈的生命姿态,在四方上下绵延而宁静的自然空间里,眼里心里只有钓鱼这一件事的父亲是酣畅的。“每次钓鱼都得意扬扬的”,碰上大雨,直接在大雨里洗澡,父亲一条一条地讲他钓的鱼,说起脱钩逃脱的几条鱼被家人嗔笑也不反驳,继续说他要说的。钓鱼这项活动支撑着父亲,成为他琐碎生活的依托载体,河岸和江流召唤着人的生命,给父亲提供了一个得以沉浸和依恋的港湾。父亲钓鱼不止限定在一个地方,“不光去大江、大水泡子,河汊子也去”,他“努力寻找在现代化历程中‘幸存的自然”,在这个“有大美而不言”的空间里放松自我,陶冶心灵,获得归依的体验。

二、社会家庭空间

作为生命再生产的主要空间,“家负载有意义,因为家是我们认识世界的基础,与我们在生活中最私密的部分密切相关”。家庭空间构建了小说空间的重要部分,文中家庭空间对人的构建主要体现在母亲和奶奶身上。正如列斐伏尔强调的,“任何空间意味着、包含着、隐藏着各种社会关系……与其说空间是一个物,不如说它是事物(包括对象和产物)之间的一组关系。”家庭空间中各个成员的互动关系赋予了空间意义。文中被家庭空间占据多半时间的女性,本应该是空间生产的绝对主导者,可在家庭空间中参与甚少的男性却掌握一种隐性的空间权力,干预并控制着现实的空间建构。传统女性的社会身份总是作为母亲、妻子或女儿存在,她们的世界总是确定的、局限的和封闭的。文中的母亲和奶奶忠实地履行着一个农村女性要承担的所有责任。“仿佛生根了,一棵树似的长在家里。妈妈们有做不完的家务,管不完的孩子,伺候不完的家人。”她们和周围的其他女人聊家长里短,穿一样的衣服,梳一样的发型,都一样的“规规矩矩地服帖了”,一样的“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的”。使女性的主体性很难清晰地展现出来。

“家庭是社会的细胞,是社会的写照。家庭以有限的空间演绎家庭成员的悲欢离合,浓缩全方位、多层次的社会景观,直观地呈现出特定历史环境中人的精神风貌和价值尺度。”家庭空间在传统社会是女性确立主体身份最主要的场所,女性的生存体验在这里发生,也正是这些被固定在家庭空间的女性之间的互动关系,产生出这个空间并赋予了空间意义。家庭空间“提供了个人的基本需求,是人的本来归宿”。在小说中,作者描写了三次“我”情不自禁的笑,偷偷捏奶奶的软肉觉得喜欢,“我奶奶很逗,平时好好的,有说有笑,就是不能碰,一碰她,她就针扎火燎地嚷个不停。嚷完了,又有说有笑,什么事儿都没有了”;听父亲讲钓鱼的趣事时,妈妈止不住地大笑,“我因为妈才笑了起来的,妈妈的笑怪有趣的”;与姐姐逗趣时,“我就哈哈笑起来了,就是觉得特别好笑。但我不知道为什么笑得停不下来,于是我躺在线毯上,滚来滚去不住地笑啊笑”。这些女性的情绪朴素而真实,一点点微小的喜悦都能点亮她们细腻的心理空间,“我”在这种明快的氛围中得以“以家的结构和秩序来构建其自身的位置”,一步步认识自我,构建自身的精神家园。

三、心理象征空间

在列斐伏尔看来,“人类主体自身就是一种独特的空间性单元。一方面,我们的行为和思想塑造着我们周遭的空间”。小说以想和爸爸去钓鱼这一动机为起点,建构“我”的心理空间。“我”在父亲钓鱼晚归时“竖起耳朵”,殷切地等待,不爱吃鱼却“就是爱听爸讲钓鱼的事情”,赖在妈妈身边,一遍遍求到哭了出来,穿难扣扣子的衣服,坐不舒服的简易车座。“我”为了达成和父亲去钓鱼这一心愿,可以说是费尽了一切心思,受了诸多委屈,但与愿望达成的满足感相比,这点小小的不悦被隐藏了起来,此时,这个不确定的、有待于自我构建的空间有了最初的轮廓。

如果说“人是空间的原点,人在空间所处的位置构成空间的身位性或者在场性”,那么我观世界、我筑世界时,我也即是世界。第一次钓鱼的路上,“我”沉浸在秀美的山光水色中,微凉的晨风、地气的颤动、鹅卵石上的鼓包、看不到尽头的蓝色的河、紫色的蒲棒、黑色的火山岩石桥……一片生机勃勃的灵动之美令“我”无法言说,只能静静地经历和感受。随着这种感知的延长和深入,纯粹的自然空间客体被主体分裂开,转化为人物情感心理构建出来的空间,“空间与其说是一种实体形态,不如说更是意义系统的一部分”。随着“我”的所见所感,身体与世界的界限似乎并不那么清晰、分明了,周围环境在“我”的感受中一点点内化为感知的空间、构想的空间,逐渐构建起一个独立的心理空间。

小说一点点构建出形象鲜明的个体心理空间,空间中蕴含着丰富的隐喻象征。小说以“八条鱼,一只绿色的鸟”为名,这两种事物是小说中重要的意象,具有深刻的隐喻意义。和父亲去钓鱼是“我”最强烈的心愿,围绕这一心理期待,本应该带来满足感和幸福感,但小说中“我”对鱼的印象却总是灰暗的、晦涩的。把养鱼的水缸掏空时,“那时候,我就看到了水缸底,有很多黑色的鱼??”。在第一片水域没有钓到鱼的时候,“所有的细节我都不记得了,我只记得这个结果:一条也没钓到”。一直心心念念,最后终于钓到了鱼,“八条鱼之后,我的运气跑丢了,鱼再也不咬钩了”。在生命的探索历程中,随着自我意识逐渐觉醒,始料未及的打击和痛苦也时有遭遇,个体内在危机一点点形成,认知和价值体系面临不断的崩塌和重建,造成甚至连自己也意识不到的创伤。很多时候,主体世界的愿望和体验并不一定是一致的,可能是分裂,甚至背反的,就像小说中“我”去抓盆里的鱼,“我奋力一抓,看起来好像抓的还是从前抓过的那一条。我就总惦记着去抓一条新的,机灵的。可那是不容易的。抓住的,总是那些好抓的,想抓的却抓不住”。心里期待的置空使压抑已久的喜悦感突然消退,当期盼已久的愿望终于达成,只余下失望和空虚,“我突然觉得很没意思,真是一点意思也没有了”。

当“我”在这次野游中正处于百无聊赖之际,“忽然我在飞旋的绿色中发现一条别样的绿”,一只绿色的死鸟重新唤起“我”的注意。这只鸟一身翠绿、羽毛光滑,却也僵冷得令“我”打了个冷战,“两只小爪子佝偻着,抓得紧紧的,像是很用力才抓成那种样子的”,美好的形式,干涸的内里,就像“我”朦胧而美好,却最终幻灭的愿景。沉寂的心理空间不再遗忘封闭,再次向主体表达去探求的召唤。于是“我”改了主意,不叫爸爸,也没让姐姐再去摸它,“从这一刻起,我再也没有松手,一直抱着这只绿色的鸟”。

“个体得到和拥有适合他们存在的空间和处所,其适合的程度越高,其所处的空间和位置就越优越,就越有利于他们的生存。”对于一个七岁的孩子来说,走出庇护自己的稳定的家庭空间后,面对不可掌控的未知空间和不可避免的创伤,陌生感令“我”感到恐慌,“我”的心理空间的建构停滞了,此时,一个孩子依赖、脆弱的心理占据主要位置,亟待寻求一个可以抚平不安的安慰系统。“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开始想妈了……不停地想,得把它带回家,给妈,只有妈能帮助它。”“我”本能地想寻求安全感,淡化了的家庭意识再次复归,代表“中心性”的父亲和代表“边缘性”的母亲被调转了位置,“我”对自然空间的向往流变向对家庭空间的依靠。

“我”一边向往自在轻盈的自然空间,一边依恋熟悉温暖的家庭空间,可最后,八条自己钓到的鱼被混在一起,失去了独属于自己的意义,美丽的绿鸟羽毛鲜艳光滑,却已经死去。“我”最后选择相信所面对的问题可以从家庭中找到答案,其实是在坍塌的自我空间中呼唤救援。这段经历需要“我”以一种妥帖的方式来安放,压抑的心境阻断了记忆,“我”以遗忘的形式模糊了令人厌恶的观念,所以“我”承受并宽容了自己记忆力不好的缺点,抽掉了它重要的情感意义。“我记不清我钓的八条鱼是什么鱼,什么样子,我也无法描绘那只鸟”,但心底却无法割舍地留存下一些未能忘却的纪念,“我记住的只是这样的信息:八条鱼,一只绿色的鸟。这段经历以数字和颜色镌刻在记忆之上”,这展示了“我”的心理空间最元初的主体性建构。

四、结语

“人类从根本上来说是空间性的存在者……人类主体总是包裹在与环境的复杂关系之中。”正是在自然空间、社会空间和心理空间的有机统一体中,生成了独立的、良性的、积极的自我。作者通过巧妙安排富有层次的空间结构,成功地向读者勾画了一幅乡土风情和家庭温情的成长画卷。通过对文本的自然、社会家庭及心理象征空间条分缕析,感知人物在不同空间心理情感的幽微变化,能够看到,自然空间召唤人成为一个独立自由的个体,对亲情的恪守又使人在家庭的关怀中获得慰藉,认识自我的诉求为构建自身空间走出了第一步,生命样态正是能在这样根骨稳健、四方待构的空间里得以展开。

参考文献:

[1]路程.列斐伏尔的空间理论研究[D].复旦大学,2014.

[2]安石榴.八条鱼,一只绿色的鸟[J].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19(11):121-129.

[3][法]亨利·列斐伏尔.空间的生产[M].刘怀玉,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21.

[4]刘少杰,程士强.西方空间社会学理论评析[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9.

[5]Andrew Ballantyne.建筑与文化[M].王贵祥,译.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7.

[6]郭艳,等.“后刘巧珍时代”的乡土女性及其文学表达[N].文艺报,2016-03-07(007).

[7]张雪原.“80后”作家的家庭书写[D].山东大学,2018.

[8]傅新球.英国社会转型时期的家庭研究[M].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2008.

[9]谢纳.空间生产与文化表征·空间转向视阈中的文学研究[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

[10]王中江.关系空间、共生和空间解放[J].中国高校社会科学,2017(02):82-91+158.

(作者簡介:张雅琪,女,硕士研究生在读,牡丹江师范学院,研究方向:文艺学)

(责任编辑 王瑞锋)

猜你喜欢

钓鱼家庭空间
空间是什么?
创享空间
家庭“煮”夫
恋练有词
钓鱼
第七章 去泥盆纪钓鱼
第七章 去泥盆纪钓鱼
第七章去泥盆纪钓鱼
寻找最美家庭
寻找最美家庭